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好回頭就能看見的嗎?才多久,這殷勤勁兒就過去了?」
「都三天沒來了,你說你,你說你,這腦子里想什麼呢?我都快要原諒你了……」
唐蟹小貓到唐果的臥房外面,隔著窗子,便一眼瞧見榻上唐果雙腿盤坐,手心里托著一只不倒翁模樣的玩偶,正自言自語——
還不時的拍一下那小人的腦袋,嗔罵著,"白痴,多堅持一下會死啊!這麼沒耐性,還說愛我……媲"
小木偶是頑強的,打不倒的,隨即又彈起來,她又是一巴掌下去。
「德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呦,還敢起來!不服?再打!」
「……」
窗外偷听的人,眉頭微擰,暗暗盤算了下,推門進去——
唐果急急忙忙把那只小木偶藏在枕下,一臉不高興的瞪他,「你娘怎麼教你的?進來也不知道敲門,我還沒梳洗呢!」
「切,我娘現在滿腦子里裝的都是別的男人,才沒空搭理我呢!再說,你什麼樣子我沒見過?"
唐蟹一臉揶揄的挨著她坐下,「哎,唐果!這都秋天了,拜托,思春是不是太晚了點?"
趁她臉紅分神,唐蟹爬過去,飛快的伸手,將那個木頭人偶從枕下拽出來,「哈,你每天神神叨叨的,就是在玩這個啊?這麼大人了,想不到還童心未泯呢!」
看一眼那雪白梔木雕成的鼻子和眼楮,做工拙劣,但是卻顯然很用心。
「唐果,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這手藝?」
故意揶揄,而後又下定論,「這是誰啊?這麼丑!怪不得你能下得去手,借我玩玩吧?我最近手癢的很!」
"……要你管!"唐果臉色一紅,瞪他,「手癢去後院找大廚,一刀剁下來,保證不留後遺癥!」
她伸手來奪,卻被他靈巧的躲開,「唐果,今天你不告訴我這是誰,我就不還你!」
「你敢!信不信我把你耳朵擰下來?」
「你擰擰試試?……哎呦,唐果,我可是你親兒子!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啊——」
「廢話,收拾的就是親兒子!別人老娘還懶得管呢!」
在唐蟹一聲高過一聲的哀嚎聲中,那小木偶終于還是被奪了去,他的耳朵卻已經和嘴唇變成同樣的顏色了——
「潑婦!看來沒人管你是真不行!」
唐蟹捂著耳朵,瞪她,「我告訴你招親的告示已經貼出去了,繡球也已經準備好了,時間就定在今天!唐果,今兒個我要不把你嫁出去,我就不叫小螃蟹!」
「你本來就不叫小螃蟹!」唐果撇嘴翻白眼,對他的話顯然不信。
直到午後,小二一臉欣喜的跑來找她,「老板娘,老板娘,恭喜恭喜啊!咱門口已經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大家都在等你拋繡球呢,您快出去瞧瞧吧!」
……
站在繡樓上,放眼往下看,園子正門外面繞成了圈,里三層外三層,擠壓壓的一片全是人頭,還真是……水泄不通。
圍觀的,湊熱鬧的人個個興高采烈,看到她出現,更是立即一陣歡呼糟亂。
「這老板娘好美,娶回家當老婆再合適不過了!"
「是啊,我都已經答應我娘了,一定要帶她回家!」
「兄台別跟我搶,她今天是我的了!」
「拋繡球啊,老板娘快拋繡球啊!」
……
「唐蟹!」
唐果銀牙重咬,恨不得把這兩個字,以及叫這個名字的人一口一口嚼碎。
「叫我干嗎?」
唐蟹神出鬼沒的從她身後跳出來,一臉欣喜的站在高台上,低頭往下看,在黑壓壓的人頭之中左顧右盼,顯然是在找人。
「還干嗎?你看看……你丫干得好事!」
唐果怒沖沖的把他拽下來,按住他的頭,快要把人拖下去——
「我什麼時候要嫁人了?你給我弄這個繡球,還招親!你這不是騙人嗎?我們做生意的最看重的是什麼?信譽啊,你懂不懂?」
「這也是一筆買賣啊!你嫁人不收聘禮啊?」
唐蟹輕哼,把她的手扒拉開,垂頭繼續找人,小眉頭卻不由的蹙起來——
扭頭壓低了聲音,去問旁邊的錢孫孫,「人怎麼還沒來?我讓你放的消息,你到底放沒放出去?傳沒傳他耳朵里去?」
「老大,這事兒整個花城都知道了,他應該也不能例外吧……除非,他沒長耳朵……」錢孫孫撇嘴,表示無辜。
龍小寶把最後一口火腿肉咽下去,抹一把滿是油光的嘴,舉手發言,「老大,據可靠消息報道,我覺得美人干娘的老主顧有可能不會來了!」
「嗯?此話怎講?」
「我那天看到他和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在一起,還有說有笑的……」
龍小寶瞟一眼唐蟹,發現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接下來便不由自主地把聲音再壓低了些,「而且,人家姑娘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好像還臉紅了……」
