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驚世駭俗的一吻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星期。
七天的時間,郭了了一直埋頭在工作之中,不給自己任何喘息的空暇。
因為她知道,一旦閑下來,思緒就會忍不住飛回到那輛車,那一天,那一刻。更準確點,就是霍璟然不咸不淡地說完那簡短的四個字之後,迫近而來的不帶任何情緒卻還是魅力四射的臉龐。
「唉,希望如此吧。」郭了了見林果還在不停扇風,莫明也覺得熱了起來,于是把外套給月兌了。總算涼快了一些,她神清氣爽地舒了口氣。
忍受不了,等待的煎熬,將她的一顆心,撕扯成五塊八塊。
她手心出汗,發著抖模索按鍵。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但是要快!這個陌生男人已經發瘋了,使木棍的時候毫無章法可言,多數時候都打在地上,但听著他那種亢奮而粗重的喘息聲,讓郭了了有一種下一刻自己的腦袋就會開花的錯覺。
「果子,我絕不能讓那種人渣逍遙法外。孫如是有不對,但她的的確確也是受害者,仔細想想她其實比程銘可憐多了呢。而且,前幾天程銘還在頒獎典禮上當著數百萬觀眾說他已經原諒孫如了,希望大眾能以平常心來對待她。你看,他都不計前嫌了,你就別怨了嘛。」
郭了了的臉立刻垮下來,「唉,都這麼久了,警方竟然還沒抓到那個小混混。真急人!」
「好了好了,這幾天你一直在明察暗訪找線索,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我相信警方很快就能抓到人了,只是個小混混而已,又不是什麼BT殺人凶手,躲不了多久的。」
然而諷刺的是,通訊錄的第一位,卻始終擺放著「霍璟然」三個字。連郭了了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把這麼重要的位置留給他。留給一個,她從來不願觸及,從來不敢靠近,也從來不想有交集的男人……
這個字眼毫無預警地沖進大腦中,讓郭了了瞬間清醒了過來,就像被潑了一大桶冷水那樣透徹心扉。
垂著肩膀,郭了了認命地整理桌子,心里則在想︰嘖,真是大意了。忘記了做夢也能喚醒那段回憶啊……她扶額按摩太陽穴,無可奈何地嘆氣︰霍璟然,你能不這樣見縫插針地證明存在感麼?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不要像七年前一樣對我置之不理,求求你了……
郭了了伸著懶腰,轉頭去看外頭的夜色。牆上的掛鐘顯示的時間是十點二十分,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叼起桌上放著的半個面包,收拾東西只想快點回家。
郭了了控制不了,仿佛只要默念這個名字,她就會變得很強大,非常非常的,強大。
郭了了縮著脖子瑟瑟發抖,霍璟然說的真沒錯,這份工作不僅危險,而且還是有生命危險!
然而郭了了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因為她沒有那個資格。她只是默默地將那份一廂情願收在了心底,再不會主動撥通他的電話。
霍璟然,求求你快來!-
木棍重重砸在郭了了的腦袋旁邊,恐怖的聲音像是能撕裂她的耳朵。
就算是一條狗,無聊地拿爪子按了二十三次手機,也至少能讓他斥責上一陣。更何況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我去,我才說兩句你堵我一車話,本事見長啊!」林果被她氣笑了,毫不留情地拍她後腦勺,「行啦,我說不過你,你愛怎樣就怎樣吧。」zVXC。
郭了了無限悲涼地想︰她還沒有吃晚飯呢……就算死,起碼也得做個飽鬼吧?
誰又能斷定,這一秒不是個機會呢?
己飛到喘。「嗯,最近不是有個新生代女子組合很厲害嘛,我做了一篇她們的專訪。但為了孫如的事我浪費了好多時間了,這不,準備開夜工。」說完還「嘿嘿」笑了兩聲,換來的是林果巨大的白眼。蜻蜓點水的親吻過後,霍璟然深吸一口氣,稍稍錯開臉,下一秒,卻又迅速低下頭噙住她的唇瓣,啃咬吮、吸,力道控制得剛剛好,很纏綿,卻絲毫不顯色、情。
「揍死你老子就去警局自首,大不了坐牢,他媽的!老子豁出去了!」
偏偏郭了了什麼都沒有。她拿不出資本,也沒有事業,她有的時候悲哀到連自己的心都無處安置。
郭了了的眼楮睜得很大,她徹底慌了,盡管她在心底一個勁地默念要鎮定,但理智很不幸地離她遠去了。手機就摔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所幸是諾基亞牌子的,沒壞,只不過屏幕已經暗下去了。
「對了,你今晚是不是還要加班?」
然而事實往往有些慘不忍睹,郭了了才挪動了十厘米都不到,就被那個男人用力拖拽了回去。他粗暴地揪住她的頭發,低啞的像是裂開一樣的聲音在她的耳畔爆開,「臭婊、子,你還想跑?老子打死你!」
身後有一個踉蹌的腳步聲,忽遠忽近听得不是特別真切,郭了了只當是喝醉的行人走路不穩,也沒有太過在意。
郭了了納悶這個男人的控制力跑哪里去了,怎麼還就親上癮了?
