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回焱采宮的路上,偶爾踫到幾個仙婢。仙婢見了火夕皆先頓足行大禮,直待火夕走過以後才敢直起身子來。
而火夕,面不改色,依舊鳳目微垂,神情清淡。廣袖黑袍,衣擺往後飄起。我忽然得一頓悟,大抵他這副模樣就是所謂的貴氣。
貴氣逼人。
火夕沒再牽著我走,恐也是怕我影響他的貴氣。想不到他也是一個愛慕虛榮的神仙媲。
又走過一處彎身行大禮的仙婢,我忍不住問︰「你這個火神在仙界的官很大麼?」
火夕又是淡淡兩個字︰「還好。丫」
我不能意會他的很好、不好與還好這三個境界的標準是什麼。只是往後許久才知道,他的標準其實是相當高的。他口中的還好,大抵就是我眼中的很好以及非常好十分好。
回到焱采宮之後,火夕沒讓我去給他布置早膳,反倒破天荒地親力親為端來一鍋粥,我與他一人喝了一碗。
比起這樣清淡的白粥,我更青睞于鮮美的肉粥。火夕給我盛粥時我就向他表達了這一想法。
只可是被火夕無情地拒絕。
緣由是他覺得我吃魚吃得太多。吃魚的時候我自己沒有怎麼細心數,他卻告訴我,我居然吃了整整三條魚。
之所以給我喝白粥,就是怕我一會兒被葷得難受。
其實我自己倒沒有覺得有多難受。但提及我吃了三條魚,還不是什麼小魚,我多少有些難以置信,又想起綠蔥在天河邊說起有關我的歹毒言語,悲從中來,抬頭問火夕︰「你也覺得我吃得很多嗎?」
火夕攪著勺子優雅地吃了一口,挑挑眉︰「也不是特別多。」
我徑直問︰「那到底是多還是不多?」
火夕沉默片刻︰「……多。」
我憂郁地再問︰「那你覺得我胖嗎?」
「……也不是特別胖。」
我很理智,沒有再問他到底是胖還是不胖。只默默地喝白粥。
有關胖與不胖這個問題,以往我沒大在意。我覺得胖與不胖都沒有什麼區別。可綠蔥挑起的這個話題,加上火夕曖昧不明的答案,猛然令我醒悟了過來。
肥胖它或許真的不是一個好東西。
見我不言語,火夕又安慰性地補充了一句︰「就是圓了一些,但我不介意。」
我將目光從碗里移到火夕的面皮上,問︰「你介不介意與我圓不圓有什麼關系?」
「唔」,火夕停了勺子,拭了嘴,與我一般迷惑,「我有說過這兩者有關系嗎?」頓了頓,隨即再補充了一句,「但如果你想有,那也可以有。」
我忽然感到很難過︰「真的有很圓……嗎?」
火夕道︰「我說了我不介意。」
我帶著憤意月兌口道︰「你介不介意與我圓不圓有什麼關系?」……于是話題又繞回來了。在火夕回話前,我主動結束了這個沉重的話題。
(二)
喝罷粥後,火夕拎我去榻上歇息。不沾床榻還好,眼下一沾上就只覺乏意綿綿不絕地涌了上來。
但我又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費力地搭著嘴皮子道︰「火夕你還沒喝藥……」
「嗯,等你睡醒了我再喝。」
這句話似一顆定心丸,令我安然睡了過去。
原本我打算只是睡一小會兒,哪想一覺醒來竟已是黃昏。張開眼來時,整個寢殿被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光輝。
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偌大的寢殿。
我爬下床榻,走出了寢殿。寢殿外面是一座不小的園子。
果不其然,園子里火夕正坐在一株樹下的石凳上,只留給我一個翩然的背影,黑衣黑發。一柄赤紅色的劍躍入我的眼簾,而他正一手舉著劍一手拿著純白色的錦帕擦拭那劍身。
一看那赤紅色的劍就不是便宜貨。
我本想走近細細觀摩觀摩,這時火夕冷不防懶懶出聲︰「總算是醒了。吃得不僅多,睡得也十分沉。」
我自動忽略掉他話里的嘲諷,幾步走了過去,看著他的劍,咧嘴問︰「火夕,這個是你的神劍啊?」
火夕「嗯」了一聲。
我便贊嘆道︰「好威風!」說著我就踮起腳尖夠著身體欲去模一把那劍。
火夕卻揚了揚手將劍抬高了一些,使得我幾經努力也夠不著。
我頹然道︰「給我模一模你會掉塊肉麼,這麼小氣。」
火夕睨了我一眼︰「丹鄴很鋒利,讓你模一下,我不會掉肉,但你會掉肉。」原來他的神劍叫丹鄴。
我聞言縮回了手。
火夕將那劍平放在石桌上,劍身比石桌還要長,委實威武霸氣。就是不曉得火夕這廝有一天握上這柄劍征戰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的光景……
呸。我在思想上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這樣想怎麼得了,說不定他那某一天征戰的就是我們魔族呢?
