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風你！」
又是一陣七嘴八舌的數落。
「沒有關系，你們讓他說。」白寒依伸出手示意凌風繼續，面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堅定，「我承受得了，我也必須要承受。我要知道，景彥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弄成這個樣子，才會……離我而去。」
郭了了一听，馬上做了一個驚人的舉動，她又抓起兩片面包，然後疊在一起一股腦兒塞進嘴里，竟然用了不到十秒的時間就咽了下去。
他有心事。
那是他們仰望了多年的男人，刀山火海哪里都敢去闖上一闖。他不怕死，只怕死得窩囊，死得不夠轟烈。
基本上可以確定那就是殺害鄭景彥的凶器。
既然是注定要死的，有勇氣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壯烈？
凌風最後還是強制性地把俞彎彎扯開了，這里是醫院，又是在鄭景彥的遺體前，大哭大鬧的成什麼樣子。zVXC。
「醫生還說，老大的身體里檢測出了微量的神經敏感素。也就是說，每一根血管爆裂的時候，他的知覺比正常的人要敏銳十五倍。他無法因為疼痛而陷入昏迷狀態，因為他的全部神經都處于興奮狀態，所以，他只能在極為清醒的精神狀態下，承受著翻了十多倍的痛苦。」
白寒依胃中翻騰，腦子更是暈得厲害，但還是勉力撐住身體。
「璟然，別去。」
她莫明就有些負罪感，覺得好像自己是從白寒依那兒偷了這份柔情蜜意。也覺得委屈了霍璟然，他本不需要這樣違心的。
霍璟然將食指抵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然後他橫抱起她，富有磁性的嗓音在頭頂悠悠蕩開，「你肯定是嚇壞了……不要想太多，我帶你回家。」
就在幾秒鐘之前，她可悲的想法無所遁形，甚至本能地付諸了行動，自欺欺人到極點。
然而，此刻看著郭了了，凌風仿佛看到了一線曙光-
退一萬步來講，鄭景彥如果想死得干脆，何必非要等受了無數波的折磨，等到郭了了有了知覺，才當著這被嚇得不輕的姑娘的面自己刺自己一刀，他完全可以在剛中毒的時候就了結生命。
郭了了其實並不想往胃里塞東西，因為她知道再過不久就會全部吐出來，完全沒必要做這種多余的進食的舉動。
他正是為了讓郭了了告訴他們那批軍火的去處，才堅持了那麼久，承受了常人無法承受的痛楚。
郭了了搖搖頭，她一點胃口都沒有，什麼味道都吃不出來。
昏的是郭了了，死的是鄭景彥。
凌風信心滿滿的眼神足以說明一切。
霍璟然果然已經坐在餐桌前等她，依舊是一身黑色的正裝，卻不似往日那般帥氣逼人，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肅穆。
郭了了努力回憶著，「在菜市場的時候，我就已經被那個人打昏了，之後發生了什麼我根本不知道……後來也不清楚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過來，那個時候周圍很黑，我什麼都看不到，但我听到了一點人聲，接著他們就給我打了一針，之後我就又暈過去了……」
她或許是想點頭示意自己沒事，但是，不知怎麼的，她整個人竟然隨著那個動作直挺挺摔了下去。
凌風刻意瞄了霍璟然一眼，毫不客氣地開口，「能不能請這位先生回避？」
凌風拿出本子和筆，挑眉示意郭了了可以開始了，但卻撞上對方犯難地抓著頭發，吞吐著，「呃……我要從哪里說起呢？」
白寒依的倔強嚇壞了所有的人。
「為什麼要道歉？」白寒依沒有抬頭，輕輕地問。她很溫柔地撫過鄭景彥的臉頰，正專注地抹掉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等你吃完了，我們再去公墓。」
五天後的清晨，風和日麗，但卻透著一股刺人的寒。
搜查小組在現場找到了一支針管，雖然踩碎了，但經過鑒證科的同事鑒定之後，發現了針管的內壁上殘留著微量的神經毒素以及麻醉劑。
她一驚，試探著動了動，對方卻包裹得更緊，就像是在強調著什麼一樣。郭了了更加模不著頭腦，「璟然？」
「最後還有胸口上那一刀——刺透了大動脈，算是致命傷。那個時候，老大的求生意志已經完全喪失，他是下了狠心，不想活了……」情歷麼未。
