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初到神墓之地的時候,只有四歲,因為穿著打扮怪異,慕容殤一度以為她是一個粉女敕嬌滴滴的男女圭女圭。
那時候,戰雲飛,也就是他們的師父星宿老道,因為師兄的托付,外加他本人又是一個鑽心研究各種武功心力的痴人,便一直在專心照顧他的二弟子段凌赫,並以為其解除冰山寒毒為終身己任,亦無暇照顧這個剛收的小徒兒,于是照顧這個小娃的任務,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她的大師兄慕容殤身上——
或許是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習慣,或許是年齡太小,亦或許從未有過對她如此關心之人,水鏡對別人都不怎麼喜歡,卻特別喜歡黏著自己的大師兄丫。
對于這個跟屁蟲,慕容殤開始十分不習慣,但後來被她黏久了甩不掉,最後覺得好玩,解悶,索性也就認了。
除卻入廁的時間,那時候的兩師兄妹,一天十二個時辰,幾乎是形影不離的,就連睡覺也是睡在同一張榻上媲。
可以說,從四歲到十二歲,這個對水鏡來說特別重要的年齡段,最重要也是唯一一個重要的人,就是慕容殤。
直到她十二歲那年,慕容殤滿十八歲,要回北滄,他的國,參加他的成人禮,以及太子封位。
因為舍不得他離開,水鏡便死乞白賴的要跟他一起去,慕容殤不許,師父也不許。
水鏡卻妄為慣了,趁著沒人看她,便偷偷從神墓之地跑出來,跟著他的馬隊,一路跑,直到沒水沒糧,累昏過去。
若不是慕容殤早就料到她會不安生,掉頭回來找人,水鏡可能會餓死在半途上。
把她救醒之後,水鏡死活不放人,仍然死乞白賴的跟著,慕容殤沒辦法,便把她帶去了北滄皇宮。
後來的後來,水鏡常常會想,若是那時候的她,知道那條漫長,波折,甚至險些要了她命的旅途,是一條通往矢痛的不歸之路,她一定不會那樣的執著——
亦或許……慕容殤在她的心里,仍然是唯一也是最重要的那個人,並且會一直延續下去,延續一輩子。
可惜,那時候的她,根本不知道,心里只有可以不與他分開的竊喜。
……
在北滄的宮里,水鏡見到了慕容影,一個溫潤如水的美麗女子。
自從她的出現,慕容殤也很少時間陪她,即便是見面,他也會在相互聊幾句話之後,便將話題轉移到慕容影身上……
或許是小小心靈上的錯覺,或許是懵懂情意在萌芽,水鏡直覺她一出現,就奪走了慕容殤對她的所有專注。
即便,這個女子是慕容殤的親姐姐,她仍然覺得嫉妒。
並且這感覺,是那樣的強烈,強烈到她想去忽視……都不可能。
可是,這個女子對她,亦很好,溫和有禮,盈盈大方,會和她聊天,會給她彈琴听,給她跳舞看,陪她解悶兒……
她,真的太好了,好得即便是那麼那麼嫉妒她的水鏡,都挑不出她……哪怕是一絲詬病來。
她的美好折射進水鏡的內心,讓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齷齪。
直到有一天,慕容影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怒打了自己的婢女一巴掌,並且把她罵了一頓,恰巧被水鏡撞見。
問她為何,她也沒說,後來,還是從那婢女嘴里打听到,她只是不小心弄髒了公主的裙衫,便被她怒打,並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或許是太過急于抓到慕容影身上的缺點,戳穿她偽善的假面具,水鏡甚至連確認一下都來不及,便信了那小婢女的話,並且決定替她報仇——小小的捉弄一下慕容影。
彼時以研究藥石為興趣的水鏡,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的本事,就地取了些花葉草藥,精分配成了一種藥,並且下到了慕容影的飯菜中,隨後便準備等著瞧她一趟一趟地往茅房跑。
卻沒想到,第二日便傳來慕容影中毒病斃的噩耗——
原來,是她學藝不精,錯認了一種毒草,害她白白枉死。
……
水鏡猶記得當慕容殤得知那毒是她所下之時,那陰冷狠戾的話是怎樣的刺耳灼心——
任性妄為,蛇蠍惡毒……
以前引以為傲的這一串字眼,現在怎麼听都覺得卑劣,可卻都真的……好適合她!
