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安琪打電話的目的無他,多一句客套也沒有,直入主題約喬馨今晚八點在一家咖啡廳見面。
而且她也不管喬馨是什麼反應,甚至不等喬馨回應,她就掛斷了電話。
喬馨被她弄得有些莫名,不過在心中嘆了一息,又釋然了。
游安琪這般的表現,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一定會去赴約,便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不會去,而她多說什麼也都是無益。
偏還真被她算準了,剛剛听尚亦澤將這來龍去脈說清楚,喬馨晚上還真有幾分不去不行的意思。
尚亦澤則不然。
游安琪一事本就是他在背後推波助瀾,後來他即便撤手了,對于此事的來龍去脈,他一直都是了解的,不如喬馨突然得知的震撼。而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尚亦澤到底是男人,對孩子,對游安琪的遭遇很難做到感同身受。
最重要的一點,尚亦澤考慮的還是喬馨的安全問題。
若說過去的游安琪是躲在暗中圖謀不軌的黑心狐狸,那麼現在,她就是明目張膽瘋狂的豺狼了。
讓喬馨去見這樣的游安琪,絕非尚亦澤想要看到的場面。
喬馨似乎一早就料到尚亦澤會拒絕,也不惱,只用自己的小手輕輕握住了尚亦澤的大掌,柔聲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那也是我擔心的,因為我不想你再為我擔心。」
喬馨這話乍一听繞口得很,可尚亦澤卻是分外明白其中深意。
「所以,我會保護好我自己,萬一我保護不好我自己,不是還有你嘛?!」
話落,喬馨像是一只疲懶的貓兒一般,蜷進了尚亦澤的懷中。
尚亦澤習慣性地抬手撫上喬馨的背脊,就真像是給貓兒順毛一般,一下一下,極有耐心,可天知道為什麼,這被「順毛」的明明是喬馨,心里舒坦安逸的卻是尚亦澤。
也許是喬馨的話,也許是她習慣性依靠自己的舉動。
說不清道不明之間,尚亦澤的嘴角多了一抹極淺極淺的笑容。
見此,喬馨的底氣更足了,兩手輕輕地環住尚亦澤的腰際,咕噥道,「馬上就婚禮了,過不久可能我肚子里也會有一個小寶寶,我們就當是為咱們未來的寶寶積德嘛!總之我不管,今晚我就要去。」
喬馨說到最後,索性耍起了無賴。
這嬌蠻又俏麗的模樣,著實讓人沒辦法拿她怎麼樣。
尚亦澤亦然,無聲地嘆了口氣,百煉鋼最終也是化作了繞指柔,屈服了。
不過如喬馨所說,她沒有辦法自我保護,尚亦澤卻還是在的。
就是……
「阿澤,你真的不覺得這陣勢太夸張了一些嗎?」
喬馨看著眼前烏泱泱的黑色大部隊,以及他們身後的黑色車隊,只覺得一陣頭疼。
這陣勢哪里像是去咖啡廳喝咖啡,明明就是要去鼓搗軍事恐怖基地!
偏尚亦澤像是沒看出喬馨的顧慮一般,清朗一笑,「哪會?好了,出發吧,約會遲到可不是好習慣!」
尚亦澤半推半就,便將喬馨拐上了車,根本不容她多說一句旁的。
喬馨直覺尚亦澤這廝就是故意的,這是紅果果地報復自己的一意孤行,用行動譴責自己!
喬馨胡思亂想的功夫,車子已經從尚亦澤的那處別墅駛到了游安琪所說的咖啡館。
正在糾結是捂著臉下車好,還是直接和尚亦澤投降打道回府的喬馨往車窗外一看,這才發現,剛剛那些黑衣「武裝」的家伙竟然一個不見。
「這……他們……」
「傻丫頭,他們自然隱藏起來了,你不會以為他們都要跟著你進咖啡廳吧?」
尚亦澤說著,大掌不客氣地揉了揉喬馨的發頂,索性喬馨今天沒有扎頭發,再亂用手理一理總是能夠恢復的。
「好了,時間差不多了,你進去吧,我就在車上等你。」
收回作亂的大掌,尚亦澤又給喬馨打理起頭發來。
這該叫「自作孽」還是吃飽了撐得,實在有些難以說明清楚。
不過有一點卻是明明白白的一一他懂她!
