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胡沙 第二十八節 地獄之噩(上)

作者 ︰ 楚江漢

卻是那向壁而臥的囚犯翻了個身,一手支頭,斜躺著向外。張駿見那人五短身材,卻是頭大如斗,顴骨高聳,須如野草,大嘴厚唇,面容丑惡,雙眼浮凸于臉外,卻被厚厚的眼瞼蓋得只剩一絲細縫,似睜似閉的一幅慒懂不醒的神態,不知是自說夢囈還是對張泰二人而言。

但張駿覺得此囚之言似有深意,忙作禮道︰「這位前輩,在下有禮了,不知前輩如何稱呼?」

那老囚卻不回應,復又翻了個身子,仰躺在石台上,左腿高翹著搭在右膝之上,嘴里吧嗒幾下,顯是不想多言。張駿見之嘆了口氣,與泰羅在牢房一角尋了個地方坐下來。

此時大約是戌亥之交,兩人肚中已是饑腸轆轆。想起白r 一路行來,也僅在祖厲縣郊進了一餐,傍晚大街上大戰一場,積存早已消化完畢。二人都盼著天s 早亮,能有一份牢飯充饑。

有道是心想事成,卻未等到天亮,便有獄卒送來飯食。這是用木碗盛著的麥飯,上面鋪了兩片菜葉。雖是如此,但饑餓之中的張泰二人早已食指大動,皆迫不及待的取過木碗,正y 大快朵頤。突听那老囚低聲喝道︰「且慢!」

二人不禁抬臉看他,那老囚翻身過來,臉上已不復迷朦不醒之態,一雙外凸的大眼圓睜,在暗牢中熠熠生輝。低聲道︰「兩位老弟,這餐飯可不是那麼好吃的,你等先得作好準備才行!」

泰羅忙放下碗,向那老囚行了一禮,道︰「晚輩與兄弟初入囹圄,混沌無知,尚請前輩指教。」

那老囚卻不悅道︰「烏啞啞的亂嚷甚麼,如此喚我,豈不是要我為老不尊?」

世上只有爭做他人老輩的,卻沒人自願甘心屈尊。而這老囚竟然因此而不悅,大出二人所料,泰羅頓時語塞,還是張駿機靈,忙道︰「若不嫌棄,兄弟便稱你一聲老哥如何!」

那老囚臉上一喜,從石台上跳將下來,道︰「這個稱謂好,小兄弟,老哥瞧你涉世未深,卻是小有機靈,我很喜歡!听老哥講啊,這內監之中,兩餐牢飯都是定時的送來的,吾等牢友謂之曰‘午酉宵’。意即過了這午、酉這兩個時辰,便得等到明r 再送了。」

張駿奇道︰「怎麼今晚這麼晚了還又給我們送來牢飯了呢?莫不是初進牢時的特例?」

那老哥搖頭笑道︰「剛才還夸你機靈,怎麼一下就愚鈍了呢。凡事都有一個例外,牢中的‘酉後飯,午前酒’,通常還有一個名目,叫‘行路飯’!」

張駿還y 張口問何謂「行路飯」,卻見泰羅將木碗重重磕在地上,怒道︰「原來此處果然是冤獄,要殺便殺,枉費此番周折,這種飯,不吃也罷!」

張駿一下省起前世看過的諸多影視,那斷頭前牢中的一幕幕膠片鏡頭從牢中閃過,頓覺胃口全無,嚇得他將木碗拋出老遠,那木碗直滾到石台下的黑洞中,顫聲道︰「大哥,原來這是斷頭飯哇……」

黑洞中傳出一陣吱吱鼠叫,悉悉索索聲中一群老鼠爭食張駿失手拋落的牢飯,片刻間便分食一空。更有幾只老鼠未能撈到食物,嗅著飯香從洞中爬出,往泰羅扔掉的木碗處爬來,紛紛爭食。張泰二人看著群鼠競食,一時間心中百念交陳。

張駿自穿越以來,寄身古人,便開始經歷一系列驚險刺激的生活,一切就像是大海揚舟,步步驚心,使他對古人的生存環境的認識加深了一層。

泰羅則想起了剛逝去的杜大兄。當年杜大兄飽讀詩書,出仕為官,若不是世道枉屈,人命如草,他又怎能揭竿而起,率民抗爭?難道父親屢次熱血守護的大晉朝,真是沒有一塊人間樂土了麼?

