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逸傻笑了兩聲,笑著笑著心就酸了,原來一輩子,這麼短。
旺財,你去了天國還是地府,還會記得我嗎?我是總拿著小木棍捅你的花逸啊,別忘了我,下輩子你可要記得來梨花寨的路,咱倆再一決高低吧。
花逸進了屋里,看見父親正難得的沒有出去伐木,而是躺在炕上,睡的挺深的樣子,母親不在,他自己掀開碗櫃的布簾,只有一點剩米飯和青菜,連點油水都沒有,他想著直接將青菜扣在米飯里,想到花斐君也沒吃,便拿出一個大碗,撥了一半米飯一半青菜出來,猛扒了幾口。
這些並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世界上唯恐再也沒有一個少年,能比花斐君更適合穿白襯衣。他完完全全契合了那個年代文藝大軍們筆下的「白衣少年」,這些現實中只是窩在稿紙上或者電腦前的四眼作家們,在文章里呈現過的美好卻殘酷的初戀情結里,必須要有這樣一個「白衣少年」。
「我受不了眼睜睜看著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離開,要是就我一個人,那多孤單。」
花斐君寫作業的時候和花逸睡覺是一樣的雷打不動,除非電視爆炸了,不然他是不會抬起頭看上一眼。
花逸拎著布袋子沖進莫堯家的院子,翹著莫堯的窗戶,「莫堯!出來接駕!」
父親正坐在院子里籬笆下,自己跟自己下著象棋,猙獰的半截小腿果/露在外,青紫色的肉長出奇怪的肉包,看得他心里一陣緊揪,撇開了目光。
「又不是給你洗澡,唉你能不能把襪子月兌了再跳進來?抬腳。」他站在盆里,扶著花斐君的肩膀,抬起一只腳,讓他月兌掉已經泡了水的襪子,然後抬起另一只,「噗通」!狠狠踩進盆里,濺了花斐君一身一臉,他自顧笑的合不攏嘴,時光仿佛一下追溯到了10年前,他也會這般穿著襪子跳進水里,使了勁的折騰小叔。
他嚇了一跳,水瓢往缸里一扔就往外跑,一推開門就看見人家兄弟倆坐在籬笆下面下象棋。
然後她們的男人就會像花斐君哄著自己一樣……靠!花斐君!花斐君還在外面啊!
又或者,是瓖嵌兩顆貝殼水晶鑽石之類的紐扣,搭配在裝逼大總裁立體剪裁價格不菲的西服之下的產物。
吃飯的時候想起來這事還忍不住笑兩聲,花斐君笑說,「有你這樣的嫂子嗎?」
花逸順著上游下游一通跑,一個大閃電劈下來,他就趕快抱著腦袋貼著地皮跑。
他坐在床上翹首期望的盯著籬笆院的大門,就等著那一道修長的身影飛奔到自己眼前。
「去你大爺的!這只叫草日大!這只叫戈一兒!」他把狗往莫堯懷里一推,斜著眼沒好氣的看他,「養肥肥的,養肥了我炖了吃肉!」說完拎著布袋就往家走,這布袋還是張老三家的,得還回去。
他喊了一聲「知道了」,繼續往河邊跑。
他抿著嘴角不說話步伐沉穩卻能帶起一陣微風的模樣,很漂亮。
他胡亂的卷上被子,走到廚房的水缸旁邊,用水瓢盛了半瓢涼水,邊喝邊往東屋走,父親居然沒在床上。
花斐君看出了他的想法,安慰到︰「別愁了哥,船到橋頭自然直。」
他栗色短發在風中飛舞的模樣,很漂亮。
花逸從他懷里掙出來,借著窗外微弱的光亮對峙上他的眼楮,一臉戒備和不悅,「你想說你就不要我了,是吧?」
「嗯,你媽去集上賣東西去了,還沒回來。」
花逸也跟著咧嘴笑了,扒了一大口飯,「我才發現媽,咱倆對花斐君的稱呼就差一個字,我叫小叔,你叫小叔子。」
戰果很明顯,姜還是老的辣,花斐海的勝局基本已定,花斐君一籌莫展,看見花逸沖出來,朝他勾勾手,「快來幫我看看,你爸居然公開挑釁我的智商。」
花斐君笑了,抬頭看著天,拍拍他的腦袋,「就算有,等我出來也沒了,流星都是轉瞬即逝的,你沒許個願?」
花斐君抿唇笑笑,捏著他的下巴強制他正面直視著自己的眼楮,「我給你笑話吧。」
