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安靜如光學幻影一般的美麗鬼火,竟然能夠將人瞬間點燃。
我看著已經成為一團火焰的雜毛小道,從我身邊箭步飛逝而過,心中的驚恐已經攀升到了極致。我從來沒有想象到我這一生,會經歷到這種事情,死亡到底有多可怕?幽府里,會是永恆的死寂麼?我抱著輕飄飄的朵朵,悲從中來,一邊是冷漠的變異大鯢,一邊是可以烤炙靈魂和的鬼火,我有得選擇麼?
緊跟著化身為火人的雜毛小道,我奮力往河邊跑去。
死了就死了吧,朵朵作為靈體,她若存在,我在這世界上,好歹也沒有白來一遭。
風在我耳邊呼呼地刮著,鬼火被追逐的氣流扯動,朝著我飛快追來。比它更快的,是大鯢,這些爬行類動物,最擅長的就是一擊必殺之術,常年潛伏于山溪石澗之中,見到獵物便一下子躥出來咬住。它們的速度,到底比體力不支的我要快,我還沒跑到河邊,就被四五頭鱷魚似的大鯢給盯咬住了,我已經疼得幾乎沒有意識了,只有將朵朵往河里奮力一扔,不讓那些鬼火傷及她的靈體。
終于,一直跟輟著的鬼火沾染到了我的身上。
轟——我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燃燒。
這是什麼感覺?不僅全身,仿佛全部的細胞都在承受著這種炙熱。
我看到了自己的頭顱在燃燒,全是火,紅色的一片;接著,世界為之一暗,我听到了「吱吱」的聲音,那是眼球的晶狀體,在爆裂;接著,聲音消失了,那是我的耳膜被燃燒掉了;之後,我的腳下一滑,然後感到渾身都一陣冰涼,大量的冷水灌涌進了我的肺部,不能呼吸了,附在我身邊的大鯢依舊在奮力撕咬著我的身體,奔涌的暗河水,將我的軀體往下游沖擊而去。
不斷有大鯢撕咬到了我的肉,月兌離開我的身體。
到了某一個湍急的地方,所有的大鯢都沒在糾纏了。
它們在害怕。
害怕跌入深淵。
我不知道朵朵到底有沒有事,心中仍然有一絲牽掛。但是這個時候,不能看,不能听,不能喊,不能動……我就要死去,已經沒有能力去保護朵朵了。掉進河中的三叔死了麼?烈焰焚身的雜毛道士呢?那麼,我……呢?
在地下暗河最後一段路程,我竟然在想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比如最開始記憶中的父母家人,一直害怕的外婆,比如我的初戀、第一個吻過的女孩,可憐的小美,在家鄉等待著我的黃菲,比如阿根、顧老板、馬海波、楊宇、蘭曉東……比如我那個高中的語文老師石維琥……
所有在我生命中留下印記的人們,在那一瞬間都劃過腦海,然後隨著我急速墜落。
在下面,是什麼在等待著我,是永恆的黑暗,還是幾乎沒有人能夠生還的幽府,或者靈界,或者地底世界,又或者……
********全書完********
時間過了有多久?
也許是一年,也許是億萬萬年,也許是彈指一瞬間。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有昏黃幽暗的燈光在忽閃忽閃,灑落在我的眼瞼上,似乎有聲音傳來,听不真切,然後有只冰涼的手在模我的臉,肉肉的、軟軟的。我費力睜開眼楮,是朵朵,這小西瓜頭的孩子正在一臉焦急地看著我,喊著陸左、陸左……
我沒死,依然沒死。
反應過來的我,沒有第一時間去確定這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幻覺,只是緊緊地抱著這孩子小小的身子,緊緊地箍著,心中所有的恐懼和害怕,都煙消雲散。還好,還好有朵朵,哪怕這一切都是虛幻的,我也無所謂了。我的世界,到底是什麼呢?我突然想起了這麼一個問題。
莊周夢蝶,是莊周,還是蝴蝶。
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腦袋上很沉重,頭重了好幾斤。我使勁搖了一下,一股撲騰的聲音飛起來,嘎嘎叫,我抬頭,原來是虎皮貓大人這只扁毛畜牲,它落在了一個石鼎的鼎沿上,慢條斯理地用嘴梳著漂亮的羽毛。我抱著朵朵站起來,四處一打量,發現自己居然在那個四面牆和天花板都是壁畫的大廳中,黑鱗鮫人的油脂依然在靜靜地燃燒著,而我身邊則躺著兩個人,正是我本以為死去的三叔和雜毛小道。
我站在祭壇上,而小叔和周林,則盤腿坐在了台下的某個干淨的角落,閉目,安靜打坐。
這是幻覺,還是真實?
我茫然。
虎皮貓大人嘎嘎大叫,說看看,我說過了吧?這墓靈也就這麼一點兒本事,哼,對于大人我來說,燃燒生命、利用十香蟲制造出來的幻象,再真實,還不依然是幻象?有大人我在,天空飄來五個字,這都不算事兒!小子,你先等等,待我將老三和小道士的魂給喊回來,再與你詳談。
我問我能下祭壇麼?
