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慘叫聲果然是珠兒的。
珠兒不是被管家叫去到大堂里去打下手的麼?怎麼到董玉致這里來了?
明珠進門之時,正見到董玉致的丫鬟在扇珠兒的臉,珠兒臉上已是赫然刺目的紅通通兩個手掌印。
明珠眉稍微微一緊,上前一把拽住那凶悍丫鬟的手,將她用力推甩而開,制止了她繼續掌摑。
她又扶起輕輕顫抖著身子的珠兒,一瞥珠兒臉上,淚痕交錯,便心疼得緊。珠兒雖自小為奴,以前跟著大哥,後來跟了她,別說打罵,即便是重話,她也沒說過珠兒一句媲。
珠兒只低著頭,顫巍巍地小聲說,「沒事,小姐,我不疼……咱們不跟她們鬧了,回屋去吧。」
而那潑悍丫鬟向後倒退了幾步,吃了虧,自知敵不過明珠,躲到董玉致身後,雙眼狠狠瞪著明珠,「小姐,你看她敢推我?丫」
她話音剛落,臉上突然迎來一道掌風,臉上吃痛,便捂著自己一邊臉,剛剛一開口,一顆和著血的牙滾出了嘴里。她看著地上血淋淋的牙齒,疼得痛哭尖叫,「啊……小姐,我的牙,我的牙……」
珠兒向來膽小,看見那帶血的牙齒,不禁微微張了張口,她又含著淚光看向明珠,她知道小姐這回真是生氣了,這一巴掌也是用足了力道的,否則這凶丫頭也不會教小姐打落了一顆牙。她很少見到小姐真的動怒,這次竟然為了自己……
可是,小姐雖也是靖王王妃,可是地位身份如今是無法與這位董妃相提並論的。這事鬧開了,只怕對小姐更是不利了。她不由地心緊緊揪著。
一直靜默的董玉致面色也是微微一變,瞥了那婢子一眼,聲音雖輕卻厲,「住口!主子們都沒說話,你插什麼嘴,活該挨打。」
那婢子咬住牙關,不敢再說話,只敢憤憤地瞪著明珠。
連一個婢子,尚且敢對她這樣。明珠也是自知自己在這個王府只是一個空殼王妃,確實是沒什麼地位可言。她剛剛也想不動手,只是……放過了這些人,這次在她們頭上撒尿,下次指不定就會在她們頭上拉屎了。
明珠清清冷冷的目光看向董玉致,「董小姐,我的丫頭做錯何事?你要讓你丫頭動手打她?」這丫鬟再過凶悍,沒有主子在後撐腰,也斷然不敢打人的。
不待明珠開口,那婢子就急著凶惡地開口說,「是珠兒故意用參湯燙了我家小姐的手。」
明珠微微一怔,看向董玉致的右手,手背上果然暗紅一片,燙得似乎還有些厲害。
而身邊使勁地搖頭,「小姐,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我把參湯端給董妃娘娘,我以為董妃娘娘已經拿穩了,誰知道……小姐,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明珠輕輕拍了拍珠兒的肩背,她雖沒說話,但卻是信珠兒的,珠兒秉性善良,做事向來小心仔細,怎麼可能連第一碗參湯都遞不好呢。
顯而易見,是這董玉致自己打翻了參湯,燙了自己,好借故打她的丫頭來立威。看看這深閨中的大家閨秀,心機卻是比那深閨來得更深。
明珠朝董玉致微微欠了欠身,「董小姐,小奴做事不利索,明珠這廂代小奴向你賠不是了。董小姐你大人不計小人過,便饒了小奴吧。」
不等董玉致說話,明珠便帶著珠兒轉身離開。
還沒待主僕二人踏出門檻,就听得身後那婢子破喉大喊,「來人哪……快來人哪,董妃讓人給打了……」
明珠又是一怔,讓人給打了?她不是只是燙了手而已麼?何來的挨了打一說呢?
明珠回頭去看時,只見董玉致身邊那婢子,一伸手,一記巴掌便落在了董玉致嬌俏的臉上,氣勁之大,一個巴掌瞬間就讓董玉致一邊的臉蛋腫了起來。
在明亮的燭火里,明珠眸子微微一眯,瞥見那個美麗女子眼里劃過的狠意。
一個聰明的女人,也是個美麗的女人,更是個殘狠的女人,連傷害自己都能做出來,有誰比得過她的狠辣?