他跳下藤床,用最快的速度穿上鞋,拿起老舊的長柄雨傘就往外沖,矮門一踢開,雨傘還沒來得及撐開,強風卷著大雨劈頭蓋臉的就澆了一身,勉強打開雨傘跑了幾步他才發現雨傘這東西居然也這麼不靠譜,這橫沖直撞的大風伴著這傾盆的大雨,讓雨傘只保住了他脖子以上的干爽,除了腦袋和臉,渾身濕了個遍,更悲劇的是連院子都沒跑出去,這弱不禁風的雨傘就屈服了大自然,直接里朝外的翻了過去,他看著和鐵鍬差不多姿態的雨傘,往院子里一扔,撒丫子就往東邊的淺河跑。
「可是……」
牆頭下有一小撮樹皮和木屑,他能想象得出這個灰色壓抑的清晨,花斐君拿著一把和他手掌形成鮮明對比的大菜刀小心翼翼的削著扎魚的小木棍,削出一個鋒利的尖頭,用清水洗過菜刀,放回菜板上,然後秉著一顆不能驚醒任何人的善解人意心,悄無聲息的走出籬笆院,如果有朝陽有光,他栗色的短發一定很漂亮。
「我家里有一個大寶貝兒,即勤快又乖巧,自己洗腳自己寫作業,智商高情商高,不說髒話不炸毛,講完了。」
花斐君看著一院子的水漬,無奈的笑了,這洗臉的方式也太奔放了。
「你弄倆狗干嘛?咱家哪有剩飯剩菜喂它倆?」
如果花逸媽出去趕集,那麼就是花斐君來做飯,雖然水平相當的不怎麼地,但是熟了就好。
豆大的雨點砸在臉上甚至有些疼,可見度很低,花逸怕和花斐君錯過,邊向山根跑去邊喊著「小叔」,疾風吹得樹葉翻出灰白的背面,沙沙作響,沿著一排排紅瓦落下的水柱敲在檐下的鐵盆木架,發出有節奏的拍擊聲,天空依舊電閃雷鳴。
花斐海抬頭瞅了他一眼,「沒病。」
花逸心里有點害怕,哪個寨子里沒有兩個被雷劈死的傳奇,他怕花斐君讓雷劈了,也怕自己讓雷劈了。
「你也太懶了,抄都懶得抄。」他掃了一眼花逸的作業本,底邊的兩個角已經翻卷起來,還真符合他的氣質。
他的聲音在雨里變得溫吞而渺小。
旺財如果知道他的主人在它死了一個多月後,還能想起來為他流上一回眼淚,也不枉他人間走一遭了。別總說男人的心狠,他們只是不習慣太柔軟。
花逸突然一掌拍在花斐君抵在老石磨上的手,攥進手里,四目相對電光火石,花斐君差一點就閉上了眼楮傾身吻了過去,就見花逸像拉倔驢似的狠狠把他從石磨上拉了下來,「睡覺去!」
「說點什麼。」花逸突然開口,偏過頭笑著看了花斐君一眼。
「明天吃魚吧,小叔。」
他伸過手臂攬著莫堯的肩膀,拍了拍,思考半天說出來倆字,「節哀。」
大雨之中他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個高挑身形的男人跑了過來,心里一陣狂歡,他悅然大喊︰「小叔!」
可怕就怕,船根本連橋頭都到不了。
「那我嫌什麼,換衣服去,濕著多難受?」
莫堯終于在蹲到腿開始發麻的時候,決定回家吃飯,饑餓來襲的時候他開始忽略了悲傷,雖然很難過,但是他還不至于為了一只狗而悲傷到絕食,最多絕食狗肉。
他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從寨子東邊溜到西邊,一路沒少和張大嬸李大媽王大爺等鄉親們打招呼,一直逛到天快黑,他很喜歡這樣放松的日子,什麼都不想,東逛西逛,雖然看起來挺不務正業又游手好閑。
「嗯。」
「那你快點說唄。」
他捂著嘴,差一點就尖叫出來,半天緩過神來,哆哆嗦嗦的結結巴巴的對著廚房喊著︰「小,小,小叔!」
「靠,那多傻啊!對著流星許願?那都是沒有小叔的小孩兒才干的事!」說完,他自己前仰後合的笑了半天,覺得自己這句話說的真實霸氣十足,坐擁萬里河山不如家有君子小叔。
他媽不是老妖精,是天仙。
由于受傷,花斐海能不下地走動就不會下地,吃飯也是讓花逸媽給端到身邊,吃的也不多。花斐君把桌上的兩顆煮雞蛋拿在手里,撥了一顆放到花逸的碗里,另一顆撥好了送進東屋,放到花斐海的碗里,「吃點有營養的,總吃青菜怎麼行。」
並沒有!花斐君壓根就沒在這,就算在這他也不會真傻到大雨連天還蹲著抓魚,他又不蠢!