他知道她心中所想,知道她今天非來不可,知道這「非來不可」的原因,所以他順著她,只在暗中布好人手,然後,靜靜地等她,等她回來……
喬馨心頭微微一暖,視線落在那雙黑眸上,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很快就會回來。」
回應喬馨的是一聲幾不可聞的「嗯」,很低,卻讓人分外心安……
一一一一一
「你是說,從頭到尾,我的孩子根本就不存在?!他們已經死了?!」
從喬馨落座開始,游安琪的臉上便始終是那副淡淡的,好似漠不關心又好似對一切都不屑的神情,一直到現在,喬馨將自己也是剛剛得知的,關于那兩個孩子的消息道出,游安琪的情緒第一次外露。
她像是一頭憤怒的母豹子,雙手扣住咖啡桌子的桌角,緊緊地抓著,骨節因為過分用力已然有些泛白。
可以想見,若游安琪雙手的指甲不是指甲,而真是如豹子一般鋒利的爪子,只怕這桌子一早就要報廢了!
不過饒是如此,游安琪突然升高的音量和聲調,還是讓周圍的客人紛紛側目。
再听游安琪的話語,一時間,咖啡廳里鬧哄哄的。
「你先冷靜一些。」
喬馨到底是不落忍,看著此時的游安琪,她只當她是一個失去的孩子的可憐母親,不追究其他,她無法做到熟視無睹。又是軟言安慰了幾句,游安琪的情緒總算平穩了一些,那雙緊緊抓著桌角的手,也稍稍放松了一些。
做了好幾個深呼吸之後,游安琪再次開口,語氣恢復了早先的冰冷平常,但若仔細听,不難發現這聲音,有一些微的顫抖。
「你接著說,那兩個孩子呢。」
喬馨聞言,又看了一眼游安琪,這才繼續道,「按你被送進病房時,楊……楊先生的囑咐,醫生當時的行為並不是接生,而是引產,那兩個孩子,即便八個月成形了,便是要被當做醫療垃圾處理,不過後來兩個孩子被送去保溫箱急救,就算是承認了兩人的降生,所以搶救失敗,也不能再將兩人當做醫療垃圾隨意處理。」
說到這,喬馨一頓,從包里拿出了一張紙條。
「這是那兩個孩子火化後所葬的公墓地址。」
喬馨將那張紙條遞給游安琪,這也算是她今天最主要的目的之一。
游安琪未能看一眼自己早夭的孩子,死後總該能拜祭一番才好。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喬馨不是為了游安琪,而是為了那兩個來不及睜眼看看這個世界的孩子,為了讓他們,看一眼自己的媽媽,就算是他們已經在天堂那個最遙遠的地方,他們也能知道,其實他們的媽媽是念著他們,是愛著他們的,這樣,就算離開,也是幸福的吧?
喬馨想著,嘴角不自覺地抿起一抹如雛菊一般的極淺笑容。
而她對面的游安琪卻渾然不知,她只拿著手中喬馨遞過來的紙條,久久地怔愣。
她的眼色有些復雜,有得到滿足之後的欣慰,也有憤憤燃燒的怒火,有情意濃濃的眷戀,也有幾欲毀滅這個世界的瘋狂……矛盾而混雜的情緒在游安琪的心頭一一閃過,一如往昔的日子一點點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初聞懷孕的驚喜;深思之後苦苦的焦慮,再到真正地接納月復中的孩子。
這個過程是復雜的也是艱辛的,但也讓游安琪對這兩個孩子的愛戀更濃了。
她就像是最尋常,滿心等待著孩子降臨的母親,她忘了這孩子可能存在的風險,選擇性地逃避了那段讓她幾乎想要發狂的經歷,只像是一個最尋常的母親,可……
游安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紙條小心地折好,放進了自己的口袋中。
再次將視線落在喬馨身上的游安琪,不復之前的失態和瘋狂,好似隨著那張小小的紙條被收好,她所有的軟弱以及情緒也被收斂,余下的,只有眼下這冰冷的偽裝和帶刺的言語一一
「你這麼好心,是想要憐憫我,羞辱我,以便體現你的高高在上,還是,你想要利用這個消息,讓我再徹底一些對付楊家,對付一一你的舊情人?嗯?」
游安琪邊說,邊拿起了手邊的金屬小勺子,一下下,無意又有心地撥起眼前的咖啡。
這般的游安琪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有些讓人想要直接搶過她的咖啡杯往她臉上潑,有些……總之,是讓人不喜歡的,反感的。