想和他解釋,那是她的無意之失,卻又恍覺縱是無意又如何?錯了,就是錯了。人已死,還能復生麼?
他說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
是,一輩子。
慕容殤,你知不知道水鏡的一輩子,會有多長?
即使只有十幾歲的年齡,即使平日再怎麼任性,水鏡亦是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孽,一條人命……就這樣,在她還未觸到陽光的苞蕾時期,便背負在身上,不可推卸。
而且,死的那個人又是她喜歡的那個人的親姐姐。
該怎麼還?
抽刀拔劍,卻不想慕容殤在那樣痛心疾首的情況之下,仍是注意到她的動作,雷厲的抬手,用他觸目驚心的鮮血,制止了她自殺的動作。
「如果你死了,她就能活過來的話,我不會攔你!」
以命抵命,行不通,他不同意她死。
也是,她不能死,東遼的公主若是因北滄而死,兩國勢必交惡,不可罷休。
……不能死,水鏡忽然好恨自己的身份——
公主,慕容影也是這樣子的身份呢!
……就好像,明明中形成的一種羞辱。
亦不知是對自己的恨,還是別的什麼,自那以後水鏡發誓,不會做,也不會再認這個所謂的身份。
後來,北皇命人查出毒害慕容影的凶手,仍是慕容殤替她瞞下了,並且推了那個婢女出去頂罪,毋庸她辯駁,便砍了她的首級。
是對她還有情麼?
只是,他不會再原諒她。
……
要說,水鏡也是個執拗的脾氣。換做常人,背負著這樣的罪孽,誓必會再不踫毒,可她呢,不但踫,而且還非要將其研究透徹,最後成了真正的制度高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證明什麼,還是想挫敗什麼……
只是,從那以後她再沒有用毒殺過一個人。
但她制毒的名聲,卻愈加狂噪。
只不過,她想要的,想靠近的那個人,卻和她漸行漸遠。
愛將起,恨至極。
不能相憎,只能疏離。
……
「二師兄,為什麼?你和唐果明明你們也是仇人,你們可以相愛……就能在一起,而我和他,就不能沖破仇恨?就不能……只要他願意看我一眼,只要他願意接受我……哪怕是要我立刻死,我也願意……可是……」
「因為,他是慕容殤,你是水鏡。」對兩個人都稱得上是絕對的了解的段凌赫,曾經這樣一針見血的說。
那時候的他和唐果的感情正日趨濃甜,美得讓人艷羨,讓人眼熱。
「我不服!我喜歡他,要比唐果喜歡你還要多……」已經有幾分醉意的水鏡,滿眼迷茫。
開始,段凌赫找她潛伏到江果兒身邊,只是因為兩人打賭,她輸了,無奈之舉;後來卻,漸漸被那個外表柔和,內心強大的女人征服。
看著他們一步一步走在一起,好得跟什麼似的,她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那種渴望,是那麼的不由自主,那麼的不受控制。
他對她,也還是有情的吧?
若不然,為什麼他身邊一直沒有別的女人呢?
又不然,為什麼好幾次,都會在她出現危險的時候救她呢?
就連她中了控心術,也是他發現。
明明他說過,再也不會關心她……
……
「慕容殤,如果二師兄和他恨的女人在一起了……我們就和好,好不好?」
「……」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
她不等他回答,也不敢等他說話,便走掉。
于是,再次斂了性子、身份,去了唐果身邊做丫頭,一次一次得將唐果的消息透露給段凌赫,一次次的想方設法阻止南宮焰和唐果的婚事。
後來,即便是段凌赫和唐果兩個人都放棄的時候,她還是在傻傻的堅持著……
她覺得,只要她相信,只要她努力,總有一天能夠成功。
能夠化解掉他心中的仇恨,就算是化解不掉,就算是仍然不能夠在一起,只要他願意待她好一點,只要好一點點,哪怕是對她打罵,羞辱,折磨,都可以……
只要不再像現在這樣,這麼陌生。
陌生的讓她害怕,就好了。
………………
這個由她一個人出口承諾,並且堅定、堅持下去的幻想一直延續了幾年,直到,南宮烈將慕容殤和玉璃要大婚的消息帶給她……
「是和親,對不對?是你的父皇和南皇兩個人定的,對不對?慕容殤,其實你根本不喜歡她的,對不對?」你心里還有我的,對不對?