「什麼時候的事?」
驀地一個聲音插進來,三個人都嚇了一跳,抬頭便看到唐果微微有些嚴肅的臉。
「……就,就昨天。」
「在哪里?那漂亮姑娘是誰?認識嗎?」
「……就在西邊小村,听說是一個木匠家的,好像是他們村的村花。」
龍小寶搔搔腦袋,被她追問的有些不好意思。
天地良心,他只是見到漂亮姑娘,就忍不住多留意了下,多打听了一下……而已。
沒想到就撞到美人干娘的那個鐵桿老主顧了……
四周的氣氛好像越來越嚴肅,美人干娘的臉色不好看,老大的臉色好像也不好看。
好一會兒,唐果目光森森,一臉幽怨的吐出三個字,「王、八、蛋!」
這麼漂亮的一張臉,卻毫不掩飾的爆出一句粗口,著實不怎麼和諧,唐蟹除外的兩個小家伙都是不由一囧。
美目微挑,在下面的人群中掃了一圈,轉頭看向唐蟹,「繡球呢?」
微愣了下,唐蟹吩咐人去取了托盤來,而後一臉笑容的雙手奉給自己的娘親——
「唐果,輕點砸啊!下面這麼多人,指不定你的幸福會落到誰手上呢!大喜的日子,砸到什麼不要緊,可萬一再見血,實在有違和諧啊!」
唐果接過繡球,放在手里左右的掂了掂,垂眼看看那攢動的人群,再看著他,溫溫一笑。
只見那原本應該城拋物線的繡球,垂直而下,朝眾人直接砸了過去,那個力道啊——
「算了,當我剛才只是……放屁!」
唐蟹垂頭喪氣——看誰有眼無珠,收了你這潑婦!
……
久等不到的繡球,終于落下,眾人立即哄搶。
早就听說這老板娘如花似玉,今日一見果然長相不俗,是男人都挪不開眼球,現下能娶回家,自然是打破頭也要爭一爭這個機會了——
看著那被推來搶去的繡球,忽高忽低,顛簸起伏,唐蟹的心情一下轉好。
自然也沒忘了這件事的主要功臣,回過頭去,輕輕拍了拍龍小寶的臉,「小寶啊,今天這事兒要是成了,小爺給記你一大功!」
「老大,不用記功,小的為您效勞是應該的!如果您真心想賞小的,那就讓美人干娘多給小的做幾道菜吃吃就好了!」龍小寶獻媚的給他又是揉胳膊,又是捶腿。
「好。」
「那個老大,小的能不能再提一個要求?「
「說。」
「您能不能不要笑得那麼……***?」
「……」
一旁的錢孫孫嘴角微抽——敢說老大婬.蕩,龍小寶,你是想找死呢,還是不想活了?!
果然,立刻就听到唐蟹慢條斯理的叫他的名字,「小寶啊?」
「嗯?老大有事兒您只管講,這麼客氣,我不習慣!」
「那好,今兒事成之後,我讓你美人干娘給你做一桌滿漢全席,怎麼樣?」「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過嘛……你也知道咱們園里頭最近有點緊張,概不賒賬!所以呢,錢要照付,一分都不能少。」
「……」
「……」
「嗚嗚……老大,我錯了……您笑得不婬.蕩,一點都不婬.蕩,真的不婬.蕩……」
在龍小寶嗚嗚怏怏的配音聲中,下面的搶繡球活動卻突然出了岔子——
「繡球不見了!」
「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
「誰拿走了?」
「不知道,我剛明明看到張員外搶了去……」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的轉向張員外,卻見他兩手空空,肥肉橫堆的臉上一片木愣,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唐蟹蹙眉,在人群中急急尋找什麼,卻一無所獲。
「咦?美人干娘呢?」
焦急之中,忽然听錢孫孫一聲驚呼,果然再看唐果剛剛坐的那張凳子上,已經不見了人影。
「糟糕!」
唐蟹暗叫一聲不好,拳頭一攥,便要下樓去尋人,這時卻忽听下面傳來一聲興奮的尖叫,「啊,大家看那里啊!快看那里!」
……
抬頭看去,好像被燻染過的太陽光在天邊,昏黃一片。
花城僅有的一條運江,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停著大大小小的船只,如眾星拱月般圍繞著中間一座裝飾精致而華貴的畫舫船,燈火通明,碎碎的金光在河面上折射而下,如火光般閃耀。
在畫舫的船板上,兩個人影相對而立,一個柔白俊逸,一個艷色如瑰。
「果果,我差點又來遲了!」
他單手托著那只紅色繡球,望著她,目光深深,溫柔眷戀。
「不是誰搶到繡球,就嫁誰嗎?現在繡球在我手里,果果……你願意嫁給我嗎?」
唐果有些反應不過來,看著他硬朗卻略顯憔悴的臉龐,頭腦暈眩,陣陣恍惚。
剛剛,她本來坐在樓閣之上,看著那被人哄來搶去的繡球,先是生悶氣,而後又想著要不要自己下去那群人中間把繡球重新搶過來?
她根本不想嫁的好不好?都是小螃蟹出的餿主意——
萬一真被賣了怎麼辦?