車窗外的景物已經靜止,郭了了隱約看到了熟悉的建築物,也不知從哪來的力氣,騰地一下直起身子,氣勢洶洶地瞪著霍璟然,嚇得對方都有些傻眼。
但白天那麼熱,晚上卻該死地轉涼了,讓她有些哭笑不得。涼颼颼的風往她那件寬大的衛衣里鑽,郭了了拉鏈已經提到頂了,卻還是一點御寒效果都沒有。
就算被揍得半死不活,被罵得里外不是人,大腿上血流成河,她都沒有流一滴眼淚。
招呼在她身上的應該是棍子一類的東西,木質,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要是鐵的,估計肋骨都會被打斷。
郭了了甚至沒能好好地談一場戀愛。而她明明有這個機會的,但遺憾的是,她過早地放了手。
冷汗洶涌,額頭上很快積聚了濕意,郭了了咬著下嘴唇,想大聲喊救命,但是卻有一只大手伸了過來,粗糙的手心死死貼著她的嘴不讓她出聲,大拇指按在她的面頰上,力度大得像是想要捅穿她的臉。
霍璟然!
郭了了站著不動,認真地低頭按鍵,一大片黑色的陰影靠過來她也只是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但猝不及防地,腰上傳來一陣鈍痛,她甚至還沒有慘叫出聲,雙腳已經重重跪在了地上。
「你……你給我解開!」郭了了扭動腰,下巴用力點著身上的安全帶,臉紅得像是燙過的蝦子。
等她再次站起身活動筋骨,報社里已經空無一人了。
覺得差不多放涼了,她剛準備喝,冷不防一只手伸過來,以極快的速度抽走了杯子。可憐郭了了呆萌呆萌的,手一直湊到嘴邊了才反應過來。
「啊,是嘛是嘛?」郭了了立刻諂媚地笑起來,連忙拉著她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問道,「那你有沒有去警察局幫我問最新動向啊?」
「老子讓你多管閑事,讓你找警察來抓老子!老子他媽的受夠了!」
璟然,璟然。
但此時此刻,郭了了泣不成聲。
受過一次教訓,還是這樣深刻的教訓,她怕了,順理成章地退縮,縮到他再也看不到的角落里。
如果能把自卑作為跳板的話,郭了了或許早就能飛到天上去了,但她又不免去想,就算自己飛得再高再遠,霍璟然也不會回過頭來看她一眼的,那又有什麼用呢?
死?
就為了某些不著調的羞怯,還有某些不切實際的迷茫,她抓住他,卻只讓他幫助自己離開。
「啊——」伴隨著一聲短促的低叫,郭了了猛地從發麻的手臂上抬起頭來,眼楮都還沒來得及睜開,上方就 里啪啦砸下來一大堆的雜志、報紙、信件,很快把她小小的腦袋埋在最下面,只慘兮兮地露出幾綹頭發。
總算霍璟然還沒有太禽獸,知道隔開一段距離,讓她吊著的手不至被壓到。但是溫熱的呼吸靠得那麼近,還噴撒得到處都是,蔓延著,燒得她的理智瀕臨斷線。
然而最可悲的是,明知得不到,卻還是不願放手。小孩子哭鬧是因為那顆最愛的糖果沒吃下嘴,她也會哭也會鬧,卻不知在執著些什麼,就好像在慢性自殺一樣。
郭了了暈暈乎乎的,渾身酥麻,只知道喊「璟然」,但聲音都是啞的,像是把所有的力氣都掏空了一樣。
郭了了听著男人瀕臨崩潰的聲音,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那個強、暴了孫如的小混混,大概是最近風聲太緊了,他被各種壓力逼得無處可躲,才選擇了用極端方式報復「罪魁禍首」。
車門上的鎖再高端,卻還是能靠指紋來識別,郭了了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心頭的那把鎖,該怎麼去開。
郭了了縮著身子發抖,呼出來的白氣在靜謐的黑夜里特別突兀。她低頭踢著石子,暗罵自己沒腦子。
霍璟然。
翻起的塵土撲到眼楮里,她被嗆得淚水直淌,但就在剛才的那一瞬間,郭了了已經穩穩地抓住了手機。
郭了了眼楮都不眨,看著那搭扣「啪嗒」一下打開,只覺得重獲自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那是一種不可褻瀆的信仰,她是他最虔誠的信徒,她可以做他最不起眼的普通朋友,當他最貼心的跟班,卻從不曾想過,如果有一天,她能以最奪目的姿態站在他身邊,會是怎麼樣一副光景?
