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教室里，天花板的燈扇旋著涼風，驅逐了戶外的暑意，講台前，歷史老師在講古，平板的語調令同學們昏昏欲睡。
就是沒得解決嘛，還問。
汪新瑞沒再說話，望著蜷縮著身子的苗為茜，心里忖度著該怎麼辦才好，過了一會兒，中午的下課鈴響，前一節下課早就買好的便當他也不吃了，咻地像陣風奔離教室。
約莫半個小時後，汪新瑞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手里抱著一袋東西，霍地放在苗為茜桌上。
「給你，快吃……此地不宜久留，我先走了！」
苗為茜愣愣地看著紙袋，還來不及開口問，他就一溜煙跑了，眾人也被他的來去匆匆搞得一頭霧水。
未幾，教室外又傳來一陣叫罵——
「汪新瑞，你給我站住！敢爬牆離校就不要跑……」教官上氣不接下氣地邊追邊嚷，循著汪新瑞逃跑的方向追去。
班上同學面面相覷。
喔喔，偷跑出學校被發現，汪汪要倒大楣了！
「汪汪拿什麼給你啊？」幾個女同學好奇地湊過來察看。
「我也不知道耶……」苗為茜從袋子里一一將東西拿出來。「金莎、七七乳加巧克力、普拿疼，還有……」
「哇，還有熱可可！」同學羨慕地驚呼。
「厚，我剛剛才講，他一下課就跑去買哦！」胖丁驚嘆。
「講什麼？」苗為茜不解地問。
「他就問我你肚子痛怎麼辦啊，我說只有吃止痛藥或喝點熱可可，他就馬上跑去買了。」胖丁據實答。
「哦——好好哦！」
「厚！可不可以不要那麼閃啊？我眼楮都快睜不開了……」
「汪汪對喵喵可真好耶！」
苗為茜怔住了，他為了讓她不那麼難受，寧願不吃午餐翻牆出去買這些，還被教官逮到，待會兒免不了又要被罰勞動服務了吧？
想到他這樣呵護心疼她，她的一顆心暖甜得像浸在蜜缸里，嘴角不禁悄悄揚起。
哪還需要止痛藥啊？他的體貼心意已經讓她忘了身體的不適了！
汪汪……
她最最喜歡他了！
離開KTV之後，苗為茜吃力地撐著步履蹣跚的汪育銘回家，推開大門，打亮照明，映入眼簾的是簡約利落的室內布置，沒有太多的日常雜物，看得出屋主入住沒多久，嶄新而冷寂的樣品屋，缺乏人氣的溫暖——這，原來就是汪育銘返台後的新住處呀。
「欸，別倒在這兒，你直接到房間躺平好了。」
見汪育銘一看到沙發就想倒，苗為茜忙不迭地制止，拖著他往屋里僅有的一間房走去。
「我很有誠意喔，我還可以再喝……」汪育銘邊走邊咕噥，還執著著喝茫前的事。
「好啦好啦，你很有誠意。」苗為茜敷衍地哄著。
終于看到大床了，她趕緊擺月兌這龐然大物，可重心一個不穩，竟隨他一同倒向大床。「啊……」
「喔！」汪育銘被重物一壓，悶哼出聲。
苗為茜一回神，這才發現和他的臉靠得好近，近得差一點點就……
她心跳加速，一股熱氣由下往上飆竄，莫名尷尬了起來，更加手忙腳亂地要起身。
「好香哦……」汪育銘卻下意識擁住香軟溫暖的身子，深深嗅聞，嘴角勾起心滿意足的弧度。
苗為茜悸顫著，電流激竄，心慌不已。
「欸，汪育銘，你干麼？別想借酒裝瘋，乘機吃豆腐哦……」她羞惱怒罵，心序亂得不像話，可不一會兒她發覺汪育銘並沒後續的動作，呼吸趨緩且規律……他就這樣睡著了？
「拜托，三秒鐘入睡大法哦！」
她又好氣又好笑地嗤哼，想要拉開他的箍制，卻發現他還摟得牢牢的，像無尾熊抱尤加利樹，不禁無奈地暫時放棄掙扎。
真是白白讓他佔便宜了！倘若他是清醒的，她肯定一腳就將他踹飛到牆壁上當壁虎！
在等他沉睡放松束縛之際，她在有限的視線範圍內隨意瞟看，不期然瞧見的一件物品，攫住了她的注意力。
好眼熟的煙灰缸……
苗為茜心跳陡地漏了一拍，反射地使勁掰開他牢鎖般的臂膀，急切靠向床頭櫃察看。
果然，是她久遠記憶里的那樣東西——
當年她送他的生日禮物！
她記得，汪育銘十八歲就開始抽煙了，所以高中畢業那年的生日，她存錢買了一個琉璃煙灰缸送他，只不過，那天的狀況，她沒有將禮物送出手，而是沖動地扔了出去……
都破了……
