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來是滿意的,但方才看見那廝嫉惡如仇的模樣,突然又有些不滿意了。」我道。
闌休向我投來一個「你終于開竅了」的眼神,道︰「知道就好。對敵人心軟,但敵人卻不會對你手軟。下不為例流錦。」
我連連應下︰「知道知道,下不為例。闌休你莫要再生氣。馬上我就要娶你了,你要開心一些,不然讓外人看見了還以為是我強迫的你,對我名聲不好。」
「那你有什麼好的名聲嗎?」闌休如是問,嘴角稍稍有些抽搐媲。
我幽怨地瞪了瞪他︰「你應該含蓄些。」
通過了魔界的風口,值守的魔族小兄弟看見了我們立馬行了一個大禮,隨後急匆匆地跑在前面,該是向我父尊稟報情況丫。
不提還好,一提我父尊,我霎時又憂思連連。
闌休知曉我心思,握了握我的手以示慰安,善解人意道︰「向尊上認個錯,他不會為難你。尊上面上不說,但除了你卻沒有誰再能讓他上心。」
關于這一點,闌休說得不無道理。遂我稍稍鎮定了些。
只是在進魔殿之前,闌休又向我挑起了另一個沉重的話題︰「流錦,冰魄可還在?」
我兀自掂量了下,試探性地問闌休︰「在是在,只是萬一它不小心沒經過我的允許就擅自開了一兩條縫的話該怎麼辦?」
闌休亦如我掂量了下,道︰「不怎麼辦,我想我還是收回上上句話比較穩妥。」
「闌休,夫妻應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闌休很有氣質地撢了撢袖擺,先一步入殿,雲淡風輕道︰「我從未听說過這句話。」
……
從父尊的魔殿出來時,我的腿仍舊有些發軟。幸好闌休扶住了我才不至于摔倒。
闌休細心地蹲幫我揉著膝蓋,輕聲道︰「這次跪得久了些,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下次……沒有下次了。
父尊知道我此次逃婚去仙界是為了救一個仙族之人,他有多恨仙族我雖不能體會但也該是能領悟個大概。
這次父尊已然是真的動怒,我這跪個小半夜算是最輕的懲罰了。這三萬年來,我曉得父尊是個什麼脾氣,他若真動起怒來,我縱使是有十萬個膽子也萬不敢沖撞他。
還好……還好父尊只是知道我去救了個仙族之人,卻不知道我拿什麼救的仙族之人。若是、若是他曉得冰魄在我手里裂了兩條縫的話,估計我的下場也會如冰魄那般裂兩條縫不可。
闌休一彎身過來,我便嗅到了他身上若有若無清然的氣息,與他整個人一般溫潤。我有些依戀地伸手圈過他的脖子,蹲進他懷里,囁喏道︰「這回就算了,唔以往你無數次冷眼旁觀我也都不計較了。等六日後我們成完親,你需得與我一個鼻孔出氣,知道嗎?」
六日後,據父尊說是個吉日。適合我與闌休成婚。我也就滿口應下了。那個時候我就是有一點兒別的想法也不敢不應下,況且我也沒什麼別的想法只一心要娶這尾蛇兒。
闌休聞言徑直將我打橫抱起,彎著嘴角笑問︰「那流錦說說你我該如何一個鼻孔出氣?」
我道︰「就是我被父尊揍的時候你要麼向我父尊求情要麼陪我一起挨揍。每每你都站在一旁干看著,最是無情無義。」
闌休嘆道︰「因為你總是不長記性。若是尊上真要狠下心打你,恐怕我就得真娶了一個殘廢了。」
(二)小番ヾ
一陣涼風起,掠過飄落了多少白色的小花瓣。
楊花樹下,銀色衣擺襲地,一風華絕代俊美無濤的男人單膝跪著,細長清然的眉目,精致無雙的輪廓,如墨染的長發垂落在地。
單膝跪著,一手杵著白楨神劍,劍身上鮮血未干,一滴一滴沒入膝下的土地;一手摟著一女子,安然如楊花。一邊臉頰被劃了一道口子,隱隱沁血,在俊美中多添了兩分悲壯與英氣。
女子垂著的眉目,數不盡的清絕。眉心現出一枚淡色的如楊花一般好看的印記。她靠在男人的胸膛上,輕輕撫著自己凸起得不算很大的肚子,輕聲笑道︰「茗閆,她曉得踢我了。」
男人嘴角漾起一絲溫暖的笑,覆上女子模著肚皮的手,道︰「她太調皮。」
「你說該給她起個什麼名字呢?」
男人眯眼看了看楊花自眼前飄過,念道︰「流年無憂,花開似錦。就叫流錦。」
「流錦。」女子重復囈念了一邊,淺淺笑。
後來,風大了些。搖搖晃晃,幾乎要將一整株樹上的楊花都抖落下來。
女子早已經恬然入睡。男人側頭凝視了她一會兒,便將她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樹腳下,扯過自己的銀色衣袍覆蓋在她身上。起身在那印著淺色花印的額間輕輕一吻︰「我許你們母子,流年無憂,花開似錦。」
