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錢撐著又紅又腫的雙眼，及沉重的步伐回到家。
老媽坐在沙發上，面容顯得容光煥發，撫模著挺起的肚皮，顯然是跟牌友下館子吃撐了的表現，看見張小錢就詫異的說︰「女兒，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張小錢生怕老媽看到自己紅腫的雙眼，連忙繞過客廳，直奔回房間。
只要一想到晚宴上，顧雨晨與戴美琪親吻的畫面，張小錢的眼淚就如泉水般往外流，到今天，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淚腺是如此的發達。
張小錢……哈哈哈哈哈哈……張小錢！
張小錢突然想笑，想放肆的大笑，她仰起頭，張開了嘴巴，無聲的大笑著，任淚水不斷地從眼眶中一顆一顆的滾下來，盡數的落入口中。
好苦，好澀。
啊——！
她內心瘋狂的大喊，嘴上卻不敢發出一點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連放肆哭泣的權利都沒有了！
……
……
第二天醒來，張小錢站在洗手台前，往臉上撲了些水，水龍頭里流出的冰涼的水刺激著她的皮膚，紅腫的雙眼雖火辣辣的，卻也因此舒服了些。
半晌，她抬起頭來，任水珠順著她的臉頰不斷地往下滑落。看到昨晚哭腫了的眼楮，張小錢納悶，這下可得加個厚厚的粉底了。
雨，像銀灰色黏濕的蛛絲，織成一片輕柔的網，網住了整個秋的世界。
天也是灰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
在這昏暗的籠罩下，一切都顯得異常的沉悶。
張小錢假裝正忙著在桌上擺碗筷，時不時抽空瞧了顧雨晨一眼，深吐一口氣，一改往日惡劣口吻，輕聲喊道︰「顧總，吃飯吧。」
顧雨晨听後，邁開腳步走上前，拉開椅子，坐下來，對張小錢揚了揚下巴，示意她也坐下，「坐下吧，我有話跟你說。」
不知為何，張小錢緩緩坐下，內心感到有股從所未有的不安感。
「我想，你也已經知道，我訂婚了，以後我的生活起居就不需要你來忙了，所以，今天是你最後一天上班。」顧雨晨舉起筷子，有意無意地夾著碟子里的菜肴，淡淡闡述著。
張小錢眼楮猛地撐大，突地站起，忽覺不妥，重新坐下，急開口︰「我走了，你，不！小白怎麼辦？」
「我會將它送人。當然，如果你喜歡，我也可以送給你，畢竟，你也跟它相處了半年，也有了感情。總之，我不會再留它在身邊。」顧雨晨依然不屑將視線投向張小錢。
「為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將小白隨便送人？」張小錢微怒，「就因為它的主人是戴凱妮麼？而你，不想再踫觸于任何與戴凱妮相關的事物麼？想不到，你顧雨晨也不過于此罷了，膽小鬼一個！」
顧雨晨狠瞪張小錢一眼，「我的事還由不得你來評論，更不關你的事，你少自以為是了。」
說完，顧雨晨擱下手中筷子，起身離桌。
「你真的能忘了戴凱妮嗎？」張小錢忽然不顧一切的大喊，「你真的能這麼坦然的跟戴美琪結了婚？顧雨晨，你能說，你現在心里一心一意的就只有戴美琪嗎？你能說，你跟戴美琪結婚，沒有戴凱妮的關系？」
顧雨晨猛的頓住，回過身來看著她，目光陰沉的可怕，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難見的暴戾。
張小錢心下一寒，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我說過了，我的事由不得你來評論，你听不懂，是不是？你立馬滾出這里。」顧雨晨轉過身，大步邁向大門。
看到顧雨晨決然的回過身，張小錢慌張的沖上去，雙手環著他的腰，抱住顧雨晨，臉靠在他的背上，哭道︰「怎麼辦？顧雨晨，我喜歡上你了，我喜歡上你了，怎麼辦？」
「我原以為這種感覺只是剛開始而已，可以很好的控制住，可是，我根本做不到，心，眼楮，總是在關注著你的一舉一動，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怎麼辦？啊——」眼淚濕透了顧雨晨背後的襯衫。
