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
「嘟、嘟、嘟……」
听著耳邊的忙音，尚亦澤卻像是風化成化石了一般，依舊保持著手舉手機的姿勢，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連嘴角揚起的來不及放下的弧度，也沒有分毫改變。
只是那雙黑眸，再沒有了剛剛接通電話時的那份神采，笑容亦是蒼白無力的。
其實尚亦澤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僵著站了有多久，是周嫂來給他送點心，才將他從那宛若老僧入定的狀態喚醒。所幸周嫂已經是家里的老人，看得懂尚亦澤的臉色，更是個知情識趣的，明白尚亦澤此間心情一定不好，所以將那一盅點心放在尚亦澤的桌上，便退出了房。
沒有再多半點惱人的聲響，更沒有白目地上前問東扯西。
不過尚亦澤此時並沒有什麼進食的**，周嫂才將那湯盅放下，尚亦澤便沖她擺了擺手。
周嫂心里是想要勸慰尚亦澤一些什麼的，只是這話到嘴邊又化作了動作，直接將湯盅再次端回了托盤。
「那少爺想吃了，叫我一聲。」
端起托盤，周嫂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退出了房。
而就在房門關起的瞬間，尚亦澤的腦中突然又閃過了什麼，忙喊了周嫂一聲。周嫂以為尚亦澤是想要吃東西，臉上不由就添了一抹笑推門進來，問尚亦澤是不是不想喝湯，想吃點別的。
尚亦澤搖了搖頭，便不再理會周嫂。
周嫂被尚亦澤弄得有些糊涂，只能端著托盤站在房門口等尚亦澤的下一個指示。
好在尚亦澤只低頭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了一行字，抬頭就又將視線落在周嫂身上了。
「少爺……」
「你收拾幾件衣服，然後攔一輛車去這個地方。」
尚亦澤說著，指了指紙上的一行字。
周嫂聞言看著那張小紙條不自覺地就讀了出來，「雲城天馬鎮天馬農莊三……這不是少爺和少夫人婚禮……」
「你不用管那麼多，按著這個地址過去，我會安排好人在地方接應你。」
「哦，好。誒，不對啊少爺，我一個老佣人，我去了哪能做什麼呀？我還是留在家里照顧您吧，別的我周嫂不敢說，這廚房的事，我可……」
「我知道你能干，也是因為你能干，才讓你走這一趟的！」
尚亦澤打斷周嫂的話，兀自又打了兩個電話，布置了一番，便催著周嫂去收拾了。
周嫂想要細問一些什麼，怎奈尚亦澤不欲多言，但周嫂卻有一股強烈的直覺，自己此行非虛！
而等到了那農莊，見到了喬馨，周嫂也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尚亦澤會那般慎重，甚至不派車送自己過來，只給了自己一個地址。
畢竟依著雲城城內當時的狀況，只怕別墅周圍早就被安插了無數的「眼楮」吧？
不過這些就是後話了。
尚亦澤在送走周嫂之後，便頹坐在房的選轉椅上，又是良久沒有動彈。
不得不說，人還真是個復雜而矛盾的動物。
就像剛剛，尚亦澤簡直氣急了喬馨那一通電話，氣急了她對自己說話的態度，氣急了她依舊不冷不淡不痛不癢的模樣，可看到周嫂的時候，尚亦澤還是一下子想到了她往日俏皮地說，最喜歡周嫂的豆腐丸子，想到了她曾經在每一個慵懶而滿足的午後圈著他的脖子，對他說，周嫂做的飯菜才是真的有家的味道，她喜歡極了。
所以，鬼使神差的，他就將周嫂送過去了。
雖然他心里明白，周嫂前往農莊，有可能會暴露喬馨的行蹤，也明白自己想要掩護周嫂這一路過去，又要費多少心力、人力，可還是忍不住。
因為，舍不得。
舍不得她獨自一人在那偏遠的地方，舍不得她逼自己吃那些不合胃口的飯菜，舍不得下次再見到她時，她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圈，舍不得……
只是話又說回來，尚亦澤對喬馨的氣，何嘗又不矛盾呢？
明明他心里想得比誰都清楚，喬馨為何會說出那般置氣的取消婚禮的話，可那些話听在耳里，他還是忍不住要抓狂。
也是明明知道喬馨那些語氣，那些態度，全都是偽裝出來的，他卻還是沒辦法擺出淡然的模樣……
該死的。
尚亦澤在心里低咒了一聲。
自己這輩子還真是被這個小女人給吃得死死的了！
「不，喬喬，等著吧，等我把手頭上的事料理清楚，等我到了農莊，看我不讓你躺著求饒！」木說︰老尚啊，你會不會太內涵了一點？
從這一方面看來，尚亦澤倒也頗具阿Q精神呢。
當然，除了阿Q精神，尚亦澤的實干精神，才是他的根本。
而他這一忙碌起來，便一直到了凌晨兩點，這才算告一個段落。
這中間，尚亦澤也依照喬馨的囑咐，在確定阿頌平安無事時給她報了平安，還「好心」地轉告了阿頌想要見喬馨的意願。
那頭的喬馨一直是淡淡的，听到阿頌要見自己，也只說讓他先好好休養，自己還要在這靜幾天。