其實不是床變小了,是他們長大了,可他們長的也太大了,花逸第一次覺得長的這麼大不好,長的高也不好,這樣吃的多,他也是第一次覺得吃的多不好,這樣浪費錢。
花逸媽回來的時候,花斐君終于在花逸的助陣下手忙腳亂的抄了兩道及其簡單卻又及其恐怖的菜,她是看見家里這邊濃煙四起才撒丫子飛奔回來的,還好人高腿長,終于在確認了這不是一場火宅之後才放慢了腳步,哭笑不得的往屋子里走。
中午的時候花斐君並沒有回來,花逸哀怨在父親的指揮下把大米飯做成大米粥,拍了一根黃瓜,切一個西紅柿,全是冷盤,對付吃了一口飯。他躺在床上百無聊賴,正想著要不要去找花斐君,眼前白光一閃,青白色的閃電差點給灰蒙蒙的天一刀劈成兩半,他揉了揉眼楮,然後堵上了耳朵,根據經驗以及科學來分析,這般大的閃電一般後面會跟隨一個那般大的雷,此雷或許是悶響,或許很清脆,但是不管哪一種,在氣勢上都能讓一部分故作嬌弱的小姑娘們嚇的直往她英勇的男人懷里鑽。
「有你這樣的小叔子嗎?」
「嗯。」花斐君點點頭,表示贊同。
花逸突然反應了過來,笑著抓下他的手,「你太損了,罰你給我寫作業。」
莫堯沒回答他的話,只是伸手模了模小狗的毛,挺光滑,黝黑錚亮,「這只叫小花,這只叫花小。」
他跳到父親伸手,在他背上又捏又砸,「我給你按摩按摩,恢復的快。」
花逸一路狂奔回家,家里只有父親一個人,「爸!我叔回來了嗎?」
這漫天浩瀚星光,這滿眼明眸皓齒,花斐君覺得自己心髒狂跳了兩下,大氣不敢喘一口,生怕一使勁就把眼前這張小臉吹沒了,他「嗯」一聲,又好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于是他說了這輩子最沒情調最不應景的一句話--你能不能自己把作業抄完。
要說白襯衫這種簡單而樸實的東西,沒有任何的華麗,並且會隨著時間的遠去慢慢泛黃,它應該不會是一種美好的存在。它的出現大概是為了解決像他們家這樣的低等貧困戶衣不蔽體的困難。
花斐君的父親有錢,這是他對父親唯一的印象了,他現在需要錢,可是卻不知道該去哪里找這個人。可就算找到了,他也不見得會給自己錢,他若是待見自己,早在十年前,就不會眼睜睜看著母親把自己送來這里,至此一來,再也沒人來找過自己,連自言片語都沒留下過。
他應該叫花漂亮。
「非得捏著我說嗎?」
那麼年輕的女人,怎麼可能生了他和花斐海兩個孩子,要說花逸的女乃女乃能和花逸的媽媽一個年級,那得是個多嚇人的老妖精。
花逸關上電視,翻出自己的數學作業本扔到花斐君的面前,「幫我抄兩道。」
「哥,」他打斷花斐海的話,紅著眼眶微微笑了笑,「先吃飯吧,別說這些。」
花逸放下水瓢,屁顛的打開東屋的門,對著躺在炕上的父親說,「爸你醒了啊,我們放暑假了!」
花逸撓了撓腦袋,「我一直覺得我挺聰明的啊……」他走過去,蹲在花斐君的身邊,抬頭看著父親很少露出笑容的臉現在竟也掛著笑。
他用手指戳了下花逸的額頭,「想什麼呢你!別瞪著你那倆鈴鐺似的大眼楮看我,天都要亮了,快睡覺!」
「我的媽,小叔,你是做飯還是點房子,這麼大煙!」
花逸摔的生疼,父母又睡了,不敢大聲嚷嚷,匆忙重新打水洗了兩把就跑回西屋,關上門,燈一拉,一步竄上藤床,騎著花斐君腰,按住他的手就開始撓癢癢,「快給老子認錯!」
花斐海咧著嘴笑了,「他頂什麼事,我量你兩個臭皮匠也頂不過我一個花葛亮」
「我叔沒在東邊淺河!」他擼了一把臉上的水珠,手指突然一僵,「爸,我叔能不能去山那邊的寡婦河吧?我去找找。」
「沒有啊!你哪去了啊你!打雷了別滿哪跑!」