但此時此刻,喬馨卻偏偏沒有這種情緒。
她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要讓他們見一見媽媽,沒有你想的那麼多用心。不過說到你和楊家,我雖然無法評判誰對誰錯,卻希望你能收手,常言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兔子急了還咬人。楊家現在是弱,但對付你一個人總還是有能力的,只怕長此下去,楊家紅了眼,你討不了好。而且,你和凌……楊先生到底是……」
「閉嘴!」
說到楊凌昱,游安琪再次暴躁了起來,疾聲打斷了喬馨,「你別給我露出一副瑪麗蘇,為所有人著想的無害小白兔模樣,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個樣子!每次看到,我都恨不得掐著你的脖子,把你的臉按進大水缸里,永遠都不要看到!永遠都不要看到!也不要讓別人看到!免得那些男人看了一眼,就像是沒了魂一樣,前赴後繼的,跟趕趟兒似的!」
喬馨並不是一個急脾氣的人,但這會听游安琪的話,不知不覺就被燃起了怒火。
許是早上知道那兩個孩子的來龍去脈,心里就一直憋著一股火吧,這會子剛好找到了發泄口。但不得不說,喬馨這小女人發起火來還真讓人不敢小覷。
就看喬馨狠狠地拍了一下桌面,發出重重地一聲「啪」,鎮住了游安琪,也不給她反應的時間,怒道,「你愛信不信!不信的話索性把剛剛那地址還給我!」
游安琪顯然沒料到喬馨會是這般反應,被指著鼻子數落,竟是一句還嘴的話也說不出來。
湊了半天,好容易等游安琪想要開口,喬馨卻又再次搶在了她前頭,「要不是覺得那兩個孩子無辜,我才懶得理你!你真的以為我就很想看到你這張臉嗎?我告訴你,不管你是裝無辜小白兔,還是露出你大尾巴狼的模樣,我都討厭!很討厭!非常討厭!尤其是每次看到你明明很反感想要生氣,卻又要強自裝作很歡喜的笑臉,真的是做作極了!讓我忍不住就想要拽著你的頭發,把你按進鍋里!」
這大略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尚亦澤那月復黑損人的家伙待得久了,喬馨這張嘴,真是有點不饒人。
饒是幾乎和她撕破臉的游安琪,這會也是被她說得耳根一陣陣地發燙。
半響,游安琪總算壓下了自己尷尬的情緒,很反常地,她沒有還接著擊,倒是笑了。
「呵,呵呵……」
游安琪這笑,讓喬馨覺得有些莫名,不過心頭的火氣發泄出去了,小妮子這會倒也不著急上火,只靜靜坐著看游安琪笑。
游安琪只笑夠了,再開口,卻是少了許多敵意。
「沒想到你也會發火,我以為,你會永遠都沒有情緒,像蠶蛹一樣用蠶絲僅僅包裹自己的全部,就像你每次躲在男人懷里撒嬌害怕一樣。沒想到,原來,原來,你也有火氣……呵呵……」
說到這,游安琪的視線有一瞬間的悠遠,好似回憶到了一些什麼,連帶著臉上的笑容有了幾分自嘲的意思。
回過神來,游安琪干咳了兩聲,也不甚在意喬馨不接自己的話茬,兀自又開口道,「或許,我真的是從一開始就錯了吧……」
游安琪這一句話很輕,好似在感嘆又好似惋惜。
喬馨不由將視線再次落在了她的臉上,細數,兩人竟然已經認識六、七年了。彼時她、游安琪再加一個楊凌美,像是三條小尾巴,每天就那麼粘著楊凌昱,青稚的嗓音一口一個「凌昱哥哥」,叫得歡快,跑得也歡實。
然時光匆匆,這一路跑來,他們帶走了許多,也遺失了許多,落在了這時光的大道上,是什麼?
誰也說不清,誰也數不清……一切,都只應了那句「物是人非」罷了……
思及此,喬馨也是無聲地嘆息了一聲,只覺一時有些恍惚……眼前的場景和舊時歡快奔跑嬉笑的場景重疊,像是一首厚重的生命之歌,有沉澱,有起伏蜿蜒,如一條濤濤奔涌的大河,帶著令人無法抵抗、逆轉的勢頭……
而就是在這恍惚中,喬馨听到對面的游安琪似夢似真地道了一句,「謝謝。」
游安琪也會對自己說謝謝了嗎?
這一定是夢吧!
但游安琪的聲音緊接著傳來,卻是讓喬馨明白過來,這不是夢!一一「不過我還是討厭你,像你說的的,很討厭,非常討厭!而且,我更不會說什麼求你原諒的話!」
這才是游安琪!
