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夜晚,爸爸帶著林淑賢和美琪回娘家團聚,她拗著脾氣、不肯上車,開什麼玩笑,去邱淑賢的娘家,那是自己絕對不會允許的。
管家佣人放年假了,爸爸為避開尷尬與能夠放心,將她托給周建國。
周建國義不容辭收留她,那個晚上她還發高燒,燒得迷迷糊糊,但知道有一個柔軟的掌心一直在她額間測溫度,天亮、燒退,醒來的時候,她發現周叔叔待在她床邊。
除了媽媽,沒有人這樣對她。就算是她的親生父親,也不曾有過。
明明是至寒的冬天,她卻感覺到有道暖流滲進她心間,她細語地開口問︰「周叔,你和我媽媽熟嗎?」
「熟,我和你爸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周叔,我媽不可愛、不美麗、不討人喜歡嗎?」
「誰說的,你媽既可愛又美麗,而且非常討人喜歡,當時,我們學校有多少男同學在追她啊,還有人在你外公外婆家門外站崗呢。」
所以,錯在不夠聰明,要是媽聰明一點,就不會被爸爸欺負得這麼辛苦,還愛他愛到死。「周叔也追過媽媽嗎?」
「追哦,誰不追?可惜她看不上周叔。」周建國臉色有點暗淡了下來。
「要是媽媽喜歡周叔就好了,我喜歡周叔當我的爸爸。」小凱妮低下頭,聲音有點沙啞。
周建國心疼地撫了撫她的發,嘆氣,「凱妮,你爸其實很關心你的。」
她搖頭,不接話。
「美琪的身體不好,所以他必須花更多的時間來照顧美琪,而不是故意忽略你。」
故意或不小心有差嗎?重點是,她與媽媽對爸爸而言,根本就什麼都不是。
回想起打她出生以來,她生病時,親生父親在哪里?她在跳芭蕾舞表演時,父親在哪里?她在無數個旋轉、體力不支倒地時,父親又在哪里?母親過世時,父親在哪里?她倒在冰涼涼的手術台上,父親又在哪里???
兩個同為她的女兒,但為何,美琪在發燒時,他會送她去醫院,會一直守護在她的身邊。美琪練習舞蹈摔倒在地時,他會跑得像奧運速跑選手,給她拿來醫藥箱和冰敷帶。美琪生日時,甚至是睡覺時,他總是會呆在她的身邊,抱著她,親吻著她,安慰著她,心疼著她。
在父親的眼里,美琪是一個寶,而她,戴凱妮,只是一棵草!!!
「你爸對你媽相當內疚,他很想對你好,可是你拒人千里的態度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做,你可以給他一點機會嗎?」周建國還是碟碟不休地說著她爸爸的好。
機會?要不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媽媽離婚,媽媽根本就不會生病,也不會死。小孩子一向認定的事實,很難再改變。
雖然,他也很想責怪戴明輝,但是,在孩子面前,還是說多點好話,畢竟這個孩子還是得跟她爸爸一起生活。
「不會!死也不會會!我是不會原諒他的,也不會再叫他爸爸的,在我媽媽死的那天,我就沒有爸爸了。」她悲戚地喊道。她恨嗎?恨的,可是比恨更多的是傷心,是心痛……
一種刺骨的冰冷從心底深處慢慢地冒出來,迅速深入道四肢百骸,讓她不由自主地發抖。
「你別在提他,別在我面前提他!」戴凱妮只覺全身像是要爆開來,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腐蝕著她,她大叫起來,歇斯底里的,發泄著心中的痛苦,更是捶胸頓足。
周建國連忙制止她的自殘行為,把她擁入懷中。
「你是個好女孩,周叔全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有很多不平和怒氣,但生氣並沒有辦法幫到你,你慢慢長大了,周叔希望你能夠試著融入這個家庭,試著接納爸爸和淑賢阿姨給你的愛,並且學著付出關心,只有付出愛的人,才有權利得到愛。」
只有付出愛的人,才有權利得到愛?這句話,她不斷搖頭,她不相信。媽媽付出愛了,得到的不是愛而是失望和死亡。
凱妮不想再面對周建國在她面前提戴明輝的好,對她的勸說。那只會更加地增加自己的疼痛。
春節,外面的世界都是喜慶熱烘烘的氣氛,而臉色蒼白的戴凱妮,只穿著薄薄的打底衣及開衫毛衣就從周家跑了出來,像是急切尋找心里的棉襖,在路上瘋狂的地奔跑著,絲毫不覺得冷,相反地,汗水濕透她的背脊,心痛得更是感覺不到冬雪的凜冽。
她終于來到這個可以讓她的心得到喘息、棲息的地方——這個屬于她和媽媽的家。風拂過,籬笆上的紫藤花的藤蔓搖曳著對她微笑,仿佛在跟她說著好久不見。她們懸掛在陽光下閃耀,姿態蜿蜒得多美妙。
風吹打著草橋,戴凱妮的思緒開始飛繞。這個家,承載著她對媽媽滿滿的回憶。這個舞蹈室,每當她摔倒時,媽媽會躲在門外偷偷哭泣。這個院子,每朵花,每根草,都是她同媽媽親手種上。紫藤花,更是記錄了那個血紅的夜晚,教她今生難忘。
家里所有的東西都被鋪上了白布,她悠悠地來到自己的房間,粉紅的蕾絲床,粉紅的衣櫃,桌面,全都被白色掩埋,像是涂改液一樣,將所有的錯誤涂改,一切重新再來。
要是可以重來的話,能不能把她的媽媽還給她呢?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她現在只想要媽媽!媽媽……
心里承受的痛苦實在太沉重,超過了負荷,她微微握緊拳頭,雙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淚水不受控制地向外冒。
許久,凱妮從廚房里找來一把水果刀,她緊咬牙關,淚水瘋狂而落,一手握緊拳頭,一手握住水果刀,使用全身力氣在木板牆壁記下了,屬于自己和媽媽的印記。
在凱妮走過竹籬笆外的轉角時,與當年那個佝僂著背,一身骯髒布衣的男孩擦肩而過。
總是在轉身以後才發現夢已遠走
熟悉依舊卻隔著遙遠的距離
追逐里萍水相逢隨青春停停走走
你我的夢隨著人潮擦肩而過
天亮的時候我的心還在夢游
未曾結束昨夜深情的回眸
我終于明白其實你我都想擁有
在青春路上相互回眸的那一刻
愛情擦肩而過的時候也曾想要珍惜那悸動
只是握不住彼此不同方向的手
你我擦肩而過的時候也曾留下動人的傳說
是否還能夠為我等待為你停留
如今,男孩已是一米七幾的高大身材,挺直的腰干,寬厚的雙肩,襯起一身價值不菲的黑色西服。
他高挺的鼻梁和眉峰形成好看的弧度,臉部線條分明,顯出硬朗的帥氣,但眉宇間卻帶著淡淡的憂傷,他漆黑的眼眸里不斷閃動著淚光,深情地望著這個不再有那個美麗女孩跳舞的身影的房子。
每當他迷惘,走進了荒郊時,他就會來到這個夢的轉角,把心事纏繞。
希望有一天,他能再次見到心目中的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