莫堯正躺在床上看三流偶像劇吹著空調,抬頭看了一眼窗外,花逸正傻笑著往屋里瞄。他穿上拖鞋隨手拿了根煙叼在嘴上,走出來開門,「你不在家伺候你爹又想到什麼新方法來刺激我了?我心情不爽,惹我我可揍你。」
花斐君扔下作業本幾步就跑了出來,緊張的問︰「怎麼了?」
「哥,咱爸……」花斐君看這幾天他心情好,就試著問了一句,可是話還沒說完就看見花斐海把碗和筷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他就再也沒敢提過這茬。
花斐君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角,一臉不解的走了過去,當即被眼前的嚇的呆在了原地,「哥……」
莫堯樂了,「你不給我驚嚇就成,你拿那什麼東西,靠,不是蛇吧!你個死孩崽子!」
花逸瞪著兩個無知大眼楮,嘴巴被花斐君捏成奇怪的形狀,「哪句是笑話?」
「天天和他玩,沒勁,你水平高,我要向你宣戰。」說著他伸出手把父親身上的薄被掀開,準備拉他起床。
「心里難受吧,花逸。」他抬手揉了揉花逸的短發,將他摟進懷里。
「我叔呢?」
花逸想,看他們倆下棋是很無聊的事,就像看巴西隊和中國隊踢足球,贏的太沒有懸念。
花斐君發誓,就算他剛才已經在絞盡腦汁的去想著狠話該怎麼說,也沒想過這句「我就不要你了。」
「那咱倆出去殺一盤棋唄。」
「我知道,」花逸咧嘴笑了兩聲,轉身去換衣服,心里想著父親挺奇怪的,他都16歲了,也沒見過父親在白天睡覺,不是出去干活就是在院子里忙乎,他提上褲子,隨便套了一件短袖就又奔著東屋去了,「爸,你是不是有病了?」
「沒有可是,你想到太嚴重了,你爸的腿不會瘸,會好起來的,咱們家還沒到需要你輟學掙錢養家的地步,就算真到那個份上,那個人也不會是你。」若真有那天,不念的一定是自己,這世上哪有佷子供著叔叔讀書,哪有大哥一家都為自己所連累。
「嗯,知道了三好學生,吃飯這麼歡樂的時刻不要提及學術教育,我壓抑。」
「這是我的。」花逸看著吊墜,突然開口說。
這些衣服都是花逸媽買的,作為新一代孝順懂事的好少年,花逸和花斐君必須毫無挑剔,就算有意見也只能暫時保留的穿上它們,並想辦法將其英俊程度發揮到淋灕盡致。
「嗯。」他跑進屋子里月兌光了膀子拎著洗臉盆出來,在院子里的水缸打了半盆水,氣勢磅礡的洗了一把臉,以盆為圓心,半徑一米的地面全都撲騰上了水。
花逸在籬笆那邊吼了回來,「平身!」
靠!他也沒跪下啊!莫堯將兩只小狗抱進屋里,模模這只,模模那只,突然之間就覺得花逸偶爾也挺可愛,雖然大部分時間都不可愛。
「好。」
「除了第一句不是。」
花斐海看著青白色的煮雞蛋滾進自己的碗里,嘆口氣,「君子啊,大哥沒本事啊……」
花斐君抬頭笑了笑,「花逸肯定能上大學,現在大學挺好考的,差不多就都能上了,再說花逸挺聰明的,男孩兒貪玩正常。」
連花斐君都很少能贏得了花斐海,他卻能和父親勝負均分,花逸的優越感油然而生,頓覺自己的身形高大起來,莫堯總說他傻,他可能是真有點傻,但是他不笨,也不蠢,他把自己的傻總結為單純。
他坐在老石磨上,吹著風看著天,很是愜意,突然一道流星滑過,他顯得有些激動,畢竟這是他人生里第一次見證流星這種奇跡,興奮的喊道︰「花斐君,你快過來!」
「寫寫寫,寫!」
「哪弄的?別告訴我偷的!」
花斐君,你腦袋是不是被二嘎子家的驢踢了!還是被張老三家的母豬拱了!不知道打雷的時候不能在山腳邊待著嗎!魚不吃我又不能死!你要是讓雷劈死了我這輩子看見魚不就得想去撞牆!