喬馨有些恍惚地想著,眼前的模糊的影像便見對面游安琪已經從座位上站起。
喬馨一急,靈台一個清明,視野也再次真切起來一一落在游安琪的背影上一一她的背影有一股滄桑、孤寂的味道。
月兌口而出,喬馨就喊了一句「安琪」,聲音里有喬馨不自察的不舍。
其實她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公墓的地址給游安琪,便算是了了今夜之事,可不知為什麼,她就喊了這一聲。
游安琪身形一頓,沒有回頭,只是重復了那一句,「我討厭你!」
話落,游安琪再次邁開了步子,沒想到走了兩步,游安琪竟又再次停下了腳步,「小心鄭林……還有白瑤瑤……」
這次游安琪的腳步再也沒有停下,而喬馨,卻真切地捕捉到了自己的心里的那一抹不舍……
正所謂,一步錯步步錯。
而自己和游安琪,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錯的呢?
喬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眼前車窗外的街景在飛速地後退,卻絲毫沒能入喬馨的眼。
坐在她身側的尚亦澤也不開口,就這麼看著她,好似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但他和喬馨不同,他的滿心滿眼,裝著的全都是她,再無其他。
一路無言,直到車子緩緩駛進別墅,兩人才各自回神下車。
進門換了家居服,又簡單地洗漱之後,喬馨和尚亦澤兩人側身面對面坐在臥室的白皮軟沙發上。
沉默了半響,喬馨率先打破了沉默,「游安琪的事,還有我今天赴約的目的,你肯定知道我就不說了。不過她走前囑咐我,小心白瑤瑤還有……鄭林。」
白瑤瑤和游安琪合伙的事,今天早上尚亦澤已經挑著重點和喬馨說了一些。
所以游安琪讓她小心白瑤瑤的時候,她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倒是鄭林……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喬馨是不願意懷疑鄭林的。
在那段灰敗而黯淡的日子,尚亦澤給了喬馨新生,如日月之輝,而鄭林以及那個小小的工程隊給喬馨的,便是一點點不明顯卻緊要的溫暖。
那溫暖,就像是鄰居的大哥哥給自家小妹妹的呵護,似友情似親情,那感覺就好像回到了小時候。
一句不經意的關心話語,一個不起眼的體貼小動作,卻總能暖到心里。
而鄭林……
尚亦澤看到喬馨不經意皺眉的動作,伸手理了理喬馨頰邊的碎發道,「鄭林的事,我本想暫時瞞著你的,不過你既然知道了,那我就告訴你了,白瑤瑤也不知從哪找到了鄭林,打得主意不外乎就是把你這個小笨蛋拐走。」
說著,尚亦澤捏了捏喬馨的鼻尖。
還有一些,他沒有說,喬馨卻懂得。
他有的是大把的機會和精力將鄭林直接綁了,不過尚亦澤一直沒出手,所顧忌無非就是喬馨罷了。
「好啦好啦,你最厲害,無所不能,有你在我也就什麼都不用擔心咯!」
喬馨故作輕快,將自己從游安琪的「悲劇」中掙月兌出來。
尚亦澤很是配合地和她鬧了一會,兩人像是滾毛球一般,在大床上滾了幾滾,最後定格在了那個喬馨在上,尚亦澤在下的姿勢……
「咳咳。」
喬馨臉頰緋紅地干咳了兩聲,試圖要緩解兩人此時曖昧的尷尬。
說起來,兩人真是許久沒有親近了……那會子念著喬馨剛剛恢復,尚亦澤也怕一時嚇到了這小女人,便一直忍著自己。
好容易緩過了那頭幾天,兩人又忙活起了婚禮的事情!
尚亦澤倒還體質過人,可喬馨幾乎是沾床就睡,尚亦澤哪里還舍得動她?
今天則不然,早上呢,是給喬馨放了半天假。
下午雖然忙活,可晚上因為要去見游安琪,兩人又是等同于「翹班」,所以相比前兩天,喬馨還真有些體力充沛的感覺。
不過眼下這體力充沛可不是福,沒準還是「禍」!
這不,尚亦澤就直接裝起傻了,只當自己沒有听到喬馨的干咳,雙手抱著她,又是一個滾葫蘆,兩人的「地理位置」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尚亦澤也從被動化作了主動。
從那兩片冰涼卻邪魅的薄唇,到那雙四處點火游曳的大掌,無不讓人戰栗。
喬馨這不爭氣的身子本就是經這惡劣男人一手開發的,他若是有心,喬馨根本就無力抵抗,更何況是在眼下這個惹火撩人的姿勢下……是必然的,尚亦澤像是一個肆意的縱火犯,在喬馨的身上放下一簇簇的星火……星火連成線合成網,最終成為了燎原之勢,將喬馨「燃燒」得一點不剩……
羞赧、理智,全然都被那星火燃燒殆盡,只余春帳內,緋色魅人……還真是應了那一句,小別勝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