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前方,是一個化作偌大冰池的盥洗浴池。那池子里全是一層層薄冰,冰水湯湯,銀波張淼。凝視了這池水許久,他伸出修長白皙的玉指,念著心訣在心口微微旋轉,而後,對著凝結著冷氣的半空比劃出幾朵花的形狀,指節俊秀,動作優雅。
頃刻,那一池冰水立時散發出如月光般的淼淼銀輝,裊裊騰起,螢火般點點滴滴,飄渺夢幻,形成一個偌大的水泡,將他與他的軍帳整個籠罩于其中。
這是他設置的結界。
望著他這般模樣,我心中疑惑,他這是要做什麼媲?
當看見他抬手解自己的衣帶時,我抓狂了。
原來……原來……他是要……
等到醒悟過來,我的小臉一下子就紅透了。
見他就要剝落穿在偉岸身軀上的衣衫,我連忙閉緊雙眼丫。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就在這時,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陣疾速迭起的春雷轟隆炸響,一聲聲驚破,宛如甌瓦雷鳴,驀然砸落,疾如雷電霹靂,震響連珠,頃刻便撕破了天穹這張隱埋于粉飾太平之後蠢蠢欲動的殘臉。
驚得我差點現出人形來。
幸好我定力還不錯。
兩道帶著凜冽殺氣的的黯色黑芒直直逼近他的軍帳。
連躥著煒然耀目的金光,像黑螭墨虯,如織如促,如針如劍,在混沌暗夜中剎那便劃破一道道死亡的痕跡,疾然劈來。
他驀地睜開雙眼。
只覺尖風一縷,翩然飄來,拂亂了他的三千青絲。
眨眼間,雪色透明蠶繭外的那兩道交錯亂竄的黑芒霍然橫空劈來,游龍飛鳳一般,矢矯回旋,虛實相生,忽隱忽現,若一道驚虹驚爆劃過,又若一條火蛇彎彎曲曲盤旋,直趨而下。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黑芒徒長,愈長愈長,愈變愈大,瞬間便將他周身罩住。
我也被那道黑芒震得飄了好遠。
他扭身微錯,盈盈雪光瀲灩,當空四射。
目光清冷。
銀發瘋狂飛舞,張狂肆意地闖入視野,焚情烈火一般,愈燃愈烈。
他翩然向後飄去,那兩道黑芒鋒若峨眉刺、利若玄鐵鉤,像跗骨之蛆,瞬間逼他而來,他側身疾閃,黑芒卻恰好削掉了他的幾縷發絲。
他抬手。
一把冰雪般透明寒冷的冰弓在空中凝結成型,頃刻飛入他掌中。
那冰弓彎如月牙,蘊靜生涼,發出薄白瑩瑩的雪色銀輝,在夜色中閃爍不定,顯得格外動人心魄。
我看得瞠目結舌。
這廝……這廝,是凡人麼?
他臨風持弓,右手自然凝成一支雪氣裊裊的長長冰箭,箭尖與箭靶之間的對峙穩如山岳,準若雞心。手臂微微發力,指尖有細小的冰珠溢出。他眯了眯深邃幽然的瞳,眸中神色波雲詭譎,翻雲覆海間,冰箭破空,向著那兩道黑芒激射而去。
冰箭嗤地撕破長空,瑞氣滃滃,嘯聲錚錚,在夜色中發出清脆而悠長的一陣陣清鳴,轉眼,冰箭裂空而至,快比疾風,如長虹驚天,頃刻逼近黑芒。
砰地一聲,只听一陣震響,眼前一片火光絢爛,驚破聲驀地劃破那闃靜暗夜,電光火石一般,轟然炸開。
饒是那兩道帶著凜冽殺氣的黑芒質地之堅,猶甚金鐵,亦被他的冰箭一箭徹骨穿透。
那兩道黑芒已經撲散于地,現出原形,原來是兩個亦人亦妖的怪物。
臨風獨立,寒風吹得他蒼青色的衣衫瘋狂飛舞,像是有一抹雲,悠然飄過青色薄瓷般的半邊天穹,留下一道回風舞雪、清泠孤高、蕭瑟清瘦的煢煢孑影。
他慢慢松手,握著的冰弓緩緩凝成一滴滴冰涼透骨的水珠,從他指縫中一滴滴滑落出去。須臾,便蒸發成裊裊濛濛的水汽,飄散到瑟瑟寒冷的空中,氤氳成一片水濛濛的薄薄霧靄。
就在此時,大將軍徐人德淳厚粗獷的聲音便自軍帳外響起,他大聲問道︰「先生,軍隊里出了點麻煩,您沒事吧?」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便甚沒禮貌地沖了進來,見到那兩個亦人亦妖的怪物,微微有點詫異,納罕道︰「先生,便是這種怪物襲擊了軍隊,很多兄弟都受傷了。」
