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的場景很快轉到了那個淒風苦雨的夜晚,安華影的面容被樹林外投進的微光打得斑駁陸離,像是從地獄中放出來的魔鬼。凌朗被扔在濕漉漉的泥地里,不斷有濺起的雨水撲打在他的面頰上。他的嘴唇青紫,不住地抖索著。
「野種,你居然敢用你的髒手踫我新買的裙子!呵呵,真是沒有家教,讓我好好地教教你!這個雨水應該會讓你清醒一點!」尖細的高跟鞋毫不留情地踩在凌朗細女敕的手腕上。
「啊,不要了,嗚,我不會再踫你的東西了,嗚,我不會了。」凌朗努力地想把她的鞋子掰開,可是她卻踩得更重,順著發梢的雨水像是簾幕一樣,看不清她的表情有多猙獰。
「我說過,要叫我凌夫人,還有,你剛才是不是踫我的鞋子了,嗯?你還真是不長記性哪!」她一腳將他的手踹開,又將手上的茶杯砸向他。仿佛還不解氣,又踹了他腦袋一腳。凌朗的嘴角流下血絲,腦袋伏在冰冷的泥水里,全身癱軟,實在是疼得沒力氣了。
「怎麼不說話了啊,野種!只有你媽那樣的賤人才會生下你這樣的野種!水性楊花,腳踏兩只船,一邊跟陸家的二少爺搞不清楚,一邊又跟謙喬曖昧,真是賤貨!現在又把謙喬害死了,留下你這個野種!」一邊說一邊一下一下重重地將傘柄打在凌朗身上,也不顧雨水打濕自己昂貴的衣裙,完全是拋卻了豪門貴婦的高貴典雅。
雨水混著血水,就這麼給凌朗帶來了刻骨銘心的一夜。
黑乎乎的藥被端了凌朗面前,安華影難得地露出一張溫和的笑臉來,「阿朗,我听說你生病了,還難不難受啊?」一邊還拿出手探了探凌朗的額頭。
凌朗瑟縮了一下,睜著一雙不安的眼楮,吞吞吐吐地說,「凌,凌,凌夫人。」
「唉,阿朗,是大媽不對,當初對你太狠毒了,你才一個孩子知道點什麼呢,怎麼能把上一代的仇恨加在你身上呢,真是太不公平了,大媽跟你道歉啊。」安華影嘆了口氣,一邊體貼地幫凌朗掖了掖被子。
凌朗看著她沒有說話,他的臉頰很燙,有著不一般的櫻桃紅色。
「阿朗,你是不是還在怪大媽?大媽真的是很後悔啊,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安華影作勢哭起來,梨花帶雨地。凌夫人這麼美麗大方要是以後真的像對待凌璃姐姐那樣對自己好的話,那自己應該會很幸福吧,凌朗伸出小手幫她擦擦眼淚,聲音很虛弱,「我原諒您,大媽。」
「真的?」安華影露出一臉的不可置信,將手上的藥碗端過來,「那阿朗就喝了這個藥吧,這可是大媽辛苦熬了一早上的。喝了阿朗的病就好了。」
凌朗皺著眉看著那只藥碗,終是接了過來,一口氣喝下,唔,好苦啊!凌朗捂著嘴,盡量不讓自己把藥吐掉。
「阿朗真乖。」安華影站起身來,從懷里掏出帕子擦了擦雙手,原本溫和的表情很快收了回去,又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來。
「大媽,您怎麼了?」凌朗有些不解地問道。突然他捂住肚子,額上冒出冷汗,肚子,好疼啊,他忍不住在床上打起滾來,「大媽,阿朗,阿朗,肚子疼。」
「肚子疼了?」安華影湊過來看了一眼,嘴角只是殘忍,「藥效真是快呢,不枉我加了兩倍的藥量。」
「您,您說什麼?您給我,喝了,什麼?啊。」凌朗痛苦地閉上眼,身體蜷縮成一團。
「哼,野種,我怎麼可能會對你好呢,我巴不得你死呢!但是你死了,我這滿腔的仇恨又找誰發泄呢,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好享受吧。」說完關好門離開了。
凌朗在床上不安地翻轉,手蜷得緊緊地,汗水密密麻麻,將他的睡衣完全浸濕了。他痛苦地皺著眉,當時被打得的傷痕好像還在身上灼痛著,毒藥也好像又開始起作用了。
「阿朗,阿朗。」好像有人在喚她,是誰啊?