隨即,大堂里的人群震驚,大家又紛紛進來後院里。
明珠自知,這一場恐怕難以收拾了。
明珠再轉過身來時,望見走在人群最前頭的,是那個一身大紅蟒袍的清俊奪目的男子。
他大步而來,眸色微微斂著,衣衫擦過她身旁之時,不曾有絲毫逗留,便奪門進了屋里去,直奔那個「挨打」的女子。
明珠沒有轉過頭,因為不想看到他殷勤關切那個女人的舉止,然而他無比擔心的聲音仍在她耳邊回響起來,「玉兒,是誰打了你?打你哪里了?」
董玉致只是輕說,「沒有的事,是櫻桃瞎嚷嚷,沒有人打我。爺,你讓大家退了吧,今日喜事,鬧出笑話來不好。」
櫻桃卻站出來說,「怎麼沒人打小姐?小姐只是不想說罷了。王爺,你仔細看看小姐臉上就知道了,還有……還有小姐的手上……不僅小姐,連櫻桃的臉上也是,還生生被打掉了一顆牙……」
櫻桃說著說著,便嚶嚶啼哭起來,忽然一跪而下,「櫻桃求王爺替我家小姐做主,小姐在家從來沒受過一丁半點委屈,到這王府里來,第一天便要受氣挨打,別人不心疼,可櫻桃卻是心疼得緊哪……」
董玉致狠狠白了櫻桃一眼,厲聲一喝,「你這賤|婢子,亂嚼什麼?小心我把你舌頭根子拔下來,給我滾出去……」
「小姐……」櫻桃哭聲越發大了。
听著主僕二人一唱一和的傾情肺腑之言,明珠差點沒笑出眼淚來。
這王府里絕不缺乏比她更高明的演戲高手,明珠自認為自己演戲伎倆算是到家了,可在有些人面前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黎傲天輕輕一捏董玉致下巴,使得一直低著頭的董玉致抬起臉來,一見她臉上的紅腫,眉頭一緊,又去將董玉致背在身後的手拉過來,一掀紅色錦袖,看見她一只玉手的手背被燙破了皮,手微微一抖,不敢去踫。
眉梢一掠過門口的明珠,「明珠,是你做的?」
而此時,一眾賓客都過來了。
明珠瞧了這些人一眼,其中明黃耀眼,連皇帝也來了,自然還有董相。
讓她驚訝的是,那個一身墨綠袍子的清華的男子竟然也來了,是什麼時候來的,之前鬧洞房之時可沒見到。
這男子穿的永遠是質料最高貴、剪裁最舍身的衣服,身上佩戴的每樣東西都經過仔細的挑選。每樣都很配合他的身份;使人既不會覺得他寒傖,也不會覺得他做作,更不會覺得他是個暴發戶。
這男子便是那個爾雅如斯、俊氣明朗的風子墨,而他身邊永遠簇擁著幾個笑靨如花的女子,此時,他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她,瞧得明珠身上發涼。
身後,冷厲之聲又被提高了些,「明珠,是不是你做的?」
再次被點到名的明珠,將放在風子墨的身上的目光收回來。
然而,她卻沒有回身,仍舊佇立不動,單薄的白衣隨風而擺,單單從背影看去,只覺她縴弱地風一吹便要倒下。
大家皆微微一楞,沒想到明珠既沒辯解,也沒承認,在蕭瑟冷風吹動下,只見她白衣如銀水輕晃,黑發似潑墨飛灑,唇角輕慢地扯起,眼角眉梢盡是笑意,藏著一種靈動的孤傲,音色在這沉寂清朗的月色里也是越發的清越,「爺心里不是已經有數了麼?何必再多次一問?」
他既會再三嚴厲地問她,便說明了一切,不是麼?他只會信董玉致,絕絕不會信她。
頓時,身後的目光便更冷銳了幾分。
皇帝攜著皇後、沈妃慢慢走過來,走到明珠身邊時,輕瞥了明珠一眼,隨後沉聲問,「傲天,玉致丫頭怎麼回事?」
黎傲天攙扶著董玉致從屋里走出來,不消黎傲天說,凡是有眼楮的人都看得見董玉致那張天生麗質的臉上的紅腫是怎麼回事了。
皇後走過去,銳長的精美金指套小心翼翼地模過她受傷的小臉,看著上面指痕的抓印,嘆了一聲,「嘖嘖……玉致,你這小臉,姨娘看了都心疼哪……」
姨娘?
哦,對了,這皇後娘娘是董玉致的姨娘呢。難怪之前,她與太子爺走得那麼近。
自納蘭將軍府倒後,這董家如今在長安城的地位,可真是大著呢。
皇帝也是微微一眯眼,臉上雖是帶著慈和的笑,聲音中隱隱听出幾分嚴厲,「明珠丫頭,你來說說看,玉致丫頭的臉是怎麼了?」
一下子便把所有的矛頭指向她,他不讓董玉致說,卻讓她說,她該怎麼說?
這種場合,說也是錯,不說也是錯,反正她注定遭殃了,不是麼?
顧念愛卿——董相,即便黎傲天不辦她,皇帝恐怕也不會饒了她。
明珠握著珠兒的手稍稍一用力,珠兒便知小姐只怕要一力承當了。
珠兒迅速跪下來,頭重重砸在地上,「是奴婢的錯,是奴婢不小心將參湯打翻在了董妃娘娘手上,還有董妃娘娘的臉……」珠兒又是頓了一頓,吞吞咽咽地說,「都是……都是奴婢做的,不關我家小姐的事,小姐只是見奴婢被櫻桃姐姐打了耳刮子,才氣不過打了櫻桃。小姐沒動手打過董妃娘娘,真的沒有……陛下,王爺……要罰……便罰奴婢吧。」
大家一瞧珠兒臉上,听得珠兒說出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才大概明了這事的頭緒。
只是,大家又在想,這怯弱的婢子,真敢打董小姐一巴掌麼?
