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娥眼中忽然帶著一絲異樣的光澤,她只是扭頭死死地看著華芙手中的那只筆。請記住本站的網址︰n。8忽然,一大滴眼淚掉下,嘴角卻是帶著一個冷冷的笑︰「紫毫。」
華芙不由地上前一步,看著舒娥,驚道︰「夫人說什麼?」
舒娥看到華芙手中的那只筆,卻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忍不住向後退去。
尖如錐兮利如刀。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飲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為筆,千萬毛中揀一毫。
毫雖輕,功甚重。管勒工名充歲貢,君兮臣兮勿輕用。
勿輕用,將何如?願賜東西府御史,願頒左右台起居。
搦管趨入黃金闕,抽毫立在白玉除。臣有奸邪正衙奏,君有動言直筆書。
起居郎,侍御史,爾知紫毫不易致。
每歲宣城進筆時,紫毫之價如金貴。慎勿空將彈失儀,慎勿空將錄制詞。
三少爺然諾曾跟舒娥說過,曹家姑娘曹淑顏喜愛書法,尤擅寫飛白體。
她住的房子上匾書「墨韻堂」,她隨侍的兩個大丫鬟,一個叫做紫毫,一個叫做素墨。
舒娥既知道紫毫名字意之所指,自然也知道白樂天這首《紫毫筆》。
華芙手中的,不過是了塵庵里一只快要寫禿了的筆,筆桿和筆頭,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原料。8然而舒娥體會惠風臨死前的種種舉止,便想到她抓住了這只筆,是想告訴華芙一個名字,紫毫。
世間的事情,還是將該隱的隱去才好。如今見見挑明,事事看破,只剩下索然無味。
舒娥滴著淚輕聲說道︰「尖如錐兮利如刀。這就是一直隨著我的紫毫。好命苦的惠風……」
華芙看著舒娥傷心的樣子,心中實在是不忍。只是想到舒娥幾日來心灰意懶的情形,收斂了臉上帶著不忍的神情,一只手緊緊握著手中的筆,另一只手的指甲,卻是深深掐盡了手掌里。
華東陽輕聲叫道︰「華芙……」
華芙看看華東陽,搖了搖頭,對舒娥說道︰「惠風之事,夫人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舒娥睜大眼楮看著華芙,眼中全是無奈和痛苦︰「華芙,你說我該怎麼辦?惠風不幸,我便能為她再殺了紫毫嗎?紫毫跟我這麼久,我卻從來沒有什麼好處到她跟前。她……她犯了錯,我便真的能忍心打她殺她嗎?」
華芙上前一步,說道︰「夫人。」
舒娥搖頭道︰「華芙,你莫再說了……」
「我不是讓夫人對紫毫如何,紫毫固然有錯,可她畢竟不是害死惠風的真凶。夫人不為惠風討回公道,就這樣罷了嗎?」華芙不依不饒地追問舒娥。
舒娥閉上眼楮,眼淚緩緩流了出來︰「你說得對,惠風之死,不是紫毫害的,也不是我,可是即便找到了真凶,又能如何?即便我將那人一刀殺了,又能如何?惠風總之,是不能復活了……」
「夫人是……怕了楊春熙嗎?」華芙厲聲問道。
楊春熙,這個名字仿佛是一個噩夢。牽連了太多的人,牽扯了太多的事。
「孫娘子,我實在沒有心緒,再去理會這宮中的斗爭,因為一旦交鋒,便是你死我活。害人或者被害,日子都是提心吊膽的過。孫娘子,你不知道,我好累,倒不如惠風,永遠解月兌……」舒娥的嘴唇已經漸漸地失去了血色,想來是因為站了這麼久,有些不支。
華芙略微一斂裙裾,竟對著舒娥跪了下去。膝下激起一陣凌厲而短促的風,激蕩起了許多花瓣,重新飛起,落在舒娥腳邊。
舒娥驚道︰「孫娘子,你……你這是做什麼?」
「我是在懇求夫人。」華芙抬頭看著舒娥︰「惠風死後我曾依夫人之言檢視她的身體,手腕腳踝,大臂小臂以及雙腿,四肢有血脈之處,縱橫傷口共有一十六道。」
舒娥愕然而驚,伸手掩住自己的嘴,卻還是忍不住哭喊出聲。
「傷口有新有舊,夫人當日看到的左腕上面的傷疤,已然大半愈合。可是——」華芙的聲音里帶著不忍︰「夫人沒有看見的傷疤,有的結著血痂,有的血痂月兌落,有的因為天熱已經潰膿,有的,卻還在包裹的白布之下,滲著鮮血。」
舒娥不敢去想那是怎樣一種畫面,然而捂著嘴的手已經變得無力而酸軟,輕輕垂在身邊。一顆大大的眼淚墜落在地,打在一片花瓣上,晶瑩宛如朝露。
四肢百骸,處處都滾著利刃切膚的尖銳的疼痛。然而舒娥沒有再發出哭泣嗚咽的聲音,幾粒細細的雪白的貝齒,將嘴唇緊緊咬住。
「她沒說一個字,都要動用全身的力氣,。可是惠風自始至終,卻沒有只言片語提及她身上的傷。她只是托我感謝夫人,轉告夫人,保護如悅,當心楊婕妤。」華芙說道惠風的話,也仿佛用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一樣,一字一字,說得那樣用力,那樣清晰。一字一字,都深深地打進了舒娥的心坎里。
華芙看著舒娥續道︰「直到她臨死前的最後一刻,她又抓住了這支筆——」華芙雙手捧著筆,舉在舒娥面前,說道︰「最後一句話,也只是提醒夫人小心。」
華芙神色動容道︰「夫人,惠風沒有想過要你為她做什麼,她巴巴地等了你一日一夜,只為了讓你保重,讓你當心。所以奴婢懇求你,體諒惠風的一番心意,不要自暴自棄,不要輕易辜負。」
舒娥伸手扶起華芙,輕輕翻開左手的手掌,那一片花瓣被手中的溫熱和汗水燻得透明。舒娥輕聲說道︰「孫娘子,這些話,你為何不早說?」聲音雖輕,卻是十分平靜,已經不復方才的心灰意冷。
「那晚夫人讓我去了塵庵,讓我檢視惠風的身體,夫人不是早就預料到惠風病倒出宮的原因,並且,早就料到惠風命不久長嗎?」華芙看到舒娥的神色漸漸有了轉變,心中欣喜,神色終于也有些放松。
「其實夫人等奴婢回來那一夜里,早就什麼都知道了。不,夫人從听小寧子說惠風病中出宮的時候,已經什麼都知道了。」華芙輕輕握住舒娥的手,柔聲說道︰「所以夫人的手,才會那樣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