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大驚失色。這佛祖……就因為我與他有個什麼眼緣佛緣,便要將我鎖在這朵蓮花里五百年罷?!
去你大爺的!
我全身發抖,一半是氣的一半是急的,無論如何不能被關進蓮花里了,心下一思量還是覺得先便會原形比較穩妥。
恰逢此時,火夕先我一步出聲道︰「請佛祖三思!即便此琉璃與小仙無塵緣,小仙也不信這個注定。小仙未曾努力,如何知道是個什麼結果。就好比今日若是小仙不出聲請求佛祖歸還琉璃珠,小仙又如何知道佛祖會不會歸還?一切總歸要親自去執著了方才對得起一個結果!媲」
火夕一席話擲地有聲,換得大殿一片寂靜。
佛祖終是嘆息一聲,將攤著我的手往外輕輕一斜,我立馬化作人形哆哆嗦嗦地跪在了火夕身邊,這下殿中嘩然了丫。
火夕不由分說地牽起了我的手,我使勁掙也沒能掙回來,不由得四下望了望,對著各位菩薩尊者以及仙尊們干笑著點點頭,擾亂他們听佛是我不對,他們應該能海涵。
我對著佛祖,亦雙手合十絕對虔誠道︰「佛祖莫氣佛祖莫氣,您大慈大悲心胸寬廣度量也大,我能在您這里修行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可惜……我尚未娶妻……噢不尚未嫁人,塵緣未了,實在做不到如佛祖這般心無旁騖。還有……」我瞅了瞅佛祖那佛光滿面的面皮,鼓起勇氣道,「火神說的其實挺有道理的……」
佛祖右邊的那尊活佛搖了搖首,嘆道︰「罷了罷了。緣深是聚,緣淺是散吶……」
什麼緣深緣淺,不就是有個聚與散嗎,說得也這般高深。不過我與火夕本就志不同道不合,也聚不了多久了。管它什麼緣深緣淺的。
後來不曉得上面三尊大佛又講了些什麼高深的佛法,我百無聊賴索性垂著頭打了個瞌睡。待醒來時佛祖講(蟹)法也剛好結束。
三位活佛早已經離去,大殿里的菩薩尊者們也走得七七八八。
「流錦。」
「嗯?」我疲懶地抬起頭來,恰巧看見火夕正看著我,整個講佛的大殿正好走出去了最後一位菩薩。空空如也的大殿,就只剩下我與他。
火夕抬手來擦了擦我的嘴角,輕輕柔柔地笑︰「佛祖講佛你也能睡得這般香,膽子挺大。口水都滴到地上了。」
我舌忝了舌忝嘴唇,無意間連帶火夕的指尖也一並舌忝了,道︰「結束了嗎,剛好我也餓了,我們快回去罷。」
火夕怔了怔,沒動身,忽然變了臉低聲寒磣道︰「睡得香還餓了,流錦你還真是臨危不亂吶。你可知當時若是佛祖愣是將你送往蓮花境修行,當真是五百年不可出來。」
我努嘴道︰「佛祖不是沒舍得送我進去嗎。」
「那你先給我好好兒解釋一下,為什麼突然就蹦到地上了。」
(二)
我想了想,道︰「當時你不是在與佛祖辯論麼,說得忒深明大義。我為你鼓掌叫好,沒能扒緊你的衣裳,就摔了一跤。」
「果真是為了替我鼓掌叫好?」火夕狐疑地問。
我點頭︰「果真。你說得忒好。沒枉費我對你的苦心栽培。」
火夕扶額︰「請問你栽培我什麼了。」
我鄙夷道︰「人要記得知恩圖報,而你卻全然不記得我對你的恩惠還要來問我,枉費佛祖如此信賴你。」
火夕仰了仰頭,優美的脖頸上的喉結輕輕滑動了下,吁道︰「罷了。」他站了起來。
我亦跟著站了起來。
怎知我或許是在墊子上跪坐得太久的緣故,一站起來忽而雙腿沒了知覺,身體直直向前倒去。幸得火夕站在我面前,及時抱住了我。
我面皮徑直撞在火夕的胸膛上。他胸膛雖硬,衣裳卻很柔軟。
待到我腿找回知覺了,火夕卻還是一直抱著我,不放。
我推了推他,問︰「你莫不是也腿麻了罷?」
火夕在我耳邊呵著氣,喚了我一聲︰「流錦。」
「怎麼了?」听他有些淡而涼的語氣,我忽然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只覺得胸口一緊有些悶得難受。
火夕抱緊了我,低低呢喃著︰「佛說,你我緣淺……你信麼。」
莫說緣淺,就是緣深我也是不信的。緣它是個什麼東西?在這之前,還從來沒有誰告訴過我,相聚與離散其實需要緣分。
我從來不知道的東西,自然是不信的。
我回抱著火夕,手環著他的腰,這種感覺很舒服,似乎覺得整個人都充實了,再無那種空落落的意味。想來我還是頭一次這般抱他,權當是給他一點慰藉。
