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他會歡喜的,誰知,他嗤笑一聲,冷道︰「治眼楮麼?我不需要。」
听到他桀驁尖銳的言辭,我尷尬了好一會兒,心情才恢復平靜。
他遙遙凝睇著我,空洞的眼瞳里綻放出幾縷幽幽的波光,那波光熠熠閃爍,瀲灩生輝,卻一瞬而逝,像墜入湖中的落花,濺起了幾絲漣漪,便再不能尋。
「本公子的眼楮,自出生之日起便不能治,這二十年間,父親為我找過多少所謂的名醫神醫,用過多少種法子,都不曾治好過我的眼楮。你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連銀子是何物都不知道,竟敢口出狂言,自稱仙姑來為我治眼楮。你以為……本公子會信你麼?太天真了吧!」
他的語氣極為平淡,卻又透出慘淡,像是在訴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毫不關己。卻隱藏著淡淡的憂傷,那憂傷長年累月地堆在他心中,日積月累,終究堆積成了一根尖銳的繡花針。
我極為平靜地望著他,一時沉默無語。
「還有——本公子並不相信什麼山鬼邪說、妖魔神談,所以,你就別妄想在我面前裝神弄鬼,更別妄想把府上弄得烏煙瘴氣。我雖然是個瞎子,但我心如明鏡,比誰都看得清楚,看得明白!爾等宵小之徒,休想誑我!」
他驀然大怒,語氣剎那變得咄咄逼人,不可一世。
見他這般變化,我卻並不覺得難過,只是想,或許,在我與他之間,仙與人之間,始終是隔著一層厚厚的透明水晶,那里有疏遠清冷的空氣在淙淙流動。不小心被澆了一片的火油,便不斷有幽藍的火舌跳起來,又竄下去,烈烈燃燒,焚情灼意般,作出寂寥而無情的點綴。
「所以——」他啪地一聲打開手中的折扇,準確無誤地指著我,不屑道︰「所以,識相的,馬上就給我滾出晉公館!」
「放肆——」王大人闊步踏進堂內,大聲叱道︰「子鍵,休得對仙姑無禮!」
「仙姑,犬子年輕氣盛、放肆無禮,若有得罪仙姑之處,還請多多原諒!」怒斥王子健之後,王大人立時向我作了一揖。
「無礙。」我連忙回揖王大人,十分大度地說︰「還不至于與王公子計較,他自小經歷了這麼多次治療,自然是對治療有抵觸的。」我瞟著面無表情的王子健,故意拉長尾音道︰「而且,多長點心思也是好的,以免被宵小之徒騙——」
「懂得就好……怎麼?」他嗤笑道︰「你要準備離開了嗎?呵呵……」
王大人正要發怒,卻被我攔下了。
我冷冷瞥著滿臉得意的王子健,怒道︰「你在驕傲什麼?你有什麼可以得意的?因為眼楮看不見,所以充滿憤怒,充滿怨恨;因為治療的失敗,所以不相信治療,不相信外人;因為自小便沒有安全感,所以把自己保護得好好的,若是有人試圖接近你,便像一只刺蝟,把別人扎得傷痕累累、面目全非!王子健,你到底有什麼可以得意的呢?」
我灼灼地盯著他,一字一句道︰「你只不過是個瞎子而已,瞎子!」
那一瞬間,他瞳孔里的悲傷就像一張蠶繭織成的巨網,猛地將我整個籠罩在里面,遍布陰霾。
他提高聲音道︰「誰說我看不見?」
我冷笑一聲,「哦,你看得見麼?」
听見我的質疑聲,他闊步向我走來,快如流星,下一刻,便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來緊緊抓住我的衣襟,咬牙切齒道︰「沒有眼楮,我還有心。我心如明鏡,比誰都看得清楚這個世界!」
我望著他那雙無聚焦的瞳孔,道︰「是,即使你有心,但是你的心已經被你失明的眼蒙蔽了。」我攥緊滿是汗水的手心,艱難地說︰「你的心,充滿了懷疑、恨意、怨氣,就如你此時的眼神一樣,滿布陰霾,這些陰霾無時無刻不在侵蝕荼毒你的知覺你的感官,你……懂麼?試問,怨懟憤懣之氣橫生的你的心,又怎麼能看得清楚這世間的一切?」
話畢,我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這激將法,能起些作用,要不然,也太辜負我這一番學習人間典籍的興趣與熱情了。
卻听他慘然一笑,便慢慢松開了我的衣襟,道︰「然後呢?你想告訴我什麼?」
見我這激將法起了幾分作用,我連忙道︰「你為什麼不試一試呢?我說了是為還你人情,便是還人情,不會觸及你們家大業大的王家一分一毫。可你為什麼不願意信我……放手試一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