見火夕愛憐地繼續擦劍,我盯著他手里的那方錦帕,忙道︰「火夕,讓我來給它擦一擦。」不等火夕拒絕,我一手抓過火夕手里的錦帕,心滿意足地靠近那赤紅色的劍。
劍嗡響了一聲,再鏗鏘抖了兩抖,想來是有些認生。後我拿著帕子將它從頭抹到腳再從腳抹到頭,也沒再听它再拒絕個一二。
我樂此不疲時,火夕忽而很掃興地道了一句︰「流錦,我還沒喝藥。」
我翻了翻眼皮︰「關我什麼事。」
火夕悠悠開口︰「也確實不關你什麼事,大抵是沒喝藥的緣故,頭有些重。」他扶著額頭,蹙起眉頭,「司醫神君說,藥要一日喝三次,一次都不可落下。這都快天黑了我還一次沒喝……難怪頭有些重,唔胸口也有些悶。」
我甩手扔掉帕子,往廚房去,道︰「不就是煮個藥麼,有什麼大不了。我這就去煮。」
邊走我就邊回頭,見火夕撿起那帕子,接著悠悠然拭劍,額頭也不扶了,眉頭也不皺了,听他清清淺淺道︰「如此甚好。」
我忽然生起一種被這廝誆在掌心里的錯覺。
(三)
後我煮好了要給火夕端來時,火夕恰好清理完了他的神劍,劍身入鞘,被他祭回了虛境。我將藥放在石桌上,示意他自己喝。
火夕一見藥眉頭又開始蹙了︰「這次怎麼這麼快,且還是黑色的?」
我道︰「一回生二回熟。這藥它是什麼顏色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快快趁熱喝。」
哪想火夕這廝實在忒氣人,心高氣傲地瞥了我一眼,竟道︰「你喜歡你喝,我不喝。」
如此一句簡單而又直接的話,令我憤怒值瞬間飆升。好歹我親自去給他煮藥了,他這是哪門子的高傲?上回亦是這般,又是讓我給他將藥放涼又是要我重新去溫熱的;這回我算是看出來了,他這哪里是想喝藥,分明都是耍著我好玩!
我壓抑著怒氣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更加深沉一些,瞪著火夕道︰「老子沒去煮藥的時候你說胸悶氣短又頭痛要死要活的,現在老子煮好藥了你又嫌棄藥色難看不喝,你這鳥兒是不是存心玩兒老子?」
火夕擺出一副「你氣罷你氣罷我不與你一般見識」的神情,道︰「我並非存心玩兒你,只是隨心玩玩兒而已。我沒病,現在不喝藥了。」
我怒不可遏︰「喝醉酒的人通常會說自己沒醉,有病的人就會說自己沒病,你就是有病!你沒病會這樣玩兒我?前不久還答應我不再欺負我,這下就翻臉,你就是有病!」
火夕垂著鳳目看我,似也意識過來他欺負我了,便擺上一張似笑非笑的面皮,問︰「那流錦你說要怎麼辦?」
我將藥碗往他面前一橫︰「自覺地,喝了罷。我就不跟你計較。」
火夕嘴角的弧度彎得十分妖嬈︰「可是我真的沒病,不需喝這些藥。」
「掩飾罷你繼續掩飾罷,這樣只會讓我更加地以為你病得不輕!」我翻了一個白眼送給他,道,「那你說一說,為什麼那天去天後那里回來就嘔血了,莫不是也是隨心想嘔一嘔?」
「你真想知道?」火夕尾音抬高了些,隨即又輕輕一嘆,「罷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好。都過去了,不提那些。」
我本來是想,這廝在天後那里嘔血無非是受了些苦頭,至于這個過程想必也就那樣。可經他一說一嘆之後,倒似真有莫大的隱情是我不該知道的。因此我就愈加是想知道。
我默了默,問︰「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嗎,是不是那天天後和你那未婚妻齊齊對你拳打腳踢了?」
火夕緩緩道來︰「那日,畫瀲仙子哭得甚是淒楚,怨我打了她一耳光。天後為此十分震怒。」
我跟著火夕一道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問︰「然後呢,天後震怒對你做了什麼?」
火夕道︰「沒做什麼,只是讓我向畫瀲仙子道歉。」
「你道歉了?」若是換做我,我一向吃罰酒慣了,可能不會很親切地向那只高貴端莊的鳥兒道歉,除非被揍了不得不低頭的時候。
我以為,火夕也是與我一般有骨氣的。然他卻道︰「見她哭得兩顆眼泡子都腫起來了,我當然得道歉。只是——」
「只是什麼?」直覺,重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