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之後,南邵一年一度的風月盛會,在燕都準時舉行,各方皇族貴冑相約而聚風月樓。
風月會的確會做生意,這次盛會的門檻略有變動,分別為不同身份的人設置了低中高三個層次,加大了客人可入量,也更好的凸顯的了貴客身份。
台上拍賣的物什一件接一件,不知道是從哪里搜刮來的,都是他見未見過的奇珍異寶,惹得眾人一片哄搶,價格自然也被抬高得離譜—丫—
難怪這風月會能越做越大,賺得金銀滿缽!
唐蟹在二樓的雅間里,看著那些精美華貴的東西走馬觀花流水似的換成大把銀票,越發眼熱媲!
唐果那小算盤天天撥啊撥,還自以為是有多精明,多能抓錢……可跟人段凌翼這大西瓜相比,實在是瞧不進眼的小芝麻!
想起那個護犢子的女人,就不由地來氣……還有一個食言掉辭的男人,哼,德性!真以為他看不出兩人什麼心思?
旁邊的龍小寶突然高興的朝他喊,「老大你看那個,那個玉釵還有相匹配的紫色襟花,好漂亮啊!美人干娘戴上一定好看!」
唐蟹順著他指的望過去,微微眯眸——
……嗯,的確很漂亮!
眼前劃過唐果戴著這些東西的樣子,忍不住蹙下眉,「不過,你干娘不適合戴這東西,她一定會拿去變賣的,她那人啊,你直接送銀子比較能讓她開心!」
「那,我們就不要了?」一向以小氣著稱的錢孫孫,此刻臉上卻是興致昂洋,這種地方進來一趟不容易,總不能白來啊,怎麼也得出出價,過把癮。
「要,這麼漂亮的東西干嘛不要?你干娘不能戴,我們可以收了送別人啊!」
唐蟹凝著那玉台上的紫色襟花和玉釵,眼眸微深,「不過嘛,小爺今兒身上沒帶那麼多錢……」
「那老大,您的意思是我們用搶的?」
「你以為我今天來是干什麼的?」
看他點頭,笑得有些邪佞,龍小寶忍不住瞟一眼四周層羅密布的守衛,把守森嚴,立即閃現精光,「可是這里……我們不好下手吧?」
唐蟹輕哼,瞥一眼那寮幕之後,唇邊笑意更濃。
段凌翼啊,以前被他算計了不知有幾次了,段凌赫肯委曲求全放過他,不代表他小螃蟹就寬宏大量,能任他逍遙!
……
濃煙滾滾,不知是從哪個雅廂鑽出來的,這里密封的嚴實,又都是些身份顯赫之人,自是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麼都重,發現火勢竄起的剎那,立即一團糟亂——
更有甚者,攜了手上寶貝就要逃。
若說這風月會的手段也極周密,一面安排人救火護寶,一面安排人疏散人群,倒是井然有序。
卻偏偏,不知正門與後門什麼時候被人莫名打開,里面這群有財有勢有身份的貴人就著火勢往外逃命,而外面一群不知情的人卻擠破腦袋似的往里鑽,兩撥人在後廊內相撞,一時間,混亂的場面難以控制。
滿意的欣賞完這場由他一手造成的糟亂,唐蟹忍不住搖頭嘆息。
今兒這場買賣少說也要他毀個十之八.九,這可是一大筆客觀的錢啊!
風月會每年精心籌備,不就等得這一天嗎?
但是今年,看來是要讓他肉痛了!
他忽然很想知道,若是段凌翼知道了今天的事是他所為,會是什麼反應?
……會找上門來報仇嗎?
哼,他倒是真得很期待——
……
那玉釵和襟花,已經被錢孫孫趁亂順利拿下奉來給他。
玉是極為罕見的紫露薪玉,觸手生涼,釵形精美,每絲線條似乎都是精雕細琢出的,完美無暇,再配上流光溢彩的懸珠襟花,艷色絕倫,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稀世罕物。
即便是一向對這種喪志的物什兒毫不感興趣的唐蟹,也看得忍不住頻頻點頭。
「老大,您要送給誰?」
錢孫孫興致勃勃的追問。
看他一臉盈盈,笑而不語,「老大,難道您有心上人了?」
「心你個頭!」
唐蟹伸手賞他一個爆栗,隨後把那玉釵襟花在胸前放置好。
……哎,出來夠久了,想必那兩人得胡思亂想瘋了吧?