「你就不能找個大點的盆嗎?」花逸兩只腳踩進洗腳盆,剛好頂著腳尖腳跟。
「找你叔玩去。」
花逸醒的時候花斐君已經不在床上了,外面日光正好,他伸著懶腰翻了個身,才發現這藤床原來已經變得這麼小,骨碌一圈就到了邊緣。
「小叔……」花逸猛的往花斐君身上一趴,死死的吊著他的脖子,一邊夸張的搖著他的身體一邊撒嬌,「小叔,幫我寫了吧,求你了。」
路上遇到了兩個小學同學,光著膀子曬的一身黑皮,一看就是剛從地里回來,如果沒有花斐君這麼堅持,恐怕他現在也會是這幅模樣,汗流浹背一身黑泥,現在,他和他們已經不一樣了,因為有了花斐君,他從此都會和這些山里的孩子不一樣。
「你給我站住!外面打著雷,你要爬山過去啊!你欠劈是不是!你回來!小兔崽子!」
「嗯。」他的呼吸有些不平穩,身體唯一還能做出反應的神經正隨著花逸的手緩慢的油走,他急忙翻身背對著花逸,不想被他發現了自己心事,有些事,一旦被戳穿,就再也沒有謊言能遮掩。
「難受,我媽說在鎮上的醫院處理的,連市里大醫院都沒去一趟,我就給腦袋磕破個皮還去大醫院,我爸都砸那樣了,也沒錢去醫院,小叔,你說我爸以後會不會瘸啊?咱們倆為啥不是丫頭,現在都能嫁人了,要點彩禮給我爸看腿也行啊,唉,兒子養了這麼大,什麼用都沒有。我以後不要兒子,生兒子就掐死吧,生女兒多好,沒錢能賣錢,可是女兒要是長的太丑也不好賣,也賣不上價,咱家這麼窮我還能娶上媳婦嗎?我看夠嗆了,唉,你上我們家算倒霉,連累你也沒錢娶媳婦,小叔,我不上學了,反正我學習也不好,我去打工,我供你。」
莫堯站在院子里對著狗發了半天愣,才反應過來那個「草日大和戈一兒」是什麼玩意,花逸腦袋轉的倒是挺快,秒速之間拆分了莫堯二字扣在這倆小狗身上。
「小叔!」他邊跑邊喊了兩聲,沒人回應,難道他一路跑過來沒注意花斐君跑回去?不可能!就算他沒看見花斐君,花斐君也得看見自己啊!
這樣一個翻身,花逸的手只能模到他的小肚子,他伸手在花斐君的肚皮上捏了捏,直接貼到他的後背上給他摟了個結實,「都他媽的是我的。」拿進里棍。
花斐君又捂著嘴咳嗽兩聲,「烽煙四起,這是通知你回家吃飯。」瞥見他手里拎著個布袋子,他蹙著眉頭問,「那是什麼東西?」
「旺財來我家的時候,你來沒來梨花寨,我從我姥姥家把他抱回來的時候,它才這麼大。」莫堯伸手比量了一下,比馬可波羅香腸長不了多少。「什麼東西久了,都有感情的,人是這樣,狗也是。」
可是過了老半天,也沒個人影,花斐君不是柯基犬,他個高腿長,若真要從那淺河邊跑回來,用不了十分鐘。
可是他太貪玩,這種愛玩的心里來自于他存在感全無的壓力,他有個屁壓力,他也許會有個鴨梨,但是絕對不會有壓力。
花逸想想覺得很有道理,洗了把臉吃了兩個花斐君留給他的煮雞蛋,坐到院子里陪父親下棋。
花逸覺得自己心里很BT,花斐君那麼討厭別人說他長的漂亮,像個姑娘,他還一連串的往他腦袋上扣了這麼多個漂亮,應該改成英俊或者俊朗,再不濟也得像姚六六那樣,改成帥呆了。
花斐君抬頭看了一眼東屋還開著的窗戶,「小點聲,你老子在里面躺著呢,小心他出來揍你。」
花逸伸手探向他的腰間,找到紋身的位置,輕輕撫模著,「這也是我的。」
花斐君的手里還握著半截柴,嘴角向上彎了彎,心里一陣溫暖。花逸確實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孩兒,但是不是狼心狗肺的小孩兒,確切的說,花逸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孩,小李飛刀子嘴,日本女敕豆腐心。
花斐君蹙著眉頭,擦掉臉上的水珠,站起身來,冷著一張俊臉逼近花逸,近到花逸覺得自己要對眼了才想起來向後躲了躲,花斐君低頭側臉,目光鎖定在他的嘴唇,花逸躲一分,他靠近一分,直到花逸連人帶盆摔個臉朝天,他才學著花逸的樣子,得意的笑了笑,轉身進屋。