堅定信念只是一瞬間的事。郭了了咬緊牙關,奮力掙扎起來。一邊不停蹬動雙腿,一邊曲著手臂往前爬。她渾身都痛,但她已經顧不上了,雖然力度很微弱,但踢到對方的時候,他至少會疼一下,怔一秒。
一盆接著一盆的冷水從頭頂澆下,她渾身是傷,痛得快要死過去,嘴巴卻被破布塞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周圍站著好多好多的人,有男有女,她看不清他們的臉,但能听見他們在笑,笑得很大聲。
郭了了花了七年的時間苦苦去經營。七年,鐵杵早就被磨成了N根針,她有多愛他,就有多小心翼翼,結果將一個普通男人生生愛成一個天神。
「果子!」她憤憤叫了一聲,自己還一口都沒喝上呢。
夜路不是第一次走,郭了了揣著包包顯得很坦然。
「還沒有消息……」
她只記得那種頭皮發麻心跳驟停的感覺,以及自己從極度缺氧的困境中掙扎著吸入一口新鮮空氣的時候,恍惚中霍璟然那雙深沉似海的眸子。
她有些懊悔自己走得太急了,明明還記得把報社的燈全關了,總閘給拉了,卻偏偏忘記拿走掛在椅背上的那件外套。
人就是這個樣子,分明還沒有忘卻,就已經開始懷舊。
郭了了迷茫地抬起頭,就見林果叉腰站在她旁邊,仰頭一口氣干了那杯水。
那種痛,就跟整年份的大姨媽一齊往她身上招架一樣,力氣全部被抽空,讓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離死不遠了似的。
濕咸的淚水靜悄悄糊了滿臉,火辣辣的痛感傾襲而來,或許臉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破了相,所以眼淚劃過的時候特別特別的疼。
不是錯過,也不順其自然,而是根本不願接起。
她仿佛看到七年前的自己,在寒冬臘月被人八光了衣服,捆手捆腳像是垃圾一樣丟在地上。
她的人生是如此的單薄︰從出生,到讀書,再到工作,一切都顯得中規中矩,平平無奇。長到這麼大,她最大的成就,或許就是離開T縣,獨自一人在這座城市中生活。
在滔天的緊張慌亂中迅速按下一鍵,手機自動撥號出去,郭了了屏住呼吸,心頭的希望跟著屏幕一起亮起來。
就算派別人過來也沒關系,求求你……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郭了了顫抖著縮成一團,口中腥甜,她已經連「救命」都喊不出來了。但手還是緊緊抓著手機,將它貼在心口的位置,「撥號中」的字樣顯示在藍幽幽的屏幕上,看起來有點可憐。
她剛想說話,一直悶不吭聲的司機卻開口了——「霍先生,到了。」
奧凸不平的地面上橫陳著大小不一的石子,有的很尖銳,一下子刺進膝蓋里,肯定是劃開了皮肉。但血還沒有滲出來,牛仔褲質量不怎麼樣,倒是挺厚的。
郭了了失笑,揉揉發酸的眼楮,重新坐下來寫稿。
郭了了估計得沒錯,果然下一秒,就迎來了第二波毒打。還是同一個地方,劇痛被放大了無數倍,如果可以稱量,那應該是可以用「噸」來做單位的。
手心里攥著的手機終于不再振動,屏幕驟然轉黑,那頭的人,果決地將電話切斷了。
「嗯?」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渾厚,他修長的指尖插進她濃黑的發絲里,靜靜看了她一會,然後垂下頭去,在她水潤的唇上啄了一下。
背後的那個人力氣很大,應該是個男人。他身上並沒有酒氣,施暴者很清醒,而且感覺上,他好像真的跟自己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郭了了絕望地閉上眼楮,那個時候,也是這樣。
霍璟然看得出她很急,也就不說話,默默幫她解開了。
在這種生死關頭,她卻瘋狂地開始想念他。
轉出大道,手機忽然響了一下。郭了了快步走進旁邊的小巷里,那兒有一盞孤零零的路燈立著,偏黃的光線照在她的手機屏幕上,是林果發過來的一條短信,問她到家了沒有。
她想,自己是等不到他了。
這一次她危在旦夕,他卻還是沒有來。
然而,可能這一次,她連問一句「為什麼」的機會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