算算日子,也應該快到生產的時候了吧?
罷了,罷了,他小人不計大人過!
他這也是頭一次做人哥哥,怎麼也得表示表示不是……
就是不知道他那不靠譜的娘親預測得準不準,別到時候不是姑娘,那他這禮物豈不是要白費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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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蟹回到園子之時,便听到自屋里傳來一陣女人啊啊的尖叫聲,一聲接一聲,似是痛苦至極。
段凌赫正等在外面,臉色深沉,十分凝重。
看穩婆和兩個丫鬟一遭接一遭的出出進進,盆中清水變得血紅方才出來,唐蟹瞬間明白過來——
「怎麼這麼快?不是還有好些天的嗎?」
段凌赫沒有回答,眉頭鎖得緊緊,似是十分緊張。
「怎麼會這樣?我走前不是還好好的……」
唐蟹低聲嘟嚷著,嘆口氣,好看的小眉頭也忍不住往中間蹙,「她……會不會有危險啊?」
他這話一問出口,段凌赫也是一臉的忍凝,「我也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
唐蟹恨瞪他一眼,嘴里低聲咒罵了一句,就要往屋里沖,被段凌赫一把拉住,「你要干嘛?」
「我要進去看她!」
唐蟹的眼神分外沉冷,那眼神中盡是對他的控訴。
段凌赫顯然不打算理會他,冷冷否定了他的決策,「不行,你不能進去!」
「為什麼?你自己不進去還不讓我進去?」
唐蟹厭惡他的這種行為,對著他的手腕就是一口狠狠咬下去,趁他吃痛得了空,掙開他的束縛拔腿向屋里跑去——
還未到門口,便听到一聲尖銳的寶寶啼哭,雙腳不覺一定,站在那里不知該做何反應。
「恭喜夫人,是個小女娃!健康得很,粉女敕女敕的,也可漂亮了呢!」
只听那穩婆道了喜,便將孩子抱了出來。
「她……還好吧?」唐蟹忽然有些不敢進去,畢竟自己離開前曾說過那麼不知輕重的話,希望她沒有生氣才好。
「大人和孩子都很平安!」穩婆點頭,將那孩子遞給他看,段凌赫這時也從外進了來,與他一起看那襁褓中嬌女敕的小女圭女圭兒。
她的個頭好小,那張臉也只有梨子那麼大,粉白的皮膚光滑不見一絲瑕疵,頭發雖然不多,但卻如烏緞一樣黑,那張小嘴則像是蜜桃的顏色,正微微嘟著,就好像在等待人親吻一樣,真真是可愛極了!
她微微睜開眼,從那細長的眼隙中,用一雙通黑而透亮的大眼楮,似被一層淡淡的水霧覆蓋著,正盯著唐蟹一眨不眨的看,那明明無知的眼神,卻好像什麼都懂似的……
唐蟹覺得自己被這樣毫無所知的小女圭女圭給深深的吸引了,怎麼也移不開眼球。
段凌赫卻只是匆匆看了她一眼,便進去了內廂。
穩婆還維持原來的姿勢抱著讓他看,唐蟹忍不住開口,「能不能,能不能把她給我抱抱?」
穩婆猶豫了稍瞬,隨即點頭,把孩子交給他,並叮囑他小心些。
這樣粉女敕柔軟的一個剛降臨到人世的小娃兒在懷,唐蟹自然是小心翼翼,異常謹慎的。
她忽然皺下鼻子,又忽然攥攥小拳頭,唐蟹看得滿心歡喜。
把藏在身上的玉釵和襟花拿出來,她太小,這玉釵是沒法戴的,便把那襟花別在她精致小巧的領下。
紫錦緞子的襁褓,再配上這紫色的懸珠襟花,更顯得這小人兒玲瓏姣好。
「等你長大了,我再把這玉釵給你!」唐蟹眉眼彎彎的凝著她,又是一通瞧。
也忽然覺得,做哥哥的感覺,唔,好像真得……也不錯。
忍不住低下頭,在她嘟起的小嘴上輕輕地親了一口——頭還未抬起,便感覺門口突然有人沖進來。
唐蟹連忙抬頭,便看到南宮烈一臉風塵僕僕的模樣,正盯著他以及他懷中的襁褓小嬰兒——
兩人都是一愣,唐蟹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來訪,更不明白他看自己的臉色,為什麼好像很……難看?