凌風去拉她，但俞彎彎就是不肯撒手，淚流滿面地伏在白寒依的膝上，猛力搖著她的身子，卻像是在搖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
然而現在……
最終，他嘆了口氣，回過頭靜靜看著她，牽出一絲無聲的鼓勵來。
協助調查慢慢順利了起來，凌風記錄到一半，忽然停下了筆，「那……老大在臨死前，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麼？」
霍璟然那時候還沒有出門，外套披了一半，但莫明放心不下，又重新月兌下衣服掛到衣帽架上，然後陪著郭了了一同會客。
光是听著她不帶半點熱度的話語，在場的所有人就又再一次落淚了。
到最後，郭了了嘆了口氣，剛準備識相地轉過頭，往回縮的手卻被霍璟然握住了。
「那是S市最大的黑市。」凌風沉聲道。
她很想和霍璟然說，「我們直接過去吧」，但她看著他精心涂好的遞到她面前的三明治，就是開不了口。
更何況，柔弱的白寒依哪里受得住這樣劇烈的晃動。
了了听黎嫂說有警察在客廳里等她，立刻胡亂扒拉了兩下頭發就出了房間。
今天是鄭景彥的葬禮，地點在郊外的遠山公墓，離得挺遠，驅車都要一個多小時。
眾人脊背一顫，她這種義正言辭的訓話方式，像極了鄭景彥。
凌風一直到現在才明白，鄭景彥這樣做的理由。
「依依！」
凌風離她最近，雖然立刻反應過來急速伸出了手，也還是慢了一步。
「大嫂，你哭出來吧，別忍著。」
直到意識過來的時候郭了了才捫心自問，她究竟在做什麼呢？
人群中傳來了生不如死的低吟。誰來……誰來讓他停下來啊！
「嗯，我……」
郭了了小聲提醒。
作為警界的傳說和神話，鄭景彥絕對是名副其實。以至于他的死訊傳出，沒有人相信他是自殺而亡的。
鄭景彥的死對他們這些出生入死的隊友的打擊，恐怕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大嫂，對不起，彎彎她太激動了。你沒事吧？」
「凌警官。」
「彎彎你干什麼？別這樣，快點站起來，你弄疼大嫂了！」
郭了了心想該來的終究是會來的，不管她有多麼不願意去回想，但鄭景彥死得太慘太冤枉，要是自己能幫得上忙，真的應該在所不辭。
「大嫂，對不起……」
「黑市？」郭了了不解，「為什麼他要告訴我這個呢？」
凌風聳聳肩膀，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他需要她的配合。
也就是說，那根針管，在郭了了昏迷過去之後，照理說應該一直拿在炭頭手上。
白寒依目不轉楮地望著床上的男人，抵死咬住下唇，很快就嘗到了鐵銹味。身體里的骨架像是錯位了一樣，她輕輕吸了一口氣，卻冒了一頭的冷汗。
這些天來她的睡眠狀況簡直差得要死，再這樣下去，身子遲早會垮掉的。懷著寶寶，也不能吃安眠藥助眠，但其他物理方法一點用都沒有。她想，自己有必要去看看醫生了。
郭了了毫不猶豫地點頭。
霍璟然也不識破，只是抬了抬眼鏡，沉默著切下一塊煎蛋送進嘴里。他很少戴這個，但某些時候為了遮掩一些東西，還是有必要掛在鼻梁上的。
只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分開使用了而已。
霍璟然這一聲完全是下意識才喊出來的。他就站在門外，听不真切里頭的一團人在說什麼，但看著白寒依就那樣毫無依憑地倒在了地上，心立刻就揪起來了。
大家頓時呼吸一窒，面面相覷了片刻，黯然地抿住唇，然後統一緘默了。就剩下凌風還在機器一樣地堅持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完成那一段話。
郭了了心虛得可以，抿住唇不回答，縮著脖子點了點頭。
「我不怪你們……我想，景彥也不會怪你們的。」白寒依還在對付那一道血痕，不敢太用力，像是害怕弄痛鄭景彥一樣，然後她麻木地牽起唇角，像是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喃喃著，「我一直害怕會有這麼一天︰很突然的，我們就天人永隔了。我告訴自己，要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我從來沒想過，會這麼快……我們倆，竟然連一年都熬不到。」
這是黑幫慣用的伎倆。
這種行徑，無恥得像是又老又丑的巫婆不擇手段想要從公主身上搶奪美麗與高貴一樣。
男人和往常一樣喝著牛女乃，視線正好擦過郭了了咬著一片三明治，卻半天沒吞下去，他放下杯子，湊近問了一句︰「不好吃？」
「對不起，這涉及到我們重案組的內部機密，不方便透露給你。」