後來,就听見下面***亂,她想垂頭去看,卻忽然感覺有一陣風從面前刮過去,而後雙腳便騰空……
再來,她就……到了這里。
……
這人,怎麼總是不按常理來?
搶繡球,也搶得這麼……與眾不同,風度翩翩!
……
「果果?」
她不說話,段凌赫有些緊張,手心里竟滲出了汗,微微的濕滑。
托著繡球的手臂,也有些僵,好似有萬斤之重,她不肯接。
……
「快看,在那里,在那里!快!」
沉寂壓抑中,忽然听到來自江岸上的聲音,踢踢踏踏的圍上來,全都是來湊熱鬧的人——
「哇,那男的好俊啊!」
「是啊,郎才女貌,好般配啊!」
「繡球也在他手上啊,一定身手不凡!」
「啊,好不甘心啊!明明我可以搶到繡球啊!」
「不要啊,繡球沒了,我娘還等著我領兒媳婦回家呢!」
「你還好了,我回家都不知道怎麼跟我那母老虎交代!」
「原來我與兄台,同是天涯淪落人啊!……不對啊,你有老婆還來搶繡球?」
……
唐果蹙眉,展開,蹙眉,再展開……
對面的人,那如火如荼的目光還緊緊的盯著她。
咦?
看那神情,他好像……在等她說話?
好吧,她就說點什麼,來打破這可怕的沉默吧!
可是,說什麼呢?
……
「你,你……你穿白色的衣服比黑色好看!」
某人很努力地想了半天,才憋出來這麼一句話——
說完就覺得自己被震到內傷了,五髒六腑一起叫囂︰嗚啊,說的什麼啊這是!
「果果……」
段凌赫的臉色微囧,一副也憋到內傷的樣子。
這是在委婉的拒絕他嗎?
……她還是要拒絕嗎?
「好吧!等你想通了,我再來……」
他說完,便要轉身,唐果驚異,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哪?」
他蹙眉,眸光落在捉著他手臂的那只手上,瞳孔微緊。
「你,我本來好好的等人娶我呢,你忽然把繡球搶了,又忽然把我弄到這里來,現在自己又要走,什麼意思啊?」
他不說話,唐果有些急迫,而急迫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口不擇言——
「男子漢大丈夫,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的好不好?」
「……所以?」
他微一挑眉,凝著她,「你答應嫁給我了?」
「啊?」
某個人再度後知後覺,自己剛剛好像是變相的……表白了?
……
江面上,船只的燈一盞盞亮起來,天與河形成同樣的景象,燈火通明,猶如辰星閃爍。
一天的星,一河的光,美輪美奐,卻都不及她的眸子耀眼。
她就那樣盯著自己,小小的瞳子里滿滿的映著他的模樣,正在笑,深深的笑。
多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胸腔里的某處柔軟,發出咚、咚咚、咚咚咚的聲音,不受控制的加快速度,一跳一跳的感覺,真實無比。
段凌赫卻忽然有些怕……
唐果的臉已經鮮紅欲滴,轉頭想要走,卻被拉住,摁在胸前,裹在他懷里。
那強勁的力道,沉重的感覺,快要讓人透不上氣來!
「果果,我以為……」
聲音微哽,他忽然說不下去。
……
江岸上的人,看到他們兩個驀地抱在一起,尖叫聲,哄笑聲一潮高過一潮。
唐果本來就很窘迫,這下不由得更羞,更燥,「段凌赫……」
「嗯?」他的聲音微高,還有些顫。
「唔,好吧,阿赫……」
她有些無奈的改了口,伸手推了推他的胸,「你,你這里是什麼東西啊,好硬……頂到我了……」
說完之後,又驀地覺得……這話,听起來,好像很不和諧?
但她,不是那個意思啊!
段凌赫的臉色果然微變,有絲可疑的紅暈爬過耳根,快速的離她遠一些,而後下意識的扶了扶胸口。
唐果困惑的盯著他的胸口,微微蹙眉——
那是什麼東西?鼓鼓的……一大包?
好吧,這話幸好沒說出來,不然又要邪惡了!
……
「唐果!!」
唐蟹在橋岸上忽然大聲喊她的名字,兩個人扭頭朝他看過去,卻見他抬頭指了指天空。
幾乎是立刻,天空中一片耀眼的輝明。
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綻放,花瓣如雨飛舞,在空中閃盡它的霓彩之後,紛紛墜落,而一束又起。
「啊,好漂亮!阿赫,你看,好漂亮!」
整個江面上,船只如影,波光如粼,星稀如燈,煙火如花。
還有笑容嫣嫣,如醉如痴的她。
這是繼那日與她同看日出之後,段凌赫生平所見,這世間……最美的畫面。
「是啊,好漂亮!」
凝著那天,那光,他深深的笑,伸手擁住她——
在一束紫色的煙火升入高空,綻放出最盛的花團之時……
他垂頭,輕輕的吻了她。
……
他以為,她再不會原諒他……
也以為,他今生今世都要失去她……
與她,只能期盼來生。
原來,不是……
老天,還是眷顧他的……
給了他最美好的賞賜,最美好的恩惠,最美好的一切。
給了他,他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