說也怪了,陳氏原本以為到了後半夜堇平就活不成了,她已經做好了打算,不求著這個小妻能給他家堇平帶來啥奇跡,只求著死後能有個做伴的就成,沒想到,事情沒有她想的那麼嚴重,堇平從白天一直睡到了晚上,到了夜里二更天的時候,竟然高燒沒有那麼厲害了,嘴唇也有些緩和了,不再似從前那麼紫黑了,有了紅潤的跡象。
喜的陳氏什麼似的,一晚上不睡,只守在堇平身旁,查看著他的一小點變化,初耀華也是睡不著,夫妻兩個守著堇平,再看那個女娃子,她乖乖的住在炕沿邊上,不敢說話,小手攪在一起,不時偷偷的瞄幾眼昏迷的堇平,又低下頭去。
不知是她眼花了咋的,她忽然看見堇平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她張大嘴,剛想說出來,又咽回肚子里去了,初耀華夫婦兩個滿門心思都放在堇平身上,這時候也顧不得看她的表情,女娃兒慢慢挪了幾下,退下炕去,下地拖拉著自己的小鞋,端過一個木盆,從壺里倒了些熱水,拿過木凳上放著的一塊洗臉用的粗布,放到水里,揉搓了幾下,不一會兒,布上就沾滿了熱氣,水很燙,可是她都顧不得,用手擠掉布上的水,又拖拉著,爬上炕來,雙手把熱布遞給陳氏,一句話也沒說。
初耀華夫婦兩個看了這個情形,心里涌過一絲暖意,沒想到花了五兩銀子買來的這個丫頭,竟然這麼懂事,從拜堂到現在,一聲也沒哭過,要是換了別人的娃子,哪里見過這樣的世面,早就哭成一團了,這娃子倒是乖巧,大人說什麼都從著,從不添亂子。
「好孩子,你也累了一天了,躺著掖一會兒吧,耀華,去幫丫頭鋪好褥子。」
陳氏聲音沙啞著說。
所謂褥子,不過是些粗布,里面裝了一層薄薄的舊棉花。
「沒事,我不瞌睡。」女娃子開口說話了。
這倒是出乎夫婦兩個的意外,這孩子不是一般的懂事,陳氏對她不禁有了一絲好感,「孩子,你是哪里人?」
女娃搖頭。
「那你爹娘在哪里?」
依舊搖頭。
「那你叫什麼名兒?」
還是搖頭。
「那你今年幾歲了?」
「十歲。」
「哦,比我家堇平大一歲。」陳氏幽幽的自言自語,「命苦的孩子啊,才十歲就……」
初耀華拍了拍陳氏的肩膀,陳氏這才打住,抹了抹眼里的淚花,「孩子,你知道今天你為什麼來這里嗎?」
女娃忙的低下了頭,臉不知是凍得還是怎麼,紅撲撲的,小手指向堇平,嘴里吐出一個字,「他。」
初耀華夫婦兩個對視了一眼,看來這娃子年紀小小的倒是聰慧明理,十歲就知道這麼多事,「那你不怕嗎?」陳氏問道。
女娃低著頭,不說話了。
才十歲,又是個女孩兒,怎麼能不怕呢,陳氏想著,手不禁模上她的頭發,「乖丫頭,我家孩子也就是你的丈夫叫初堇平,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名,那娘給你起一個名兒怎麼樣?」
女娃抬起頭,瞪著兩只水汪汪的大眼楮,點點頭,「好。」
陳氏出神的想了一會子,說,「人這一輩子,啥都不圖,只圖個平平安安,他既叫初堇平,那你就叫初槿安吧,他是堇菜的堇,你是木槿花的槿,如何?」陳氏說完,看了一眼初耀華,征求他的意見,初耀華點點頭,「堇平槿安,平平安安,好,非常好。」
女娃子嘴里低低重復著,「初槿安初槿安……」
「喜歡嗎?」陳氏問道。
「喜歡。」
她只是覺得槿安兩個字好听,跟堇平名字又很般配,至于陳氏說的那個堇菜的堇,木槿花的槿,兩個有什麼區別,她壓根就不知道,從小,她就是給人家做苦工的,一天學也沒上過,又沒有人教,認識的字少之又少。
不像陳氏,當初嫁到初家的時候,雖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女兒,可也算是知書達理,自然很有學識。
陳氏一直攥著堇平的手,槿安堅持不肯睡,不時的下地換熱布子,到了三更天,熱水沒了,她又跟初耀華一道生了火,熱了水,忙活了一晚上。
待到天亮的時候,堇平身上的燒竟然減輕了很多,就是嘴唇干裂的厲害,槿安一直蹲在旁邊,不時的那根小木棍沾點水滴到他嘴上。
初耀華早就出門了,兒子病情有了好轉,他高興不已,去請村里的大夫了,百花村有個老中醫,醫術雖說不上很高明,但基本的病他都能治,村民們很信任他,初耀華原以為是堇平回光返照,可到了凌晨身上燒退了,才徹徹底底的相信病情真的是有好轉了。
陳氏也是心里像卸下了一塊大石頭,身子輕腳也輕,把家里剩下不多的山藥拿了幾個在鍋里煮著,嘴里還念叨著,「堇平啊最喜歡吃山藥,他還沒發病的時候一頓能吃下好幾個呢,我每次都說‘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他只是咧著嘴笑,還是狼吞虎咽。」
槿安听著陳氏的話,看著眼前這個還沒醒來的男娃子,悄悄的說,「堇平,快醒來,不要睡了,快醒來吧,再睡下去可就不乖了……」
不一會兒,初耀華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個穿青布褂子的老人,老人身後跟著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娃子,穿著白色的棉衣,特別清秀的模樣,三個人急急地邁進屋里來。
「莫大夫,你看。」
莫大夫忙放下肩上挎著的一個布包,拿過堇平的手,放在一塊小綿榻上,給他搭脈。
一分鐘後,他又扒開堇平的右眼,接著又扒開左眼,然後撬開他的嘴,看了看舌頭,站起身,對著初耀華說,「恭喜啊恭喜,你家堇平得活了!」
「真的嗎!堇平……」陳氏放下手中的活兒,一步沖過來,揪著莫大夫的衣角,「大夫說的可是真話,我家堇平真的能活了嗎?這是真的嗎?」
莫大夫笑著點點頭。
陳氏喜的滿臉淚,初耀華也是激動的攥著莫大夫的手,口里直道謝。
槿安蹲坐在炕上,手中的柳條仍舊滴著水,她的心也放下來了。只是,總覺得背後有一道眼光直直盯著自己,下意識的回頭一看,原來是跟著莫大夫進來的那個男娃子正看著自己,槿安也不怕他,四目相對,最終還是那個男娃子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