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胡沙 第八十七節 獠人之歌

作者 ︰ 楚江漢

()這個頭大臂長的羌人,正是那居于山河谷的枹罕羌頭領彭受那。彭受那今年四十五歲,身材不高,但兩臂粗壯有力,年輕時曾生撕過一頭野生黑犛牛。枹罕羌曾經游牧于洮水下游與扶水之間的枹罕谷地。泰始初,河西鮮卑興盛時,其祖父彭越吉曾歸附于禿發樹機能,參與陣斬秦州刺史胡烈的萬斛堆之戰。咸寧五年,武威太守馬隆統軍平虜,大敗禿發鮮卑及其歸附之眾,至禿發樹機能被鮮卑部眾所殺,枹罕羌幾乎覆滅,彭越吉不得不率部逃離枹罕河谷,潛入其北之山。如今,枹罕羌經過數十年的休養生息,部民大增,其部又有了復興之勢。

隴山以西,河水以東之雍涼區域,自古便是氐、羌諸戎的生息之地,漢魏之際鮮卑諸部遷入,更使其地各族部民犬牙交錯。羌人部落眾多,分居廣袤又各不統束。羌人與周邊他族間,時因相互爭奪草場牲口而大動干戈。

枹枹罕羌部落漸興,復有擴拓地域之心,但如今從枹罕向東直至苑川河谷,漢、羌、氏、鮮卑及盧水胡諸落犬牙交錯。枹罕羌原居之洮水河谷已闢為晉涼州之河東重鎮,漢人兵馬強壯,枹罕羌不得復;往北之薄寒山乃白氐保據;往東至苑川,依次為榆中蚺氐及苑川莫侯鮮卑,其中以擁有部民兩萬余落的莫侯鮮卑最為強盛。枹罕羌頭領彭受那便先將往外擴拓牧地的目光瞄向了居于其北的白氐部落,而這巴山獠人所居的水月山,正橫亙于枹罕羌與白氐部落之間!

彭受那y 侵白氐,必先滅獠人。且獠人所居之水月山,原本為枹罕羌所據,至枹罕羌反晉落敗,這水月山便被西遷而至的巴山獠人佔有,彭受那之父彭鄰各為頭領時,屢次與巴山獠人爭奪水月山。然獠人所居之水月峰頂,住著一位出世道人,據聞其道行高深,能呼風喚雨,又能化符水以解百痾。三十年前,枹罕羌部落染了疫病,族中大量婦人及小孩相繼受疫病亡,部落消亡在即,彭鄰各不得已使人前求水月山老道解厄,並親自許下了三十年內不得伐獠的誓言,方得這水月山道人以符水施助,止住了瘟疫。

時至今年,時限已至,彭受那自年初便遣其部前來收復水月山,但獠人部眾雖少,卻極凶悍,雙方數**戰,各有死傷。獠人更是將羌人的頭顱制作成京觀,盛于林前的炎赤神像前,以j ng敵人。

這一次,彭受那是大軍並舉,以超過巴山獠人全部之數的羌人士兵前來攻奪,意圖一勞永逸,消滅獠人之患。

獠人縱歌而戰,狀極勇猛,枹罕羌戰士已由進攻轉而防御之勢。彭受那猶在冷眼觀戰,其胞弟彭涉咄首先沉不住氣,向參戰武士大聲喝罵道︰「可惡,你們都一群是軟腳羊,連這區區南蠻子都敵不住!」又對彭受那道,「頭人,讓我前去,殺殺南蠻子的銳氣!」說著向左右侍立的羌人勇士招呼道,「隨我去,殺光獠人!」

彭受那眼眸微微一動,掃了彭涉咄一眼,道︰「休急,再等等看!」

彭涉咄大刀一劈,將身前一棵海碗粗的大樹一劈兩段,道︰「頭人,換上我族勇士上場吧,再此下去,這群軟腳羊抵消不住了!」

彭受那斥道︰「你知曉什麼,沒有經歷過戰火殺伐錘煉,我族兒郎怎麼能成長起來?只有每個人手上都沾有敵人的鮮血,軟腳羊才會變成真正的虎狼!南蠻子是很凶悍,但其部民太少了!你沒有看到場中除少部分膽怯者外,其他的兒郎都漸漸適應了南蠻子的戰法,勝局已在了我族了!」

這彭涉咄比其胞兄高出了小半截身子,但彭受那多年頭領的積威,令之心生懼意,不敢反駁,悶哼一聲,悻悻而退。

果然,場中局勢已在起著微妙的變化,巴山獠人雖然勇悍,但羌人士兵太多了,且枹罕羌作為進攻一方,只要羌人武士不退,巴山獠人便需竭盡全力,浴血奮戰。人的j ng力體能是有限的,在高強度的入陣沖殺中,體力被快速地消耗,首先表現出體力不繼的,但是沖上戰場的老叟和少年。

一個高健的白發獠人被數個羌人士兵圍攻,手中鐵劍上撩,蕩開了面前三支敵人的彎刀,但隨後身後寒光閃現。這個獠人也是經歷多年與敵血戰的老者,經驗豐富,鐵劍反手一磕,將身後襲來的彎刀撞開。但隨即又有幾柄彎刀砍至,這獠人老者以一敵數,逐漸左支右絀,氣吁乏力。