听到張小錢因慌張而亂了序的心跳聲。顧雨晨仰天閉上眼，他不能再讓她呆在身邊，因為他不希望再從她的身上看到戴凱妮的身影。
許久，顧雨晨終于長嘆一口氣，將張小錢推開，鐵下心，冷道︰「那只是你的事，從一開始，我就跟你說過，別喜歡上我，我不是你可以高攀得起的人。」
是啊，她跟他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怎麼可以發著飛上枝頭做鳳凰的白日夢呢。
「呵呵……」張小錢皮笑肉不笑地說著︰「是啊，我只是一個平民，哪里配得起您這麼一個高貴的人物呢，你放心，我不會死賴著你不放，喜歡上你，是我的錯，我不會一錯再錯。」
「至于小白，我在此謝過你的好意了。」張小錢一改往日狗腿討好風格，第一次向他展示冷漠的態度。
冷漠？顧雨晨再次從張小錢的身上看到戴凱妮的影子，狠下心趕客︰「你走吧——」
看著張小錢漸漸遠去的孤獨身影，顧雨晨落下了一顆清淚，張小錢，對不起！如果你是她的話，該有多好。
「嘟嘟嘟……」
「喂……」張小錢吸了吸鼻子，佯裝鎮定接听電話。
「小錢！你趕緊過來醫院一趟，我爺爺病危，快不行了。」張柏然焦急地在電話那邊說著。
醫院。
「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跟小錢……說。」老人氣息如在風中搖曳的火焰，隨時會熄滅。
「小錢……哪，張……爺爺，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說著，說著，熱淚濕了他風燭般的臉，他努力舉起顫抖干枯的手，想抓住眼前的人，卻發覺自己是那麼的無力。
見此景第，張小錢也已是淚流滿面︰「張爺爺，你說的是啥氣話呀，你哪有啥對不住小錢的，您對小錢百般的愛護與照顧，小錢感激您都來不及。」
「不，小錢，不，小……姐……小姐，張……爺爺……對不住……你啊！害你變成這樣，我真是千古罪人，早該下地獄了。」
「張爺爺，您這是瞎說什麼呀，在小錢的眼里，您是最好最好的爺爺，您才不會下地獄呢，您一定要好起來，小錢還需要您的照顧呢。嗚嗚——」
「小錢，……不，不，不！小姐，小……姐，你听我說。」
「戴……凱……妮，你……原來的名字，你……原是……戴家的……大小姐，卻因為……一場車禍，被……那些……貪婪之人……給……拋棄，我……迫不得已，把小姐……悄悄地藏……起來。也許……是上天的……眷戀，小姐……竟活了……下來，雖失去了……記憶，卻過得……無憂……無慮，我……感到很是……欣慰與……高興。」
「可是……小姐……我可憐的小姐，以後……該怎麼辦呢……該……怎麼辦……」老人蒼白的嘴唇禁不住地抖動著，滿是皺紋的眼角滑過一滴滴濁水。
驚，張小錢被定住，戴凱妮？戴凱妮？自己是戴凱妮？怎麼可能，不可能，她不是死了嗎？自己怎麼可能會是她？
這根本就是天方夜譚，就算張爺爺年紀大了，也不至于說出這麼離譜的話呀。可惜，還沒得到更多的求證，張爺爺當天便撒手人間。
張小錢跟媽媽參加了張爺爺的葬禮。
雖然說張爺爺逝世前的那番話毫無根據，但‘戴凱妮’三個字卻挑起了張小錢神經，這些天，她一直帶著這個疑問，想找個機會，尋問一下老媽。
這天，回到家中，看到老媽正坐在茶機前，瀏覽過去的一些相片，張小錢在老媽旁邊坐下，假裝隨意地問︰「媽，你認識一個叫‘戴凱妮’的人嗎？」
老媽猛然一怔，大驚忙撇過臉，抖著音，急回道︰「不認識，我怎麼會認識她呢？她是什麼人啊？」看到張小錢如火柱般的眼神直逼著她，老媽胡亂找了個借口，忙將手中的相冊放倒在茶機上，就起身進房。
見老媽如此急切逃離的背影，那股刻意的掩飾，更是加大了張小錢的好奇心，她的腦海里不斷播放著張老爺爺臨死前對她說的那個‘真相’。
剎那，她的視線無意掃過茶機上的一張泛黃了的相片，那是她小時候爬樹的一張相片，可此刻的她卻驚訝萬分，她不可置信地盯住相片里的小女孩，十幾年過去了，她都已經忘記了她小時候的模樣。
鼻子瞬間升起一陣濃酸，淚水如大珠小珠紛紛落入玉盤，真相終于還是掩蓋不住，張小錢站起，慢步走進老媽的房間，張玉芬背對著她。