突听老哥訝異了一聲,只見剛才還在爭食的老鼠,此時已一個個仰肚躺在地上。那老哥取了一截草棍,戳了戳一只老鼠的肚子,那老鼠口中吱吱有聲,卻無力掙扎。那老哥道︰「鼠弟啊鼠弟,你等與我相伴多年,原以為諸位早已習慣了此間際遇,不想還是賴不住x ng子,被這貪y 所乘了!」他又取了一塊飯團在鼻端輕嗅了一下,道,「原來這牢飯里面摻有酥骨散!」

泰羅道︰「莫非是用西域曼陀羅花秘制的酥骨散?」

那老哥道︰「正是。這種酥骨散食後手足酥軟無力,偏又神志極為清醒。用藥之人定是想將二位先行酥軟,待失去抵抗之力後,再慢慢折磨。不知二位老弟在外間惹惱了何方人物,竟要如此待你?」

二人看後吸了一口冷氣,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賈琚,心里皆罵道︰「這個賈琚,恁歹毒的心腸!」二人忙將今r 傍晚發生之事告之那老哥。

那老哥听後略作思索,對二人低聲道︰「你二人且將計就計,如此這般……」

那老哥正在向二人低聲獻計,卻听得地牢上面有鐵鏈拖曳之聲。那老哥聞聲立即收住話頭,轉而微嘆一聲道︰「多事之秋,也不知又是哪路冤魂,淪落此間了!」只听那鐵鏈聲越來越近,似乎是沿著通往地底的石階走了進來。地牢道口處燈火一亮,一個獄卒提著風燈在前引路,另有兩個獄卒將一個頭戴板枷,腳拖著粗大鐵鏈的高個犯人被緩緩押進牢來。

那老哥作了個手勢,張駿和泰羅二人便各尋了一個角落,背靠石壁假眛。那人被送進了張駿等人所在的牢門前,取了枷鎖,一個獄卒在他腿上踢了一腳,用力將之推進牢房。

張駿微微眯眼,見那人黃發隆額,高鼻深目,身材之高壯幾與泰羅不相上下。這人似乎受了嚴刑拷問,臉上身上皆是斑斑血跡,不過其渾身上下仍充溢著一股濃濃的殺氣。

那人入得牢來,雙目在三人臉上掃了一遍,見到張駿時淡黃的眼眸微微一亮,隨即走到石台一側,側身便躺了下去。那老哥見此人面相凶悍,忙給他挪了一處地方。不多時,那人便在石台上呼呼大睡。

受獄卒送來斷頭飯的影響,張駿一直提心吊膽,久不成眛。一直到下半夜丑時許,倦意一陣陣襲來,恍恍惚惚,似入夢境之中。

張駿夢見自己仍在前世初至武威市之時,與同學王錚及崔瀚同游大雲寺,只見寺內古木參天,鐘樓高聳,樓台刁斗,挺拔俊秀。在鐘樓壁下有一巨大石龕,內置弧頂方底大石碑,鐫刻了密密麻麻的碑文,文字剛硬瘦直,隱露金芒,似曾相識卻又一個不識。他一人好奇上前,y 仔細辨認碑文。突然從碑中伸出兩只巨手,猝然鎖住他的脖子。他拼命掙扎呼喊,偏又月兌身不得,漸感呼吸急促。

張駿猛然從窒息的噩夢中驚醒,卻真實地發現脖子上被人纏上了一條粗大的鎖鏈,背後正有人用手將鐵鏈越收越緊,越收越緊。

張駿此時身子半坐,喉頭被鎖,無法呼吸,雙腿在地上亂蹬亂踢不止,背後那人將鐵鏈越收越緊,直勒得張駿頸項y 折,雙眼浮凸,臉皮漲得通紅。

張駿感覺腦內似有千萬只蜂蛹在攢動,接著便如數百面銅鼓迸響,隨後升起一團白霧,雙腳踢動的頻率也遲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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