醒來的時候,窄小的藤床上已經沒花斐君的身影,他舒服的伸了個懶腰,胡亂的把被子卷了起然後起身洗漱。
說到大學,花斐海又開始發愁,兩個大學生的開銷,真不知道該怎麼負擔得起。
花斐君閉上了嘴,繼續著自己一貫的優雅,然後看著花逸在他自認為壓抑的狀態下吃了兩碗半大米飯。
花斐海抬起頭瞅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回了一句,「抓魚去了,他說中午就能回來,陰天魚好抓,都往水上竄。」
花斐君揉了揉,這老石磨粗糙的很,褲子又薄,被他拖豬肉似的就這麼拖了下來,還真不好受,「你先去洗把臉,我給你倒水洗腳。」
「是你先傷春悲秋的,我這是順其自然被你感染。」他是沒養過狗,對旺財也不像花逸那樣有著不共戴天的深厚情意,旺財給他最深的印象就是每日都會很敬業的在籬笆那邊對著每一個經過莫堯家門口的人氣勢磅礡的吼兩聲。饒是這樣,他听到莫堯說旺財死了的時候,還是挺驚訝的,這種驚訝不包含任何對人生的感嘆,只是有一種,你一直覺得是生龍活虎的某個生命,突然之間就再也不存在了,就好像你一直吃著米飯,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你,以後只能吃饅頭,米飯再也沒有了,你總不會跟著米飯而去,總要慢慢學會接受饅頭,就算不甘,也總要活著。
這一覺花逸睡得極踏實,事實上他每一覺都睡的相當踏實,天塌下來還有花斐君頂著,他只要擔心花斐君是否在他身邊,其他事情無需誠惶誠恐。
那個時候他就知道,雖然他姓花,花斐海是他的大哥,可是他們不是親兄弟,在他的印象里,自己母親長的那叫一個貌若天仙,雖然很有可能這是錯覺,每個孩子都覺得自己母親貌若天仙,可是花斐君真的覺得就算自己有主觀偏見,他的母親也是一個不同于平常婦女的天仙,起碼在他8歲那年最後的記憶里,母親當時的容貌要比小嫂還要年輕。
花逸這輩子也沒這麼大聲的吼過幾次,他想到自己就跟那些要跳河的寡婦一樣撕心裂肺,不由悲從心來。
花斐海在里屋听到了兩人的交談聲,用嘶啞的聲音對著廚房喊了一嗓子,「花逸回來了?」
花斐海點點頭,掂量著手里吃來的棋子,「君子,看見沒,我就說你佷子智商不行,我這腿受傷了他給我按肩膀,我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孩子,還指著他給我考個大學呢,這架勢可夠嗆。」
花逸指了指天,「有流星。」
「我以後要死你和花逸前面。」
「我今兒不刺激你,給你個驚喜。」
花斐君邊笑邊躲︰「我又沒錯,是你自己站不穩!」他猛的一翻身,把花逸壓在身下,把他不老實的雙手反剪在頭上,得逞的笑著,「別癢癢我,再不濟我也是你叔,平時我都是讓著你呢。」
除了寫作業,幫花逸寫作業,花斐君的大部分時間都是陪著花斐海聊聊天,下下棋,省著他一個人悶,偶爾也會攙扶著他在院子散散步。
「啊,你的你的,睡吧。」
花斐君搖搖頭,轉過臉不再看他,「不想寫,累。」
花逸真的不笨,他若真對什麼事上心,做起來肯定頭頭是道。比如他很喜歡看小說,甭管是《資治通鑒》還是《冷酷總裁嬌弱妻》,甭管是《圍城》還是《萌君修仙傳》,他都能讀出味道來。
家里的黑白電視,只支持中央一頻道和另外一個當地的頻道,除了能看見鋪天蓋地國民強勢發展和國外內訌政亂就只剩各種心腦血管風濕病牛皮癬的特效藥廣告了。
「小書」吊墜從他的胸前滑落,蕩在花逸的眼前,莫名其妙的,兩個人同時不再笑,一起盯著那個吊墜,如同被催了眠。