尚亦澤聞言還刻意地勸了她幾句，實際上听筒邊的嘴角卻是上揚的弧度。
天知道喬馨如果听到阿頌想見就從農莊趕回來的話，尚亦澤會不會現在直接提一把槍沖到醫院給阿頌再補幾顆子彈，直接送到閻王爺那報道！
慶幸啊。
但這不代表喬馨對尚亦澤就熱絡了，兩人依舊沒說三句話，喬馨就以一句「掛了」結束了通話。
恨得尚亦澤只差沒有將那手機直接啃斷！
也是虧得現下手頭忙碌，才稍稍轉移了尚亦澤的注意力。
一一一
翌日。
經過了沸騰的一夜，雲城的溫度似乎冷卻了一些。
但真要以為喬馨和尚亦澤的風波就此過去了，卻是不可能，都說暴風雨來臨海面總是會格外平靜，大抵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這也是給了尚亦澤一個喘息的機會，這男人的手段從來不會少，一旦給了他反擊的機會，他便一定不會浪費，昨天夜里他一直忙到凌晨便是為此。
只怕這會子除了這個主角兒悠閑地在喝咖啡提神以外，所有人都已經忙碌得人仰馬翻了。
當然了，除了尚亦澤，同樣悠閑的還有身在郊區農莊的喬馨。
昨天周嫂到了這，看見喬馨就歡喜得不得了，活像是看到回娘家的女兒一般，當下就給喬馨張羅了一大桌的好吃的。
喬馨本是沒有什麼胃口，可看著周嫂期待的表情，又是自己熟悉喜歡的菜色，還真有回娘家見了親娘的感覺。
而昨晚的那一頓，算是喬馨一天下來進的最多也是吃得最香的一頓了。
也是因為此，周嫂今天天沒亮就起來了，絞盡腦汁，變著法的又是給喬馨鼓搗出了一桌風味各具的早餐來。
關于周嫂要用的廚具、食材，在尚亦澤的特殊關照下，總是不難得到的。退一步說，事關喬馨，就是難得到，尚亦澤也是不會吝惜自己的能力的。
可惜的是尚亦澤並不能看到喬馨進餐的場景，也慶幸的是，周嫂看到了。
通過周嫂的描述，尚亦澤便也能「看」到了，卻是更想念了。
不過尚亦澤還是強忍住要給喬馨打電話的沖動，只怕自己又會被她那不痛不癢的語氣給激得暴走了不可。待會可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戰前讓這小女人挫傷了斗志，那絕不是好事！
這麼自我安慰著，尚亦澤放下了咖啡杯，再一次進入了高頻率的運轉狀態。
說回喬馨。
用了早餐之後，這小妮子就坐在木屋門前的躺椅上，腿上蓋著一塊小毯子，迎著陽光，雙眸微眯，十足愜意的模樣。
周嫂就坐在躺椅後頭的一根小凳子上。
喬馨不說話，她也就跟著緊閉著嘴，偶爾喬馨開口，她才會跟著附和幾句。
而更多的時候，兩人還是沉默。
或許，這便是喬馨對尚亦澤所說的，想要「靜」幾天的真正含義吧？
但世事總不可能永遠如願，你想靜的時候，「鬧」或許就來了。
就像現在，那一陣不識趣的手機鈴聲，就這麼突然地響起，打破了兩人之間和諧非常的沉默氛圍。
喬馨秀眉微蹙，依舊是閉著眼楮，伸手模到手機送到了面前，這才睜開眸子。
是一個串陌生的號碼。
喬馨猶豫了一下，最後按下了「接通」鍵。
「喂。」
「我想你，我要見你。」
沒有任何的稱呼，也沒有任何的介紹，甚至那嗓音都變的讓人覺得陌生了，可喬馨還是在對方開口的瞬間，或者說，在他開口之前，听著他呼吸的頻率，喬馨就知道了這是阿頌的來電。
喬馨無聲地嘆了口氣，原本平靜了的腦海又掀起了一陣漣漪，半響，才被她壓了回去。
「你現在需要的是醫生，好好休養身體，我暫時不能去見你。」喬馨努力關閉住自己所有的情緒，淡淡地道。
不出她所料，電話那頭開始沉默。
連呼吸的聲音，也開始變得微小起來。
可不同以往想要遷就阿頌，此刻的喬馨，感受到的，卻只有累。
那種從內心深處發出的累，那種明明手腳有力健康，卻沒有半點能夠抬起、活動的無力、喪氣的累！
再一次，喬馨又嘆了一口氣。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壓抑自己的嘆氣聲音。
她知道阿頌听到了，卻裝作不知，道，「我累了，阿頌，你也好好休息吧。」
說完，喬馨便將電話掛斷，然後隨意地扔在躺椅邊上。
但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大家起床的時間都太過相近了，喬馨才將手機扔出，它卻再次鈴聲大作起來。
喬馨以為是阿頌重撥過來的，拿起手機卻看到顯示屏寫著「老師」兩個字。
看著那兩個字，喬馨鼻頭莫名一酸，眼眶更是滾燙起來。
喬馨強忍著那股想哭的沖動，做了一個深呼吸，又用雙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後，這才接通了雲韻的電話。
「喂，老師。」
這也許是喬馨這兩天來最明朗，最有活力的聲音了。
連帶著她臉上的笑，此刻也是格外燦爛，好似雲韻就站在她面前一般。
卻不知，她偽裝得越是完美，便越是出賣了她此刻的境況。