「阿朗,阿朗。」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凌朗很努力地想睜開眼楮看看,到底是誰啊。然後他就這麼醒轉過來,借著壁燈的光看向櫃子上的鬧鐘,不過凌晨兩點。他按按太陽穴,輕輕嘆了口氣,這種噩夢真是久違了。不過,那個把他從噩夢里喚醒的聲音到底是誰呢?真是熟悉啊。隨即他模到了身上濕透的衣衫,起身往浴室走去。那間「墨水一方」的公寓自己要快些使用才行。
早上起來的時候,不可避免地,凌朗的眼眶下面有著淡淡的青色。他微嘆了口氣,開始洗漱。打開門前,他仔細諦听了一下走廊上的動靜,確定沒有腳步聲後才小心地下樓來。
凌朗走到廚房,希望能找到劉姨,卻發現安華影正在里面忙碌著,腰上還煞有介事地系了一塊圍裙。凌朗不動聲色地轉身往門口走去,安華影怎麼起那麼早。
「阿朗,你起來了啊,要不要嘗嘗我做的早點?」安華影從凌朗身後叫住他,將手上的剛做好的一只荷包蛋撥進一個精致的碟子里。
凌朗頓了頓,實在是搞不懂她到底想干嘛,盡量用平淡的語氣說道,「凌夫人,你不用這樣勉強自己,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我沒有不舒服,看著阿朗你吃我做的東西,我會很高興的,就像當初我看著你喝我給你炖的藥一樣,那種滋味,阿朗你現在應該還印象深刻吧?」安華影臉上掛著高貴的笑容,手上利落地敲開一個雞蛋,滋滋滋——鍋里的油開始冒起熱氣。
凌朗沉默著不說話,因為那碗藥自己痛苦地活了十六年,怎麼可能忘得了呢。他的手腳開始發冷,腳步沉重地邁不開去。廚房里漫著煎雞蛋的香味,凌朗卻直泛惡心地想吐。
「小少爺,你怎麼在這里,這廚房可不適合你,快出去,快出去!」劉姨進來將凌朗拉了出去。走到不遠的小樹林里,劉姨拿出帕子給凌朗擦了擦汗,臉上的擔心一點也遮不住,「小少爺,你還好吧?」
凌朗慘白著一張臉,深深吸了口氣才回答道,「還好。劉姨,我問你,凌夫人怎麼突然回來了?」
「可不就是突然回來了嘛,昨天中午少夫人給家里打的電話,說是已經在桑陽國際機場了,讓人去接呢。老爺,小小姐都吃了好大一大驚,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大家都手忙腳亂地收拾。」劉姨對安華影的回歸顯然有些不滿。劉姨的丈夫是凌遜之的司機,他們在凌氏莊園已經干了三十多年了,凌遜之一直很信任、照顧他們兩口子。
凌朗想起最近報紙上的一則報道,好像是說安家的公司因為投資不善出現了財政赤字,安華影回來有可能是為了這件事。那她對公司里的事一定會想盡辦法開始指手畫腳。江陵要回來,她也要插一腳,自己這算是要四面楚歌了嗎?凌朗皺著眉思索。
「小少爺,你怎麼了?臉色怎麼更難看了?」劉姨關心地問道,手不安地在圍裙上搓來搓去。
「還不是公司里的事,你別擔心。」凌朗對她露出個安心的笑,「對了,可不可以拜托劉姨一件事?」
「您說,我一定幫您辦到。」
「我想讓你去幫我買點菜,兩個人吃就夠了。」
「是要帶去趙小姐家吧?放心,我一定幫您準備好。」趙小姐是個好女孩,小少爺和她呆一塊一定很開心。小少爺開心就好啊。劉姨在心里期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