我反問道︰「那你在佛面前說你不信注定,難不成只是說來誆騙自己的?」
「確實是不信的。」他道。
我收了收手臂,想抱緊他,不曉得為何,就是想抱緊他。或許因為眼下火夕是個低落的人,我理應安慰他。我道︰「那為什麼那些老家伙說你我緣淺,你就要信呢。你不是說要執著過了,才對得住最後是個什麼結果嗎。」
良久,耳畔傳來火夕的一聲淺笑︰「流錦說得甚是。」
見火夕重新露出笑顏,我頓時生出一種「我很有才」的感覺來。具體說了些什麼,其實我自己也不是太能領會,大抵是說出的話越是高深越能使人信服。
這就是自作聰明的世人啊。就是神仙也無法避免。
回去時,我未再變回一顆珠子,而是與火夕一起,站在祥雲上,從西極飄了回來。只是他一直與我十指相扣,令我很不適應。
我連帶著火夕的手一同指向天邊,指著某朵絢爛的火紅色雲彩,道︰「火夕你快看那一朵雲燒得和你一樣旺!」
火夕挑著嘴角,眯著眼楮「嗯」了一聲。
我便又連帶著他的手指了指祥雲下面恰巧經過的一處山巔,道︰「火夕你快看那一座山長得與你一樣黑!」
火夕繼續神色未變地「嗯」了一聲。
我頹然︰「火夕干嘛一直抓著我呀你放開我罷我又不會跑了……」
火夕悠然自得地說,他不是怕我跑了,而是怕我像方才在西極佛殿里那般一不小心摔了下去。
(三)
眼看要接近九重天了,夕陽將天邊刷得通紅,紅得使我感到一股淒艷的感傷來。
我望了望與火夕飛過的回頭路,暗暗嘆了口氣。原本打算今日離開九重天回魔界去的,盡管回去會有極大可能先遭一頓暴打,但闌休等了我那般久,我遲早是要回去的。
只可惜,現在又要重新回到九重天。還不知下次出來是何時。
如此一想,我便覺愈加頹然了些。
然而,我從沒想過我難得的歸心似箭會如此快就應驗。將將我與火夕路過一座高高的山巔時,下方突然傳來一聲清喝︰「流錦——!」
這聲音……讓我覺得有些久違。
我聞聲往祥雲下面一看,險些栽落雲頭。只見那山巔之上,清絕人影矗立,墨綠衣袍翻飛,身長玉立英挺無雙,不是闌休是哪個?!
他好本事,竟尋到這里來了!想來除了九重天,任何地方我都是逃不過他的法眼的。我既有些欣慰又十分擔憂……
因為身邊的火夕,在听到那一聲喝之後,倏地繃緊了身體。不等我先要求他停下,他便已經催動著祥雲往那山巔上去……
我脖子都嚇粗了,拽著火夕的袖擺往回拉,胡言亂語道︰「火夕火夕你先回去罷沒有哪個在叫我你听錯了,那山上甚是涼快,我自己一個人去歇一歇……」
火夕淡淡道︰「不妨,我隨你一起去。」
祥雲如煙消散,而我與火夕也最終順利地站在山巔上。闌休正立在我對面,優美的唇抿成一條線,眸色呈幽青色,將我的肝肺都揪了起來。
我曉得,他生氣了。
闌休看都不舍得看火夕一眼,雙目一直盯著我,道︰「流錦,過來。」
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著步子。身旁火夕冷不防捉住了我的手腕,寒幽幽問我︰「他是誰,你何時與魔界中人有所往來?」火夕同闌休一樣,竟也是一眼便能認出對方是仙族還是魔族。
闌休雙眼倏地一垂,放在了火夕捉我手腕的那只手上,道︰「放開她。」
此等景況委實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驚慌之下一時想不出個好的對策。我瞅了瞅闌休,復又瞅了瞅火夕,只得縮了縮肩膀兩邊討好道︰「咱去找個涼快的地方邊喝茶邊細細聊麼……」
火夕抓著我手腕的手驀地收得死緊,再重復了一遍︰「我問你何時與魔族相糾纏的?」
我听得出他話里隱隱的怒意,不再敢隱瞞,模了模鼻子如實道︰「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和魔族糾纏不清了。」我一生來就是魔族,一生都無法與魔族劃清界線。
手腕上忽而傳來一道前所未有的大力,扼得我一陣肉疼,將我拉至火夕面前與他面對面。對面的闌休見狀,一身魔氣大振立馬就想沖過來欲動手的模樣,我連忙喝止︰「你就站在那里,莫要過來!一會兒、一會兒我便隨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