「哼……倒是個衷心護主的***才。」身後又響起那個男人冷傲輕蔑的笑聲,猛的,又讓明珠心里澀了一澀。
打狗也得看主人,拿珠兒以狗作喻,那麼他是如何看待她這個主人呢?
明珠微微地側過身子,慘白色的衣角蕩起清清悠悠的弧度,她定定地凝住黎傲天,他眸子如初的沉黑,而此刻他正心疼地將董玉致緊緊摟在懷里,生怕她受一點傷害。
明珠眸角一揚,「是以,奴才犯錯是我這當主子的沒教好,才讓珠兒不小心燙了董妃的手。即便是罰,也當罰明珠。」明珠又看向皇帝,「陛下,明珠說的可有理?」
在明珠將目光瞟向皇帝之時,明珠沒看見黎傲天的眸光募得沉了一沉。
皇帝瞥了一眼黎傲天,又轉眼看了看董相。
董相朝皇帝彎腰一鞠,淡淡瞥過明珠,看向黎傲天,緩緩道,「皇上,七爺,按老臣看,這次便罷了吧。只是,臣雖上了年紀,若有人再敢要傷我小女,即便拼上老命,也絕不輕饒了他。」
皇後眉頭一擰,「妹夫,依我看此事不妥,若此次不追究那些心腸歹毒的人,恐怕依著我家玉致不爭心善的性子,恐怕今後在這王府里沒好日子過。」
「母後說的是,姨父,可不能心慈手軟,縱容了那些惡人。今個兒,七弟、父皇在這里,定能替咱們玉致做主。」插話的人是太子,做這種添油加醋、看好戲的絕活,他是最拿手的。
哦,明珠是听得一清二楚呢,她是心腸歹毒,而董玉致卻是不爭心善。
原來長了一張柔弱的小臉,再加上絕頂的演技,就算黑的,也能讓她弄成白的。
大家都幫著董玉致,卻沒有來幫她。
明珠想,如果她有爹娘在,有大哥在,有強大的將軍府在,他們還敢不敢這樣對她?
這時,有一清爽的聲音怯怯道,「皇上,皇後娘娘,太子哥哥,七哥,今個兒是七哥和兩位王妃嫂嫂的大喜日子,見血總歸是不吉利的,不若……不若……就這樣算了罷。」
「初陽郡主,休得亂說話。」這出聲制止的是九皇子的生身之母沈妃娘娘,便將年紀尚小的初陽拉進了身邊。
初陽委屈地看著明珠,還想再替明珠辯說些什麼,明珠卻朝她一搖頭,讓她不用再說,初陽的心意,都能領會。
其實吧,這樣的情況是多說無益的。
大家都知道是這樣,然而,偏偏還有人不信邪,要開口,「父皇,母妃,我也覺得初陽妹妹說的有道理,這事恐怕有誤會在里面呢,更何況這新婚大喜,第一天就罰人什麼的,可真是晦氣的。」
「你這孩子,怎這般不听話?你父皇在這里,自會定奪,需你說亂說什麼?」沈妃不怒而嗔,一雙秀媚的眸子看著自己的兒子,讓他住口。
一直沉默至此的董玉致也發揮大家閨秀的優良秉性,她嬌弱的身子半倚在黎傲天懷里,低聲說,「夫君,我看初陽妹妹、和九爺說得對。我想納蘭姐姐她,只是無心之失罷了。府里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看吧,這好姑娘,要有多溫順賢良,就有多識得大體,明珠听了都想感動一把,大灑鼻涕眼淚。
黎傲天卻是將董玉致的手更緊得一握,溫柔的深深盯著董玉致,那種打心眼里的溫柔卻是明珠不曾見過的。
听得他說,「玉兒,兒時一飯之恩,又替我以血煉藥,治我寒毒,陪我渡過這千千百百個孤單的日子,我為你出一口氣,也不能麼?」
「本王不信什麼血光之說,即便有沖本王一人來,今日這賤婢,本王是罰定了。」黎傲天說著,又轉向明珠,眸光陰冷如寒冰,「而你,欠玉兒的自然要讓玉兒拿回來。」
看著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听著他冷銳的聲音,明珠的心頓時像被什麼扯了一下,痛得緊。
什麼意思,是要她也讓董玉致打回來麼?
這真是什麼道理?
「爺,明珠認罰,什麼懲罰都可以。但第一,絕不向她道歉,第二,也不會允她扇我耳光。」明珠只是這麼固執地說了出來,雙手攥得緊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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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讓大家等更辛苦啦。雲早上爬起來就快馬加鞭的寫,終于寫好了,奉給大家……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