這數百上陣的羌人士兵都是從族中挑出的未經戰勝的新丁,正如彭興那所言,主要用以戰場瀝練,枹罕羌要北伐勢與其平白氐部落,必須要有一支久歷血火的j ng銳之旅。羌人尚武勇,輕生好死,但既勇武又經驗豐富的戰士,才是部落稱雄的基石。

經歷了戰火洗禮,羌人的團隊j ng神在血水中凝結起來,那獠人老者一劍刺入當面一名年輕羌人士兵的胸口,那羌人士兵口中發出一聲慘叫,卻雙手死死扣住那獠人刺入的鐵劍,堅如磐石一刻不松,左右兩個羌人士兵兩刀並舉,瞬間便將那獠人的頭顱劈飛上天。

這種戰況在場中各處可見,不到半個時辰,戰場老少幾被屠沒,而作為備用支援的獠人小隊也被羌人死死圍困,再也無從作別動隊進行沖鋒。度娘不得已吹響了口中蘆笛,所剩不多的獠人奮力酣戰,然羌人越聚越多,再也突圍不得。

彭受那嘴角漸漸暈開了一團笑意,這支戰場上剩下羌人,可以初步成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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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戴牛首面具的度娘右手虛指,指尖發白,其指向之處,早已沒有活著的族人,滿地羌人尸體中,間雜著數十個獠人遺體,其身上的涂沫的白粉已被鮮血浸透,成了一片鮮紅之s 。

清吟看不到面具之下的度娘神s ,但咫尺之處,仍感到其身軀在微微發抖,想來面對族人死亡,心中極度痛楚。

水月山岩穴-洞口,婦人及孩童皆默默站立,看著場中流血犧牲的族中父兄夫兒,戰場上突然之間安靜了下來。

夜風呼嘯,吹得羌人手中的火把搖擺不定。彭受那右手彎刀緩緩舉起,在他周圍,彭涉咄及百余侍立的羌人勇士皆身子前傾,土坡上弓箭手牛弩已然滿弦。接下來,便要屠戮巴山獠人所剩下的老弱婦孺了!

突然之間。一陣清越的歌聲從度娘口出傳出,這歌聲如同清泉,穿越林地,在遠山山谷間回蕩。俄爾,洞口婦人及孩童也齊聲呼唱,獠人婦孺邊唱邊走,竟自洞穴之內走到峰下石屋之前,在度娘之前組合成一支合唱團。數百個婦孺齊唱,歌聲如從水月山奔瀉而下的飛瀑,渾厚而激蕩。

巴山獠人婦孺滿目含淚,似乎遙想到其先輩們在神的指引下,闢創巴國。當年的部落首領夕仲與天女度靈相約渠江,共譜愛曲。作為巴國度姓的後人,一生都在縱情歌唱,即便在敵人的屠刀之下,歌聲依然不絕……

彭受那彎刀向前狠狠一劈,彭涉咄口中率先發出一聲吶喊,當頭奔了出去,他奔出數步,發現除了其幾個親衛部從外,其余羌人士兵卻是腳未挪步,臉上皆如痴如醉,已然陷入巴山獠人的歌聲之中。

賨人好歌舞,隴山羌人也然如是,羌人半耕半種,逢ch n種、夏漁、秋收、冬狩,同樣升起火塘,載歌載舞。歌舞無界,讓這些剛里放下钁鑿的羌人,如何能對一群老弱婦孺刀劍相向?

彭涉咄沖出幾步後,心下突地怯然,仰首回看了一眼彭受那,不敢再往前沖,卻也不敢折返。

彭受那臉s 一變,一絲懼意在眼中閃動,這種懼意非是來自那群視歌聲如武器的巴山獠人,而是坡下的這一群剛剛沾了血腥之氣的部民。氣可鼓不可泄,剛有變作虎狼跡象的部民被敵人的歌聲打動,復又變成了軟腳羊,而且,這支軟腳羊竟有不受其制的跡象!

彭受那一腳踢開腳下的大石,率領親衛沖上前去,怒喝道︰「上前,殺了這群南蠻子!」

有個羌人士兵臉上露出不豫之s ,這名士兵在剛才與獠人激戰中,身中了三刀,但他也以一人之力,殺死了一個強健的獠人,在敵人殺他之時,他未感到痛楚;他殺敵人之際,也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但在這獠人婦孺的歌聲中,他卻再也提不起了刀劍。

彭受那怒斥道︰「無膽鼠類,軟腳羊!」一刀便劈去了這個羌人士兵的頭顱,對于不能再拿武器的部從,就像那河濱坡地上的蒿草,任牛羊踐踏,在他的眼中,這種草芥早已失去了使用的價值。

彭受那接連砍死幾個縮步不前的羌人士兵,目sh 凶光,狂吼道︰「上前!上前!殺了南蠻子,否則你等統統都要陪葬!」

彭受那的凶殘終于令羌人士兵變s ,原止步不前的人流開始稀稀疏疏地運動起來,隨後跟隨者越來越多,數百個羌人士兵口中終于發出吶喊,壓過了獠人婦孺的歌聲,手執刀劍,疾步沖前。

彭受那又命弓箭手放箭,一陣牛弩錚弦聲響,一片箭矢自羌人頭頂越過,撲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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