男人站了起來,墨長的發絲絲繚繞,銀色衣擺鼓鼓翻飛,竟帶著些悲涼的意味。
然而將將走了兩步,衣角一緊。男人垂下頭去,見衣角赫然被一只瑩白縴細的手捉住。
樹腳下閉著雙目安然沉睡的女子,捉住他的衣角。睫羽顫顫,問︰「茗閆,能不要再打了麼。」
男人沒有回答。
女子便又道︰「被火神奪了天帝之位又怎樣,那個冰冷的位置不值得你為之奮戰,傷痕累累。」
「那個冰冷的位置不值得我為之奮戰」,男人神色淡淡,「可水火不相容,我一旦戰敗,這渺渺仙界就再無你我容身之地。斐澈,我拿什麼護你們母子一世長安。」
他若不戰,拿什麼護她們母子一世長安。
然而他那一去,也注定必敗無疑。
***
三萬年前,天帝有兩子。大殿水神,二殿火神。水神溫潤如流水,而火神也桀驁如狂火。兩位殿下也終是逃不過一個劫,就算同枝相連卻也抵不過水火不容。
天帝為平四海八荒羽化而退位時,將天帝之位傳給了大殿水神。水神心胸寬廣可納百川,彼時凌霄寶殿內的一幫老神仙捋著胡須虛情假意地阿諛奉承,大殿繼承天帝之位乃是仙界之福。
可福與禍,誰又能說得清。
水神繼位那日,天邊九九八十一尾青鳥久久盤旋和鳴。只可惜他還沒來得及繼承天帝大典,從南天門直到凌霄殿,火神帶著偌大的軍隊有備而來。只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
饒是火神再桀驁不馴,在水神的眼里,那都是同脈相連的兄弟。直到火神蓄謀已久就兵力逼得水神節節敗退時,他方才醒悟過來是他錯得太離譜。
但哪個沒有離譜過。只是水神這一錯,一朝失去了所有,連改過自新的機會都沒有。
(三)番ゝ
那日楊花樹下,茗閆白楨神劍沾滿了鮮血,身影英挺而堅不可摧,在斐澈的眼里那是永遠都不會倒下的存在。
他將斐澈放在楊花樹下,兵敗山倒,領著殘黨在九重天與登上天帝之位的火神做最後的較量。
他曉得他要輸的。
所以才讓斐澈在楊花樹下等。等著九重天的青夜君來將她接走,護她與肚子里的孩子安好。
青夜君,本是置身事外的一位上神。卻因眷戀了斐澈兩千年而甘願冒這個險,在火神的眼皮子底下將斐澈帶到九重天藏在他的府邸。
終究還是藏不住。
一樹楊花敗落。
當九重天硝煙彌漫時,斐澈不顧一切地去找茗閆。對,她舍不得茗閆傷痕累累,她就曉得茗閆要為她不計一切。
那個九重天上最冰冷的位置又算什麼。
茗閆說,流年無憂,花開似錦。
他們未出生的孩子,叫流錦。
水神與火神于九重天的那一戰,天地風雲色變。所有仙神無不避閃不及。也便只有青夜君為斐澈張開結界,讓斐澈與她月復中之子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的夫君為她廝殺。
她何曾不明白,今日一敗,仙界再無她一家的容身之所。可即便是敗,她也不願茗閆一人承擔。
戰敗的水神。那得是一肩多重的擔子。
只可惜,最終青夜君還是負了水神茗閆所托。倘若為私情,青夜君願護斐澈一生一世;倘若為立場,青夜君沒有勇氣與火神為敵。
眼睜睜看著水神身負重傷,眼睜睜看著火神欲消水神之元神,斐澈撤去了結界彈開青夜君朝茗閆飛撲而去。
代茗閆受下那致命的一擊。
縱使三魂七魄化作雲煙,她也不想再見茗閆傷痕累累。元神碎裂之際,斐澈將畢生靈力注入胎氣當中以維持月復中胎兒片刻安穩。
茗閆的世界,在那一瞬間,天地崩裂轟然坍塌。
他原本可以不恨。原本可以不用放棄身為仙族的驕傲。只可惜,世界都沒有了,仙族的驕傲拿來又有何用?
三界有忘川。以忘川為引,彼岸是蠻荒。
蠻荒里有著上古與仙界為敵曾掀起四海八荒硝煙彌漫的魔族。那日水神茗閆發怒發狂,盡管火神狂傲輕視了他數萬年卻都無法近其身。他抱著斐澈領著殘兵敗將退守忘川,以白楨神劍化作冰橋橫于忘川河之上,打開了蠻荒。
仙魔一場廝殺。
忘川河彼岸,茗閆抱著斐澈,終是由斐澈化作一捧晶塵。月復中胎兒保住,乃一顆五彩水琉璃。
PS︰弱弱地問一句,小番放在這里會不會稍稍有點小劇透啊?哎算了,想來大概劇情也被同學們猜得七七八八了~萌父尊的,後面番外會漸漸都放出來的~其實寫的時候,覺得老虐了~可能同學們看的時候沒那麼強烈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