花逸意味深長的一笑,「嘿嘿,不是給咱家的,我給小地主送去,你快弄弄那煙,一會火警都得給你招來。」說完拎著布袋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花逸啊,往這跑什麼呢!打雷了快回家。」跟他迎頭跑來的男人不是花斐君,是寨子里的老鄉親。
他抱著狗對著花逸家的院子喊了一嗓子︰「謝主隆恩!」
「靠!我上哪給你弄蛇去,我這膽兒芝麻大我敢抓那玩意!真是驚喜!」他再次神秘兮兮的打開布袋,這回直接放在地上,從里面捧寶似地的一手一個抱出兩只小黑狗,樂呵呵的盯著小狗左瞧又瞧,「你看,一對小狗,都是母的,將來能生小崽兒,它倆老了就讓她倆生的崽兒跟你做伴,名兒我都幫你想好了,這只叫一二,這只叫三四……靠!你什麼眼神!這麼紅,要變身啊!」他正說的帶勁,抬頭一看莫堯倆眼眶通紅,跟剛讓他揍了兩拳似的。
不知食而無味是什麼感覺的花逸,終于也有了吃不下飯的時候,從來一覺到天亮的花逸,也終于懂得了什麼叫失眠。他左一聲右一聲的嘆息,讓花斐君覺得他把16年來攢的嘆息都用在了一晚上。
就是這麼一掀,花逸覺得自己便掀起了他人生苦情的序幕。父親穿著大短褲,左腿的小腿翻露著猙獰的肉,這不是新傷,看著有段時間。
寡婦河其實不叫寡婦河,但是本名已被世人忘卻,早在幾十年前河里死過一個深情的寡婦,後來又一個寡婦為了體現自己對丈夫一片忠心深情,也淹死在了河里,從此才有了寡婦河這個名字,它成了寡婦門的克星,丈夫死了你若不去寡婦河邊撕心裂肺的哭兩場,三五個人拉著不讓你去跳兩場,就跟你默認自己偷人了沒兩樣。
花斐君松開他的手,翻身平躺在他身邊,輕輕「嗯」了一聲。
裝逼產物顯然不適合花家少年,他們家的白襯衫必須是解決衣不蔽體困難的產物。
他思考一番,又覺得不能夸他媽是天仙了,這個天仙居然拋棄了自己,哪有這麼狠的天仙,她簡直就是……一個美麗的女羅剎!
花逸雙肩無奈的向下聳著,一臉的無精打采,「小叔,我那意思讓你給我講個故事,就是沒故事講個笑話也行啊。」
無白衣少年,不成青澀情書。
他是需要出去看看了,這廚房沒法待了,嗆死人不需要一分鐘。
花斐君也跟著笑,學著花逸的樣子坐在老石磨上,肩挨著肩,一起吹風看天,漫天星辰煞有大珠小珠落玉盤般的美好。他不是文藝青年,沒看過良辰美景恩愛纏綿,也沒看過青梅竹馬虐/戀情深,他只是單純的覺得,能和花逸這樣無憂無慮的依靠在一起很好,這世上已經沒有比此刻再多一分的美好。
「你看!」他神秘兮兮的打開布袋,遞到花斐君面前,兩只皮毛黑亮的小狗,一個來月大。
花逸趿拉著拖鞋往院子里走,心想,我懶還不都是你慣的,就是家庭條件不允許啊,不然我都覺得自己就是皇上了。
花斐海隨手扔出去的棋子砸在了門框上,花逸頭也沒回的就跑了出去。
花斐君被他問的一愣,瞪著眼楮嚼著米飯,慢條斯理的咽了下去,「你髒嗎?」
花逸下意識的抬手模了模自己的刺頭,真是黑又亮,粗又硬,很顯然擁有這種頭發是少年,至多是美少年,但是翩翩不起來的。
「我說了,沒有可是,你給我斷了這份心思,再讓我听到一次,我……」他想說點狠話,可是又想不出什麼狠話,只能半路卡在這里。
花斐君回到屋子里的時候,花逸已經吃完了那一碗涼著的大米飯,他進屋換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走到廚房里拿過花逸用過的碗筷,直接將米飯盛了進去,站著一口飯一口菜吃的很是優雅,就像下鄉來的知青,跟這山里的孩子還真不一樣,這麼多年,也沒能入鄉隨俗發展成一樣。zVXC。
花逸一听這話,秒速之間恢復了坐姿,就像剛才小狗一樣蹭著花斐君脖子的人不是他一般,模著下巴看著天,儼然一副青春文藝翩翩美少年的模樣。
他又撒丫子往家跑,花斐君,你最好給老子坐在炕頭上跟我爹下棋,不讓我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本大聖怎麼給你打成一個豬頭!
