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她無關。」望了望被狄清秋拼命拉動著,雖神情木然,可眼底卻閃過一抹悟光的曲風荷,沈惟明淡淡說道,但手則緩緩十指交纏,「所以連洞房花燭夜都未曾與我同房過的狄姑娘,你大可不必牽怒于她。」
那個動作,是要她靜听,不要開口,不要沖動。
望著沈惟明的動作,曲風荷只能捺住心中的激動,一語不發地任狄清秋繼續拉著她。
「是的,與她無關。」坐至沈惟明身前,孫千豪的眼神陰晴不定,「想不到你能活著回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所以我時時刻刻總會記得給自己留點後路,也給別人留條後路。」沈惟明徐徐說道。
「你的意思是?」听到沈惟明那似乎話中帶話的說法後,孫千豪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狄家的司茶道我已到手,我的人也還安然坐在家中。」沈惟明好整以暇地望著孫千豪,「當然,我不否認此後我身旁的貼身侍衛會比從前多一些,並且永遠不會與狄姑娘同床。」
屋內,陷入了一片詭異的靜默,因為就連曲風荷都听得出,沈惟明似乎是不打算追究此事,並且更不在乎狄清秋紅杏出牆之事。
曲風荷明白他之所以不打算追究,表面上是因為他一無所失,但其實是因為他自有盤算——
畢竟孫千豪至今還不知道沈惟明早已明了他的毒皇身分,而沈惟明在徹底鏟除他之前,自不能打草驚蛇。
「我明白了。」許久許久之後,孫千豪冷笑一聲後一抱拳,轉身就走。
「豪哥哥,等等我,豪哥哥!」望著孫千豪逕自離去後,狄清秋狠狠地瞪視了沈惟明一眼,拔腿就向外追去。
同樣望著孫千豪的背影,曲風荷的雙肩劇烈地顫抖著,因為若不是他,她的父親不會死于非命,這世上更不會有那樣多的人受到傷害。
「長大了呢!」待所有人全離去後,沈惟明輕輕拍著曲風荷的發梢。
「我寧可不要長大……」曲風荷閉上眼眸,顫抖著唇角說道。
是的,她寧可不要長大,就不必顧慮那樣多,就可以直接痛痛快快地一劍刺穿孫千豪的心髒。
真的,她寧可不要長大,才不用體會這麼多人世間的痛苦與哀愁。
「相信我一回,只要一回。」望著曲風荷緊咬著下唇的痛苦模樣,沈惟明又拍拍她的肩,「更何況,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吧?」
「更重要的事……」听到沈惟明的話後,曲風荷驀地一愣,「軍哥哥……」
是的,若她此生還有什麼重要的事,就是去見見她那好不容易願意再見她的軍哥哥,然後陪著他將毒癮戒了,陪著他養好身子,陪著他一起談談他們一起認識的爹、認識的娘,以及曾經的那些日子……
「去吧!去做你所有想做的事。」听著曲風荷口中不假思索吐露出的「軍哥哥」三字,沈惟明淡淡一笑後,靜靜轉過身去,大步踏出房門。
「從此時此刻起,過你自己的人生,不要再勉強自己為任何人而活、而留、而存在。」
秋風輕輕的吹拂在天都城上,兩名男子靜靜坐在徐徐走動的馬車中,一起望著窗外高遠的藍天。
「雖然我不習慣這麼早起床,但天都下午的空氣還滿清爽的。」半晌後,其中一名面容有些蒼白,嗓音飄忽,但長相俊挺的男子淡淡說道。
「因為秋天到了。」收回眸子,沈惟明淡淡一笑。
「你這回干得夠漂亮的。」輕輕打了個呵欠,蒼白男子眼底有股淡淡的贊佩,「借刀殺人的最佳典範。」
是的,一個半月前,毒皇孫千豪被解決了,而那群原本散布在天都黑暗角落的毒販,死的死、逛的逃,再沒人敢踏回天都及勒瑯國一步。
而由頭至尾精心布下這個局的沈惟明,則一絲一毫都沒沾染上半點嫌疑,因為這一切,全出自李東錦怒急攻心的一聲令下,原因是由于他一手秘密栽培多年的太子人選,竟在孫千豪的引誘與毒散提供下陷入不可自拔的毒癮,甚至最後還因服食過度,徹底成了個廢人。
「好說,好說,承蒙各位兄弟姊妹的相助。」沈惟明好整以暇地輕扇著摺扇。
「你譜的那首曲,以及那一手培養的小拌妓更是功不可沒。」蒼白男子又打了個呵欠,而眼底的贊佩更濃了。
是的,曲風荷功不可沒,盡避她自己完全不知曉。
因為正是由于她的過人嗓聲,以及沈惟明譜的那首誰人都能唱,卻是特別為六皇子所譜的曲,才將他由他被嚴密監視與保護的隱蔽安樂窩中勾了出來,並被安排與孫千豪同坐,就此成為孫千豪的頭號買家。
這名自小因失去娘親而在宮中失寵的六皇子,之所以會被李東錦看中,多年來秘密培養,則是在于他的高傲、聰明、深沉,以及極端痛恨、歧視異族的思想及作為,而這樣一個人,看在鬼族的眼中,自是一名心月復大患。
但其實,曲風荷更不知道的是,她的歌聲曾安撫了多少陷入毒散困境中的人。
因為其實沈惟明所譜的曲子,許多都是鬼族巫曲,而那古老又空靈的樂聲,不僅可以平緩人的心神,更極具療心及療癮效力。
「我的小拌妓當然功不可沒。」沈惟明笑得那樣理所當然,「但你精心研發,超出所有人想像的那場蟲災也是一絕。」
「好說,好說。」這回,換蒼白男子學著沈惟明一樣輕編著摺扇,「請向我對那五個小姊姊道聲謝,沒有她們絕頂的招蜂引蝶之技,再好的研發也無法奏效。」
沒錯,那場在眾人,甚至孫千豪眼中皆屬「天災」的蟲害,正是這名蒼白男子的杰作,並且還只是他眾多神乎其技杰作中的一項雕蟲小技……