她伸手觸踫已被黏合的裂痕，心里不自主地浮現惆悵酸楚的滋味，胸口悶了起來。
還以為早該被當成垃圾丟了，沒想到不但被黏合了，還保留到現在……
為什麼還留著？
它都裂了，他們也分手了，又已經事隔十年，他為什麼還留著？
「唔……喵……對不起……」汪育銘翻身吃語，繼續酣睡，苗為茜的心情卻又因而受了影響。
連睡著時的夢話，也不忘向她道歉？
當初，明明是他變心背叛的……現在為什麼一副懊悔的樣子？
保存著年少時的合照和陳舊破損的禮物，又再三表達歉意……她實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也許是今晚被酒意醺染吧，她的心似乎也被舊時情懷給迷惑了，那積壓多年的怨恕似乎消散了不少。
或許，他並沒有那麼可恨。
或許，她不該再執著于過去了……
又是新的一天，昨日喝茫喝掛的，今天全都得認命上班，不少人被宿醉所擾，精神頹靡，但某人卻大禍臨頭般緊張兮兮，在餐廳營業時間前，像顆陀螺般團團轉。
「……黃副理，你昨天有沒有撿到一張小照片？」汪育銘急切地詢問，還比出照片的尺寸。
「照片？沒有啊。」黃副理搖頭。
「副主廚，你昨天有看到一張小照片嗎？」汪育銘焦慮地逢人就問。
「沒有，是什麼樣的照片？我幫你注意。」副主廚很好心想幫忙。
「就是一對年輕學生的合照，男生是我，女生是……」
差點月兌口而出，汪育銘下意識地瞥看正在台前看昨日報表的苗為茜，連忙噤口踩煞車。
「女生是？」副主廚好奇地瞅著他。
「算了，我自己找就可以了，謝謝你。」汪育銘懊惱地答，只能自立自強。
苗為茜雖然忙著自己的事，但在汪育銘焦急尋找失物時，她就發現了，她不動聲色，悄悄注意他的動靜，並以此為樂。
「那個……」汪育銘走向苗為茜，欲言又止地反復了兩、三遍。「沒事，呃……算了……我是想……」
「支支吾吾的，你到底想干麼？」受不了他像只蜜蜂似的在身旁繞來繞去，苗為茜索性開口催問。
「我在找一張照片，想問你有沒有看見？」那敏感的東西不該求助于她，可是弄丟了它，他的心很慌。
「什麼樣的照片？」她明知故問。
要命，教他怎麼開口說是他倆的合照？
明明是他故意做出背叛她的假象才分手的，要是又讓她知道他珍藏著兩人的合照，這豈不是太矛盾、太啟人疑竇了嗎？
況且，他們分手的原因涉及了她的父親，為了不影響他們父女間的感情，在未確定能和盤托出之前，目前還不適合讓她知道……
「就是……」他困擾地搔著後頸，最後只能一言以蔽之。「一張很久以前的照片。」
「很重要嗎？」她挑眉斜睨，試探地輕問。
「非常重要。」他毫不猶豫、篤定地答。
那張照片，是他十年來的精神食糧，每每想念她時，他就會拿出來瞧瞧，讓心暖又心酸的感覺充斥在胸臆間，撫慰那無止盡的遺憾空虛。
「喔，有看到的話，我會跟你說。」她酷酷地答，隨即轉身繼續佯裝忙碌，掩飾差點上揚的嘴角。
「哦……」汪育銘失望地走開，繼續尋找失物。
苗為茜悄悄地喵了他失魂落魄的背影一眼，終究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
嘿嘿，照片啊……其實就在她手中。
他們倆從前的合照，她因為太過傷心氣憤，全都毀尸滅跡一張不留，昨天猛然瞧見了，感觸頗多，覺得這樣具有紀念性的東西應該至少留下一點，既然他有她的禮物留念，那麼這照片……她就A下來收著了。
她會這麼做，一方面是真的想收藏，一方面是有點惡作劇的心態，現在看他這樣緊張兮兮，又說那張合照非常重要，她不但有種捉弄人得逞的快感，還漾出一種酸酸甜甜的奇妙感受……
只有她一個人惦掛過去不公平，知道他也牢記著，她心里似乎也平衡了許多。
雖然，瞧他那麼焦慮難安，她有一點小小的罪惡感，但比起他從前決然遏止戀情的狠心，她現在只不過讓他受點煎熬，應該也算不了什麼。
反正，照片換了主人，也還是會被好好收藏。
這樣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