它說可以,該下下,問這麼多干毛?說完話,它藍色的眼楮滴溜溜地轉,打量地上的兩個人,看了會兒,然後飛到了三叔頭上,趴窩,然後坐前後起伏狀,動作十分猥瑣。這便是它所說的喊魂?
我哪怕懷疑此刻仍是幻境,心中都難免有一些不敢接受的別扭感。抱著乖乖的朵朵,我走下了祭壇,只見那只被我們合力圍殺的血梟陽,給拖到了角落。
小叔睜開眼楮,朝我笑,說醒了?那陰陽兩儀無象陣凶險吧?我看到你們在里面沒堅持幾分鐘,便栽倒在地,不再動彈。我們都擔心死了,所幸有虎皮貓大人在,故而能夠保你們無恙。這個地方太古怪,也只有像它這般睿智的靈類,方能成竹在胸,解陣如烹小鮮。老爺子真的是神機妙算,故而讓虎皮貓大人一起同來——要知道,以前它可是從來沒有離開過句容,這一次,真的是破例了。
他言語之中,對那只肥母雞十分的推崇。這種盲目的個人崇拜,讓我胃疼——至于麼,一只鳥兒?
周林沒動,靜坐著,臉上的痛苦時隱時現,似乎有哪里不對勁。小叔見我看向周林,說剛才小林子磕傷了筋骨,幸好有藥,給他敷上了,這會兒在練做功,發熱身體,盡早吸收藥力。他揚了揚斷了的左手,說他這手,是給一個黑影子用石刀給斬斷的,沒辦法了,幸好他有藥,沒有流血而死。
他殘廢了,蕭家便又少一人,周林,不能再殘了——句容蕭家,在東南圈子里也算是排得上名號的,不能斷了根。
我問黑影子是什麼?是人麼?
他點點頭,又搖了搖頭,說在洞子里被襲擊的,看不清,似乎是個人,身影很快,他斷了手,卻強忍著痛把三根鋼釘打入了那黑影子身上去。黑影子跑了,去了另外一個方向,而他,則跌跌撞撞地模索到了這墓中。
正說著話,三叔也醒了過來,睜開眼楮,明亮,仿佛在發光。他長吸了一口氣,吞吐,然後用舌頭舌忝了舌忝舌尖,長嘆說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啊……這話說起來很感慨,似乎又有一些回味的感受。他站起來,向虎皮貓大人作揖道謝後,走下祭壇,來到我們面前,贊嘆地看著我,說不愧是小明一直稱贊的天才人物,果然是比我這老頭子,意志堅定,居然是第一個醒來的,不服不行啊。
我謙虛,說到底是死過一次的,比較有經驗。
他哈哈大笑,說你倒是總結得好,這回算是長見識了,這陰陽兩儀無象陣,簡直是如臨實境。小左,你還記得剛才的遭遇吧?就是無邊鬼火和密密麻麻的大鯢、以及萬人坑、耶朗祭壇的事情?我驚異,說我們進入的居然是同一個幻境?他點了點頭,說是的,是同一個。
世間之奇妙,不親身經歷,簡直不敢相信。
我們聊著剛才發生的事情,說話間雜毛小道也醒來過來,長長伸了一下懶腰,說好爽,這感覺,真的比做「推油spa」還舒服。見他這麼說,我就知道這小子肯定是心怯了,所以用最感興趣的話題,來轉移自己的思想。朵朵嫌棄我抱得太緊,掙月兌出我的懷抱,飛起來,抱著我的頭,給我按摩後腦。
虎皮貓大人一鳥臉的羨慕,然後飛進了石鼎,叼了一個指甲般大小、狀如水龜的青黑色甲殼蟲出來,那蟲子張牙舞爪,掙扎,然後被這肥鳥兒一口吃掉,然後問我們知道這蟲子是什麼麼?
我們都搖頭說不知,恭請大人指教。
虎皮貓大人見我們都一副好學生的模樣,連朵朵都抱著拳頭作揖,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也不掉書袋子了,直接問我們知不知道什麼叫做「十香蟲」?我們當然搖頭說不知,它頓時張著嘴,說我們沒文化,一番優越感炫耀完畢後,說九香蟲認識吧?
我听到一撇嘴,說這鳥兒,直接說「打屁蟲」不就結了麼?整這麼復雜干嗎?
它一听,倒也不反駁,說對,十香蟲就是打屁蟲的同綱目,多一香叫做「心香」,它能夠發出模擬現實的氣體,讓人心中沉浸至夢幻中,難以自拔。這便是陣法中的關鍵。它是幻術界的大拿,比尸香魔芋還要厲害的小家伙。陸左你家小肥肥,皇冠金蠶蠱,橫行無忌,但說到底,還是怕這蟲子,這一點,足以證明它的厲害。不過,大人我專治疑難雜癥,婦科內科……呃,沒事啦,十香蟲被我吃完了。
結束了?
我們幾個面面相覷,一天死了兩次,我終于忍不住跌坐在地上,拉著朵朵的手,長舒氣。
人生,恍如一場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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