水鏡一連串的問題,他卻輕輕巧巧的幾個字給了她解答,「與你何干?」
是啊,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與她何干?
「可是,你明明答應過我……」
「水鏡,你的記性怎麼還是這麼差?我只說過,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你騙人,慕容殤,你騙人!你明明……」
「我怎麼騙你了?」
……
老天爺似乎也在向她證明他沒有騙她似的,第二天,她便那麼湊巧得踫到兩人——
錦池邊,花架下,相擁而吻。
縱然離得那麼遠,即使只是一個背影,可她是那麼熟悉他——
走過去之後,才恍然自己是來干什麼呢?
「她是誰?」被人撞到這般私密之事,玉璃的臉色窘紅,一身鵝黃色百褶長裙,襯得人愈發嬌俏羞怯,站在他身旁,郎才女貌,十分相宜。
原來,他並非只在她面前才會月兌下那張面具,在這個女人面前也是呢……
「我師妹!」他回答的那樣輕巧,不猶豫。
玉璃眨了眨眼楮,他又附耳與她說了句什麼,她臉色微紅,然後嬌怯得跑開了。
而他的眼神,一直追逐她離去,唇邊笑意遲遲不散。
只是在看向她的時候,卻又恢復那般冰冷,水鏡的五指緊緊捏在一起,選擇無視他的神色,「你愛她嗎?」
「這不是你該管的!」
「慕容殤我問你是不是愛上她了?你听不懂人話嗎?還是你不會講人話?」
「……是。」
是?
他居然會回答,是。
「你怎麼能愛上她呢?你怎麼能……你這樣,我怎麼辦?我那麼……我,慕容殤你怎麼能……」
她低唔,眼淚在眼眶里翻涌,喉嚨里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卡在那兒,上不去,也下不來。
「很多話我已經說過,不想再說第二次!七天之後,是我大喜,如果你作為師妹來喝一杯,我會很歡迎——」
「慕容殤,你混.蛋!」甩出的巴掌聲音清脆,伴隨著她歇斯底里的吼叫。
他伸手抹了抹嘴角的血,第一次對著她笑,笑得冷冷,「水鏡,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任性,這麼不可理喻!」
在他轉身離去的瞬間,她心中驚覺,沖過去抱住他——
「慕容殤,就算你愛她,我也……我可以……就算是你的側妃也沒關系……」
水鏡承認,自己沒有唐果那樣的高尚,不是她一個人擁有一個男人,那這個男人她寧可不要——
她是水鏡,她可以接受與另一個女人共同擁有他,哪怕是他三妻四妾……
因為她愛他……
只要,今後能有機會陪著他就好,只要他能正眼看她,只要……
忽然發現,她竟是這樣的卑微,
堂堂水鏡,一直自命清高,卻原來也可以為了一個男人,變得這樣卑微,卑微到了塵埃里——
只要他肯接受她……就好。
「不會,今生此世,我慕容殤……只會娶一個女人,只會有一個正妃,她就是南宮玉璃!還要我再重復一遍嗎?」
他的聲音很輕,卻是那麼的堅定,甚至連回頭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似乎真是厭惡極了她呢!
「不用,不用重復……」
慕容殤,你怎麼就能那麼輕松的說出這些話?你知不知道,只要是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會听得無比認真,我都會記得的……
今生今世,只娶一個。
這樣唯美動听的誓言,她做夢都在渴求,如今終于听到了,卻為什麼那個人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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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烈,我問你……我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很讓人討厭?……你說實話,只要你說實話,只要你點頭,我就立馬去找他!就算是用強,我也要把他給辦了……」
「就你?」
南宮烈嗤笑,伸手推了推她晃來晃去的腦袋。
「你不信?」
水鏡打個酒嗝,順便瞪一眼對面笑得跟女人似的的男人,而後跑去拿了自己的包袱過來,一通翻找,然後將一支瓶子扔給他——
「我連藥都準備好了,這是賤男春!」
「見男春?」
南宮烈把那藥拿過來,好整以暇的敲了敲瓶身,而後打開了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