看他一步步走進過來,那目光始終鎖在他懷中小娃的身上,唐蟹下意識得抱緊了手中的襁褓,往後退了一步——
「把她給我!」
兩人僵持中,南宮烈忽然開口,聲音沉啞而有力,似在極力的壓抑著怒意。
「憑什麼?」
唐蟹莫名其妙的白他一眼,將懷里的小娃兒抱得更緊。
「給我!」
「就不!」
南宮烈也不再跟他廢話,伸手過來要將孩子奪過去,兩人爭搶中好像將小嬰兒弄疼了,立即惹得她一陣‘哇’的啼哭聲——
二人都是一慌,不知該怎麼哄這小女圭女圭。
段凌赫听到哭聲,也從里屋匆匆出來,唐蟹像見到救兵似的忙躲到他身後,輕輕拍著懷中的小寶貝。
南宮烈蹙眉看他一眼,又要來搶人,被段凌赫挺胸攔住,「你怎麼現在才來?」
「她人沒事吧?」
南宮烈臉色微現窘色,見段凌赫點頭,方才放下心,繞過他便要往里面去——
這次換唐蟹去攔人,「喂,南宮烈你是男人!你不能進去!」
南宮烈一臉詫色,怒不可遏的瞪他,「小鬼頭,你給我讓開!」
他還未開口回答,忽然听到唐果興奮得聲音從門外傳進來,「是不是生了?阿赫,人怎麼樣?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抬頭便見大月復便便的唐果手里端著一碗紅湯,已經從門外進了來。
一看到她,段凌赫那臉上的笑容便怎麼也自然而現,「是女孩,兩人都很好!在這里呢,你快來看看!」
「唐,唐果,你怎麼會在這里?」
感覺到挨近他的人確實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娘親,而且那圓鼓鼓的肚子也的確是真的,唐蟹立即一副活見鬼的樣子。
「我為什麼不在這里?」
唐果將紅湯給了南宮烈,讓他進去看水鏡,回過頭來還不忘怒白一眼消失了幾個月都沒見人影的小人,決定先前的賬還是過會兒再和他算,還是迎接新生命比較重要。
把小娃從已經僵化的唐蟹手中捧過來,左看右看,親親抱抱,也是喜歡的不得了。
……
「哎,這襟花是從哪買得?好漂亮啊!」
唐果忽然看到了那孩子胸前的物什,忍不住一聲驚呼,「就是,有點大……你看,都和孩子臉一樣大了,現在戴也太早了吧?」
唐蟹蹙眉,像是受刺激似的上前一把將那襟花奪過來。
再沖進內廂,果然就看到南宮烈正摟在懷里小心翼翼安撫著,剛生產完還十分虛弱地女人……是水鏡。
所以,這個孩子……
他剛親了又親的小女圭女圭,根本不是他……妹妹?
而是南宮烈家的?
那,怪不得段凌赫並沒有多慌張,怪不得這南宮烈會急沖沖的趕來這里,而且還用一副殺人似得目光瞪他!
可他……
剛好像還和人爭搶了半天,而且還以為里面的女人是唐果,死活不讓他這個‘外人’進去探看——
簡直是……丟死人了!
看著唐蟹那紅一道黑一道的臉色變化,目睹了他整個過程的段凌赫,對于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了然于胸。
想他剛剛對那小寶貝如此愛呵,心中不禁幾分熱動。
看來,果果的想法是正確的。
有了孩子,他這個做哥哥的,的確會改變。
忽然,很期待這個即將到來新生命。
只是這時候的段凌赫,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家的這個新生命會來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
……
當天夜里,段凌赫還睡得迷迷糊糊,便被唐果急急搖醒——
竟然早產一個多月!