「算了,不說這些了,你一手培養的小拌妓跑了,可惜不?」納涼了一會兒後,蒼白男子突然望向沈惟明,而眼底有著一抹促狹。
「可惜透了。」沈惟明聳聳肩,「我這回真是蝕本羅!」
「不追?」蒼白男子又問。
「是我的就是我的……」听到了蒼白男子的問話後,沈惟明靜默了一會兒,才懶洋洋地說道︰「不是我的,追了也沒用。」
是的,這便是沈惟明之所以主動讓曲風荷走的最大原因,因為他明白,縱使他有八百萬種可以留住她的方式,但他留得住她的人,卻留不住她的心——
因為她的心底,永遠都有一個「軍哥哥」的存在。
永遠忘不了初次見到她時,她那雖涂滿油彩,卻傲然的側臉及那雙如水晶般清透的眸子。
識人無數的他,那時雖還不知曉她是名女子,但他卻比任何人都明白,要擁有如何純良的心靈,如何堅強的意志,如何高貴的情操,才能擁有那副眼眸。
在得知她的女兒身與身世的那刻,他著實憐著她、心疼她,所以他不忍她繼續冒險下去、孤獨下去,更舍不得她那與生俱來的天籟歌聲遭到埋沒,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將她留在他的身旁。
那時的他,尚未戀上她,真正戀上她,則是在與她相處之後,是在他發現,盡避這世間曾給過她那樣殘酷的打擊,但她卻不怨天、不尤人,依然堅強、坦然、自在地面對著不完美的真實自我之時。
盡避曲風荷總認為她自己是孤僻的、是憤世嫉俗的,可沈惟明卻明了,真正孤僻的人,根本懶得理會陌生人的死活,但她卻會。
盡避曲風荷有無數次說過看他不順眼,然而,也正是她完全無視他外在所有優越條件,從一而終,一如既往的看不順眼他,讓他看順眼了她。
盡避曲風荷有時真的有些傻,偶爾又胡思亂想了些,但與她在一起的樂趣,不僅如同沈惟明當初所想像般的輕松,而且更多了一份自在——
因為他根本不必費心提防,更不必听一些他其實根本一點也不愛听的應酬與奉承之語,只要理所當然、順著本性的當他自己。
因為她很真實,所以跟她在一起的他,也可以放下所有的心房,優游自在地享受片刻真實的自己,並發現過去他從不曾發現過的自己……
他其實知道她悄悄戀著他,盡避有些傻氣又後知後覺的她發現得是那樣的晚。
而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那是他幾年來不著痕跡、不著聲色,一點一滴灌注至她心底的。
他給她所有的自由,給她所有的保護,在玩樂中教著她為人處事、識人防人的道理,然後在給了她一切後,讓她隨心所欲的做她自己,毋需任何改變,毋需隨波逐流。
這樣一名隨心所欲,卻擁有著一顆水晶般清透溫柔的心,擁有著一雙晶瑩眸子,且比所有世間女子都絕美、自然的她,其實是日日戴著笑面虎面具,時時都活在虛偽與算計中的他,一直以來的想望。
而她,竟真的來到了他的面前,盡避此時此刻,在她的心中,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他」,而他,也明白自己身上肩負著的,是多麼巨大的責任。
正因為此,所以他讓她知道他的身分與責任,然後讓她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去陪自己最想陪的人,他則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在天都等待,等待著向來慢知慢覺的她自己去發現,發現在她的心底,其實還存在著另一個同等重要的人。
正因為此,所以他永遠不會催她,也永遠不會先露口風,因為他太明白成為他的伴侶所必須面對的苦與難,所以他會靜靜地讓她選擇,並且尊重她的選擇,而這份體貼與尊重,便是現今的他可以給她的最溫柔寵溺……
正因為認定了她,所以讓她知道他的過往,正因為認定了她,所以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改變,正因為認定了她,所以讓她走,正因為認定了她,所以此生只為她而等待……
「我真想念她的歌聲。」望著沈惟明冥想之時眼底的那抹似水溫柔,蒼白男子嘆了口氣後,將頭倚在座椅上喃喃說道。
「全天都人都想念。」
「我真想念她的舞姿。」
「全天都人都想念。」
「我更想念她將人踹出門時,那副理直氣壯的可愛模樣。」
「那些被踹過的人更想念。」
「但其實我最想念的……」將眼眸望向沈惟明,蒼白男子飄忽的嗓音中有一抹淡淡的溫柔,「是跟她在一起時候的你。」
「是啊……被你說的我都想念了……」靜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沈惟明直起身伸了個懶腰,「怎麼樣?賭一把,賭她什麼時候回?」
「不賭。」蒼白男子連廢話都懶得多說一句,但他的眼眸卻笑了,只為沈惟明話中那個篤定不已的「回」字。
「為什麼不賭?」沈惟明饒有興味地望著蒼白男子。
「因為若我賭十天,你一定會在十天內想法子讓她回,而若我賭十年,你一定也會想法子讓她在十年內都不回……只有傻子,才會上你這個擺明了莊家通吃的賊小子的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