郭了了頓時覺得心口發堵，動動唇，想說什麼，最後也只是輕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霍璟然赫然邁出一大步，作勢就要往里走，但衣角卻在同一時刻被人拽住，受了牽制無法再動。
「哦。」郭了了臉一燙，急忙擺手，「沒事沒事，我不好奇。」
在房里盡情折騰了好久，最後用拙劣的化妝技術蓋住了駭人的黑眼圈，她才慢吞吞地下樓。
她用了兩根手指抓住他衣服的一角，原本是那麼的用力，此刻卻像是受了他視線的灼燙，正訕訕地一寸一寸地抽離。
但是讓人頭疼的是，經過指紋采集，儀器起碼識別出了二十個不同的指紋。這針管經了太多人的手，就算警方將來抓到了所有的嫌犯，但光憑著這種站不太住腳的呈堂證供，是很難將人定罪的。
「還有你們！」白寒依忽然伸出手指，提高嗓音，「你們是他並肩作戰的隊友，快把眼淚擦掉！通通都不準哭！」
真的，古書上說的筋脈盡斷、粉身碎骨，也不過如此了。
霍璟然詫異地低下頭看向她，只見郭了了的眸中隱隱泛著水光，哀切而無助。
裝在同一根針管里，也是為了便利。當要對付某個很強大很難搞的對手時，就先注射麻醉劑讓他昏迷，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地毒死他，再簡單不過了。
「是我們沒用！讓老大以身犯險，受盡折磨，到最後，甚至來不及救他……都是我們的錯！」凌風一拳砸在牆面上，震下細碎的白色粉末，其余的同伴愧怍地垂下頭，上前按了按他的肩膀。
事實證明，每當霍璟然眯起雙眼，射出像鷹隼那般犀利而尖刻的眸光的時候，他的心情一定不會太好。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做出什麼來，沒有人可以預料。
但是，盡管白寒依的眸中承受著天穹一般無邊無際的哀切，從見到鄭景彥的遺體到現在，她也沒有落下一滴眼淚。
其實凌風一直都想不通，憑著鄭景彥鐵骨錚錚，永不服輸的性子，怎麼會做出自殺這種只屬于弱者的行徑來。
「郭小姐，麻煩你大致說一下案件發生的經過，我得記錄。」
郭了了緊張得呼吸加速，雖然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緊張個什麼勁。
雖然在她再次醒來的那一小段時間內可能還發生了什麼不為人知的事，但範圍已經縮小了很多。
是了，他舍不得……
說愧疚也好不忍也好疼惜也好，他怎麼舍得曾經離他的心最近的女人，受這樣的苦？
次日一大早，霍宅來了一位預料之外的訪客。
「起來了啊？過來吃早餐。」霍璟然一邊說，一邊拿勺子往三明治上抹起司，然後遞給郭了了。
一句話讓郭了了的心沉到谷底，她抽了口氣，回身去看霍璟然的臉。男人的神色令人捉模不清，也不知他有沒有听到凌風所說的話，視線完全沒有焦距，就像是被抽空了靈魂一樣。
果然啊，這個男人，不管是生是死，都不曾讓他們失望過一絲一毫。
「對了……」郭了了眉間似乎有些猶豫，但緊了緊拳頭，還是異常認真地仰頭問他，「我想知道，寒依怎麼樣了？」
這讓人不得不擔心，她的精神狀況是否出現了問題。
天還沒有黑，就已經物是人非了。
郭了了急吸了一口氣，想叫她的名字，但有人比她更急。
「不客氣。」郭了了也放松下來，但還是有些忐忑地說，「希望我能幫到你們。」
郭了了被忽然出聲的霍璟然嚇了一跳，但對方的眼神認真得不得了，她先是微愣，「啊」了一聲，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女人是最有權力放聲大哭的，但她卻拼命在忍，忍到渾身痙、攣，牙齒打顫，嘴唇上血紅一片，都不肯啜泣哪怕是半秒鐘的時間。也不知道到底在固守著什麼，意義又在哪里。
郭了了的耳朵一抽一抽地疼，她僵硬地側過臉，想看看此刻霍璟然的臉上有著什麼樣的表情，但抬頭的那一刻她忽然無聲地笑起來，還需要看嗎？男人的身體早已經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應。
但郭了了想不到，霍璟然這個不合格的王子三觀竟然碎得如此徹底，真就能夠不管倒地不起的白寒依，轉而對著自己溫柔繾綣。
拖住霍璟然的腳步，試圖讓他不要靠近白寒依？她憑的什麼？是不是太過高估自己？
「大嫂，你不要這樣子好不好？！」年紀最小的俞彎彎跪到白寒依身邊，一把抱住她的腰，乞求著大喊，「老大他死了，他已經死了！就讓我們大哭一場吧，就讓他最放心不下的隊友，最愛的妻子，送他最後一程吧！」