從昨天婚禮宣布再次推遲的那一刻開始，農莊便陷入了議論和混亂當中，尚亦澤顧忌著安頓大局，只派了兩輛車分別將雲韻、鐘靈兒以及季安安送回了雲城，其他人另作安頓。
加上這次事情太大，尚亦澤一直忙碌到現在也沒時間給三人通氣。
所以三人到現在還以為喬馨之後也跟著回城了，自然而然的，便以為喬馨听到了那些流言風語，這也是雲韻這麼早打電話來的原因。
「傻孩子，在我面前還要假裝嗎？難過了就哭，你不知道，看你逼著自己笑，老師心更疼！」
人真是很奇怪的動物。
有時候傷了疼了未必落淚，但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時常被戳中淚點。
喬馨此刻便是如此，隔著那條看不見的電話線的距離，喬馨像是一個找到家人，找到依靠的孩子，釋放了自己的所有的委屈和傷心。
哭得，就像一個孩子！
沒有多余的語言哭訴，沒有多余的啜泣哽咽做鋪墊，她就那麼肆無忌憚地嚎啕大哭了起來，撕心裂肺的，听著便讓人心疼。
坐在她身後的周嫂，最終還是忍不住，上前輕輕將喬馨半抱在懷里，想要給她一個支撐。
而這動作，卻也讓喬馨哭得更凶了。
她就那麼一直哭一直哭，好似要將眼淚都哭干才罷休一般。
喬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有多久，只覺得腦袋哭得都缺氧了，脹呼呼的，那兩只眼楮也腫的像是兩只小金魚一般，幾乎要張不開，才算是結束了這場自殺式的哭泣。
那頭的雲韻一直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听著喬馨哭。
等到這會喬馨從嚎啕大哭轉為小聲啜泣時，她才開始輕聲安慰喬馨，就像是一個溫柔的母親，對自己孩子睡前的眷戀的安撫，給人以無限的安穩感覺。
喬馨便是被雲韻的安慰一點點從崩潰拉回了穩定。
等到喬馨終于真的平復了情緒，雲韻才道，「我過兩天還要去一趟M國，你和我一起去吧。你學習這麼多年，我還沒帶你游學過，也當是帶你出去散散心，怎麼樣？」
一一一
在喬馨嚎啕大哭的時候，尚亦澤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只覺得心頭莫名煩躁。
腦袋也是脹呼呼的，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腦子里瘋狂地膨脹，膨脹，似乎下一秒就要整個爆炸了一樣。
尚亦澤甩了甩腦袋，依舊覺得暈得慌，又伸手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想要以此緩解自己的腦袋的不適感。
可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原因，尚亦澤覺得自己這一揉非但沒有緩解，反而覺得那要爆炸的感覺更甚了！
天旋地轉。
尚亦澤甚至踉蹌了一步，扶著桌緩了好一會，尚亦澤才算是掙月兌了那種眩暈到要爆炸的惡心感。
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尚亦澤在旋轉椅上坐下。
又是盯著窗外看了好一會，尚亦澤拿起手機給上官浩撥去了電話。
「事情辦得怎麼樣？」
「一切進展都很順利，那幾家和明澤集團長期合作的公司都表示會繼續合作關系，除了白家之外的三家也都同意出手穩住股市情況。另外，老爺的幾位世交也都主動出面，表示支持尚家，只是老爺那邊……」
「那邊我自有辦法，你不用擔心。媒、雜志、報社這些都搞定了嗎？」
「大部分都搞定了，除了幾家不合作的，我已經讓幫里的人出馬了。」
「嗯，這次不用再和他們客氣了。」
尚亦澤語調未變，卻多了幾分殺伐之意。
又交代了幾句，尚亦澤掛斷了電話，又撥通了方青的電話。
「事情辦得怎麼樣？」
尚亦澤問這話時幾乎是一樣的語氣，一樣的音量，活似機器人一般，標準無誤。
「都辦妥了。不過剛剛，剛剛……」
「有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你知道我不喜歡。」
尚亦澤干脆地打斷方青的話，當真是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
不難想見，除了喬馨之外的女人，若是愛上了在尚亦澤面前表演嬌柔、賣萌那一套，只怕下場不會好。
「是，剛剛周嫂給我來電話，說馨兒剛接了兩個電話，一個是阿頌的，另一個是雲韻的。接第二個電話的時候，她大哭了一場，另外，雲韻提出要帶她去M國游學一段時間。」
尚亦澤听完方青的話，只覺那剛剛褪去的眩暈感再次席卷而來，而且有種越演越烈的感覺！
天旋地轉！
暈……轉……。暈……轉……
突然，尚亦澤兩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