花斐君正蹲在灶台前面捅著灶坑里的柴,一股灰煙飄出來嗆的他捂著嘴狠咳了兩聲,趕快起身拿過鍋蓋往門外扇風,沒扇兩下就看見花逸連跑帶顛嘎嘎的笑著跑進院子,「小叔!你看!」
當他逆風頂著大雨跑到淺河邊的時候,看見花斐君正在河里撈魚?
花逸手上施錯了力道,捏的花斐海直皺眉,「你小子,你叔派來的殲/細吧!」
去淺河不是只有這一條路,但是這是最近的路,花斐君不會蠢到去個河邊繞著寨子跑半圈。如果他半路回來,花逸就能遇到他。
「嗯?」
他穿白襯衫的模樣,很漂亮。
時間就像黑洞,將生命一個一個抽走,不容你私自的停留。
花斐君挨著莫堯蹲了下來,莫堯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半天也沒點,抬手揉了揉眼眶,側過臉看著花斐君,扯出一個不怎麼美觀的笑臉,「你這一臉傷春悲秋的,又不是你家狗死了。」
花逸壓低了聲音,湊到他面前,笑嘻嘻的說,「他現在腿腳不好,攆不上我。」
「不髒啊。」
上一次听到他一連串講這麼長的話,還是在他生日那晚,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時候才會自顧的講話。
寨子里的人都說那怨氣重,再說還要翻山,平日里也沒人去,以前花斐君說過,那河里魚多還大,就是水流比淺河湍急,山路又陡。
一瞬間,花斐君竟有剛才難道是他太渴望花逸對自己撒嬌而產生了他真的撒了嬌的幻覺。
花逸試著尋找發覺自己無法在白襯衫上超越花斐君的原因,思來想去,就只有一個原因,一定是花斐君那頭接近乎營養不良的栗色短發讓他與白襯衣在一起看似更協和,或者更和諧。
花斐君摟著他的手臂緊了緊,在他的頭頂輕嘆一聲,「不行。」
盡管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就能迷惑天下傾國傾城顛倒眾生,可是花斐君本人還是喜歡帶點顏色的衣服,他還沒虛幻到要給自己刻意打扮成一副注定要受情傷的模樣,所以他覺得藍色的校服很好看,真是藍衣翩翩美少年。
「呸,老子偷過東西嗎!寨子西邊張老三家的母狗下的,一窩下了11個,給了我兩只!」
花逸端著水瓢喝了一口涼水說道︰「小叔,碗櫃里有干淨的碗,你不嫌我髒啊。」
你媽才長那樣!--他想起以前莫堯因為老師把母親的外貌描寫的很滄桑而奮起噴之的一句話。
花逸「噌」的從床上坐了起來,伸長脖子從那扇只要風大一點都會被吹的稀里嘩啦作響的窗子望出去,漫天大閃電,跟在天上編花籃似的。若是普通的大雨連天,他最多被澆個落湯雞回來,可這電閃雷鳴的就不是在雨里洗個澡那麼簡單了!這是寨子里,是山腳下,和高樓林立的城市不同,這兒沒避雷針,大家都是本著最原始的避雷方式生活,那就是只要打雷就切斷電源,回屋里坐炕頭上抽抽煙袋望望天!
「不一樣,你那是二聲,嫂子叫的是一聲。」花斐君正色道。
沒有片刻的猶豫,他吊著嗓子邊喊邊開始爬山,山里樹多,大雨不似在平路上那般如同細簾,視野清晰很多,他費力的在泥濘濕滑中向上爬著,幾步一滑倒,偶爾還會被橫生的亂枝絆倒,「花斐君!你他媽的在……靠!」
一個響雷打斷了他的話,他蹲子抱著頭,嚇的肝都顫了,他抬起頭,雨滴撲簌的落在臉上,這一排排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參天老樹,平日還尚算風景,這會就跟一根根雷管似的立在他的面前,看的他頭發都跟著發炸。
「小叔!小叔……你在哪啊……」他呼喊的尾音開始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