白日里水鏡生產完,因為身體過虛不適宜挪動,所以便在這住下了。
喜事臨門,所有人都忙到很晚,這才歇息下,應該是睡得最熟的時候,一得知這個消息自然又是一陣紛亂。
索性那穩婆並沒有離開,需用品也都應有盡有,配備齊全,不至于太過急亂。
上次生產,唐果難產險些性命不保,這次雖是二產,但段凌赫還是揪心得不行。
看著她汗流浹背,痛得扭在一起的五官,尖銳得隨時都可溢出的嘶叫,被她生生壓制著,可他卻不能代替她來受。
有小螃蟹的時候,他沒有陪伴著她,她便是這樣只身一個人,經歷這些的?
段凌赫暗暗決定,不管這個孩子是男是女,將來如何,他都不會再要孩子了……
這種痛苦,他不想再讓她承受第三次。
當唐果覺得力氣已經用完,全身虛月兌,神思快要蒙白之時,終于听到了孩子響亮的啼哭!
穩婆告訴夫妻二人︰孩子順利出生,雖然早產,個頭有些小,但並不虛弱。
看著那嬌弱呼吸的女女圭女圭,唐果只覺得心口微堵,腦海里劃過太後的模樣——
小螃蟹出生之時,在那種骯髒簡陋的地方,是她陪伴著她,給她鼓勵,給她信心……
可她,卻連一聲感謝的話都來不及跟她說,她便以那樣殘忍的方式與她陰陽兩隔。
看她臉上濕濕地,段凌赫也只是痛極了,心中陣陣悸動,忍不住伸出手來攬她入懷,「果果,辛苦你了……」
唐果渾身無力,軟塌塌地靠在他的肩上,又是一陣抽噎,「段凌赫……都是你不好……」
他雖莫名,卻也深知現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連連點頭,順勢安撫她,「是,我不好!」
熟料他這樣一說,反倒惹得唐果心頭一陣哽塞,伸手軟軟的推他,「你走吧,你不是要走嗎?別管我,走好了……」
他微愣,不明白她怎麼會忽然要他走,只是看她滿臉淚痕,哭得痛心裂肺一樣,心中立即剮疼,將她擁緊,「乖,果果……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里陪著你,不會離開的……乖,快別哭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剛生產完你太虛弱了,產婦是不能哭的,知道嗎?」
她卻不听,也根本听不進去,只是一個勁得搖頭,在他的胸口前繼續痛哭,鼻涕淚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慌手慌腳怎麼也擦不干她的淚,怎麼也勸不下她心頭酸楚——
「阿赫,我知道那些事不該怪你,可是我控制不住……你當初明知道我會胡思亂想,卻還是那樣棄我而去,讓小螃蟹在那樣一個不吉利的地方出生……我每次想起來,都會難受,會覺得對不住他……阿赫,你明白嗎?」
段凌赫捧著她染濕的臉,不知該如何應她。
雖然知道,那時候的事不由他掌控,而他即便是有再多的考慮,但當初也畢竟將她一個人丟在了牢中,這是事實。
已經發生,難以更改的事實。
後來,若非那幾人協助,那天恐怕他在斷頭台上抱下來的無頭女尸,就是真正的她了……哪還有如今他所擁有的這些?
即便是僥幸逃生,太後以及卜淨之死,對她來說肯定也是另一種打擊。
她心里一定有怨,又怎能不怨?
太後寧死也不棄她,而他,則算她的仇人。
可如今,她卻還是選擇回到了他的身邊——
這是怎樣的一種愛?
他忽然覺得自己受不住,也受不起她這種情分!
只能這樣緊緊抱著她,安撫,勸慰,別得什麼都做不了……
唐果趴在他懷中,嗚嗚嚶嚶聲停停起起,一陣陣難以自制的情緒起伏,似要把六年的委屈通通哭出來……淚水幾乎將他湮沒,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