見他安然無恙負手站在那里,他放心地呼出一口氣,又圍著那怪物轉了幾圈,嘖嘖兩聲︰「還是先生厲害,這種怪物百年難得一見,今夜卻出現在軍隊,怕是、怕是……」
他接過他的話,道︰「怕是那些蠻夷召喚來的罷。」
徐人德抱拳道︰「是……還是先生高明。」
他轉身冷冷一笑,優雅地揮一揮蒼青色的衣袂,道︰「不瞞將軍,在下現在唯一擔心的便是︰那些蠻夷人動用了生死咒,才活生生將他們的人變成這樣的,」微微一頓,他思忖半晌,心中微微有些焦灼不安,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便急向徐人德道︰「真是可怕……受傷的弟兄在哪里?將軍,快帶我去看一看。」
若蠻夷人真是不要命地動用了生死咒,那這場戰爭就變得愈發棘手了,贏不贏得成還是一個未知的數。
徐人德不明所以,卻還是明顯地感覺到了他的緊張,連忙在前引路。
見他們皆退出了軍帳,我瞟了瞟那兩個伏在地上的怪物,心中一震反胃,立時隨風飄出了帳外。
因為好奇心太甚,更因為作為一代玄仙,我俠義心高漲,立時有了想保護凡人的沖動。
于是我又化身為一只蝴蝶,飛到他們前面去一探究竟。
不知飛了多遠,我發現離軍帳駐扎地不遠的叢林里,有一盞火光大亮的圓圓燈籠。
那盞燈籠被低低掛在一棵粗壯蒼老的大樹枝椏上,慘白的燈皮,在熠熠閃爍的火光的照射下,微微有點人皮燈籠的森然涼意。秋寒的涼風被周遭的枝椏林木遮擋了不少,倒也沒吹多少進來,那盞燈籠里的火光更沒受多大影響,燈籠中的燈花在 啪 啪地燃燒著,發出細碎的輕微聲響。
三個精神尚好偷偷跑出來玩樗蒲的士兵,正在有一茬沒一茬地搭著話。
子夜,秋寒料峭。
北方的秋夜尤其寒冷,霜氣濃重,再加上一陣陣刺骨浸心的狂風不停止地呼嘯而來,直直冷得這三個士兵涼絲絲地一個勁兒打寒戰,上下牙齒止不住磕踫,如金石輕輕擲地,鏗然有聲。
三更鼓已過。
一個略胖的唐兵笑了笑,露出一嘴黃牙,他說︰「哥們,別怕呀,既然壯著膽子出來了,你就要陪我玩到底,否則上戰場遇到危險了我可不幫你。」
一個偏瘦的唐兵微微有些害怕,他小心翼翼地朝著四周望了望,裹了裹身上未褪下的盔甲,精神有些恍惚,連說話都在微微顫抖,「劉兄,不是在下害怕,是因為這山頂上的蠻夷人指不定明天瘋了就攻下來,到時候咱們還要打好精神作戰。如今在這里玩這麼久,明日哪有精神去戰斗,到時候在戰場上被殺個片甲不留尸骨無存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吶。在下家中還有老有小,娘子望眼欲穿、消得玉瘦骨清只盼我回家,我不能扔下他們老小不管啊……」
話罷,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像是無比後悔,又道︰「若不是劉兄攛掇來玩樗蒲,就是給在下一百個膽子,在下亦是不敢踏出軍營半步的啊。」
略胖的唐兵一听,扔掉手中樗蒲,立馬伸出粗肥的手來死死揪住偏瘦唐兵的衣襟,吼道︰「你小子別這麼無賴,若你沒動那個心思,縱是我再怎麼攛掇你,你也不會來這里的啊……事到如今,你小子倒怪起老子來了,你馬上給老子滾,滾回去啊……這麼懦弱膽小,來什麼戰場,戰場都是給咱們這些真正的勇士、大丈夫的,怕這怕那,你就給老子滾回你娘子的溫柔窩里面去,滾……」
另一個不胖也不瘦的唐兵立時打開手中的那一柄折扇,擋在他們倆人中間,語氣不冷不熱,他道︰「兩位稍安勿躁,咱們今晚是出來玩的,不是來打架的。而且,目前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蚱蜢,得同心,要不然,起了內訌亂了軍規,還沒等到蠻夷人攻下山來,我們就因起內訌沒命了,到讓那些蠻夷之族的人見笑了……」
他又嘆息一聲,道︰「而且多可惜,咱們來這里,不就是為了戍邊衛國、討伐叛亂的嗎?白白失了性命,還沒為國家出分力,死得多沒價值啊……」
偏瘦的唐兵冷冷哼了一聲,立馬把頭偏向一邊,不再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