「而且，給我注射麻醉劑的就是他，我敢肯定。」
結局是顯而易見的。
凌風陰霾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笑容，看起來很是大快人心。
听到人聲，凌風抬起頭來，和郭了了打了個照面，他的眼窩深陷，眼白上遍布血絲，發紅發脹，應該是一整晚沒有合眼。
而且，還是了不得的大事。
「他們給你注射、了麻醉劑？」
凌風咬著筆桿，皺著眉看向郭了了。她不由有些慚愧，但事實如此她也沒有辦法，只好輕聲道歉，「對不起，我只記得這些……幫不上你什麼忙。」
凌風正視郭了了，目光灼灼，長出了一口氣感激道，「不管怎樣，郭小姐，謝謝你的配合。」
郭了了的「會」字還沒有吐出來，凌風又迅速改口，「我說錯了，應該是你可以去試試看。因為，目前為止，大嫂任何人都不想見。」
那人拿槍抵著自己的腰還湊在她耳邊說了那麼多的話，郭了了絕對不會听錯的。
「我想問，你剛才說听到有人說話——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凌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雙手交叉托住滿是胡渣的下巴。他的面前擺著一只精致的瓷杯，剛剛沖泡好的上等紅茶香氣四溢，他卻提不起半分興致，連正眼都沒有給它一個。
凌風也意識到自己問得太寬泛了，而且鄭景彥沒有摘下通訊器之前的事情他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再提也沒有必要，「就從你被帶到那個廢棄的倉庫開始吧……」
郭了了安靜地縮在他有力的臂彎中，身子僵成了一塊硬邦邦的石頭，有些不可置信地模模臉頰。
「你說真的？！」
「他和我說了兩個字——地街。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按字面理解，應該是個地名。」
之所以能夠檢測出兩種溶液的成分，那是因為它們的密度不相同，而且彼此不相溶，無法混合在一起。
霍璟然繼續不動聲色地旁听。
凌風才不在乎霍璟然為什麼會突然插話，但「麻醉劑」三個字讓他腦中靈光一閃，思緒的某一個角落似乎被清理干淨，漸漸明朗起來。
「哭？我為什麼要哭？」白寒依像是在確認著什麼一般，用力擦過蒼白的臉頰，直到把它擦得干燥發紅才罷休，然後用一種讓人心碎的語調緩緩說道，「我不哭……他說過的，動不動就掉眼淚的女人，沒有資格站在他身邊。而且，他最喜歡看我笑了。我是鄭景彥的妻子，怎麼能不听他的話呢……」
郭了了起得很早，可以說，她是根本沒有睡著過。
但郭了了明顯還有話要說，凌風沒有辦法，只好任她一直跟著走到門口。
她清清嗓子，將冰涼的手掌放在腿上用力搓動了兩下，「好，你問吧。」
「睡得好不好？」
「大嫂……」
不是抗拒他給的假象，而是害怕，一旦彌足深陷，唯恐再難抽身。
「我該走了。」凌風站起來，郭了了想送他出去，卻被他婉言謝絕了。
郭了了只停頓了一秒鐘，然後無比確定地說，「就是在菜場把我抓走的男人。他的聲音很特別，是裂的。」
她的面上的確有濕意，但那只是冰涼的雨水而已。
凌風其實猜出了她的問題，但還是沒由來地頓了頓，撓著後腦，神色異樣，「我也說不清……你如果關心，就抽空去看看她吧。」
郭了了的臉色一僵，下意識看向默默包住她的雙手傳遞著溫暖的霍璟然，然後朝著凌風討好地笑，帶著一絲乞求說道，「他不在，我可能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凌警官，你就通融一下吧。」
不想也不能讓霍璟然知道她每晚失眠，郭了了在床上麻木地盯著天花板看了好幾個小時，等天大亮了才懨懨地爬起來。
凌風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就說︰「郭小姐，今天我來，是想向你詢問昨天在環城街道那個廢棄的倉庫里發生的事情。」
就在早上，他們還站成一排，畏畏縮縮地垂著腦袋，听著悅耳的男中音講著不客氣到骨子里卻一針見血的話，看著心目中最了不起的男人的鞋尖，在視線里慢悠悠地走過來，又踱過去。
然後她抹抹嘴巴，對著霍璟然說道︰「走吧。」
「……」
PS︰我竟然發現有時候會把「霍璟然」和「鄭景彥」兩個名字搞混來寫==，雖然檢查過，但難免會錯漏，親們如果看到了，請按理解改正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