「你真的不認識戴凱妮？」張小錢不顧臉上掛滿了梨花，哽咽著質問張玉芬，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以這種斥責的語氣對張玉芬說話。
張玉芬不願去揭穿那個殘酷的真相，她害怕張小錢知道後，不但會離開她，而且會過得很痛苦，會活在仇恨的世界里，那樣的話，這孩子實在太可憐了。
張玉芬掩面而泣，選擇避而不語，現在的張小錢過得很快樂，她們母女雖然偶爾吵吵鬧鬧的，但這樣的日子，她很滿足，真的很滿足，請求上天不要讓她知道真相，永遠也不要知道啊。
「呵呵——」張小錢忽然哭著大笑，「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會知道嗎？」
「因為戴凱妮就站在你背後！！！」張小錢激動得捶胸大叫，「你以為紙可以包得住火嗎？你別把我當傻子一樣甩，雖然我失憶了，但並不表示我痴呆了！！！」難怪那天在戴家，她看到相片里的小女孩很眼熟，虧她誤以為那是戴美琪，那根本就是她自己，也難怪在顧雨晨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那麼的驚訝，難怪，難怪呀。
張玉芬愕然，迅速轉過身，瞪大已經紅了的雙眼，無比訝異地望著張小錢。
「現在我只想知道真相，我既然是戴凱妮，戴家的大小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你快告訴我？」張小錢漠視張玉芬悲戚的眼神，濕潤的臉，大聲喊道。
張玉芬狠下心，「小錢，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的。」
「事到如今，你還在隱瞞什麼？你到底對我隱瞞了多少事情？」
「小錢，媽求你別這樣，咱們就這樣開開心心活著不好嗎？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好嗎？小錢，你快答應媽啊？」張玉芬哭腔著懇求。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我的人生應該由我來支配，我對自己的過去有知道的權利，你不告訴我，我就不會知道了嗎？我總會知道的。」張小錢冷笑，眼神極其冷漠地直逼張玉芬的眼眸。
說完，張小錢狂奔而出，不顧身後的張玉芬是如何的呼喚她的現在的名字。
張小錢，戴凱妮，張小錢，戴凱妮，呵，她有兩個名字呢，張小錢心在笑，眼在哭，心在痛。
左一腳，右一腳，張小錢恍恍惚惚地在路邊走著，一部呼嘯而過的機車閃過，張小錢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內心有股強烈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那是一段遙遠的記憶，張小錢猛地爬起，不死心地尾隨機車，在跑出巷口時，張小錢下了個決定，她慢慢走到路中央，展開雙臂，面對來來往往呼嘯而過的車輛。
眼看一輛轎車狂奔地向她駛來，張小錢的心雖高速失律跳動，但她還是表情平靜地慢慢閉上雙眼，進入自我催眠的境界……
自然她是出車禍失去記憶的，那就從哪里摔倒哪里爬起，找回失去的回憶……
「吱——」剎車聲劃破天空，張小錢夢見發著光的過去，帶著一身傷回到很久的以前。灰色空間，有個身穿雪白色的蕾絲舞衣的小女孩雙手盤旋著雙腳坐在地上哭，張小錢問，你是誰，怎麼在流淚？
小女孩反問，你又是誰，為什麼要流淚？
張小錢愣，對了，她是誰，為什麼她什麼都想不起來？頭，好痛，真的好痛，仿佛要裂開般疼痛。
張小錢雙手抱頭，表情猙獰地蹲在地，卻意外被圈入一個小而溫暖的懷抱中。
小女孩熱淚盈眶，豆大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劃過臉頰，她的雙手輕輕地捧起張小錢早已失了的臉，清澈透明的雙眼望進張小錢的靈魂深處，哽咽著說，「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我們都是戴凱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