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弦衣倏而拉住了我,我詢問地看著他,卻見他蹙著眉頭看著我光著的雙腳,咬痕錯落,青紫交加。
其實我倒沒覺得有什麼大礙,隧我道︰「不如你領著大白去外面等著。」
恰逢此時,邊上綿延的深草叢里,窸窸窣窣地動了起來,我連忙將食指豎于唇上,示意弦衣與大白莫出聲,而後輕手輕腳地撥開草叢,見里面竟躺著一條五花大蛇,似早有準備一般,吐著信子露出了獠牙,動作十分迅猛,張口就咬上了我的手。
頓時一手的血直往下滴媲。
「流錦?!」
弦衣低吼了一聲,大白亦吼叫了起來,一人一虎當即就欲對咬著我手的五花蛇兒不利丫。
我立馬阻止道︰「你們莫要輕舉妄動傷了它,這蛇兒沒有惡意的!蛇兒都是溫柔而善解人意的。」
弦衣似生了怒,道︰「它哪里溫柔哪里善解人意了!」
我哆了弦衣一眼,道︰「它只是有些怕生,你莫要嚇到它。」大白來回跑著圈嗷叫,激起了林中的一片飛鳥之聲。我橫了大白一眼,它才憋著不再叫喚。
只是手上的這條五花蛇兒也似受到了驚嚇,驀地松開了纏繞著我的手臂的蛇身,抽出了獠牙就退回到草叢中。我道︰「蛇兒啊蛇兒,只可惜你的顏色不對,我要找的是尾青蛇兒。」
我淡淡擦拭著手上的血漬,欲去別的地方再尋找。
弦衣聲音飄忽得緊,飄進了我的耳朵里︰「你能救回闌休了?」
我如實道︰「再你不在的那段時日里,我找到了救他的法子。」
「什麼法子?」弦衣問。
我道︰「當然是拿別人的七魂六魄去換闌休的。」
弦衣緊追不舍地繼續問︰「拿誰的去換?」
我玩笑道︰「拿你的好不好?」
弦衣很實在地哼了一聲道︰「我才不願為你和闌休做嫁衣。拿誰的都好,就是莫要拿你自己的。」
「這個自然。」我眯著眼楮對他笑,而後繼續往前走,邊走邊道,「很快,我就能救回闌休了。不光是闌休,父尊母上我也要他們回來,老是在外貪耍不回家,這樣多不好。」
(二)
弦衣淺淺淡淡道︰「你以為你無所不能嗎,差不多就適可而止罷。」
「現在想來,我覺得我才是最可惡的那一個。」我淡淡暈開唇角,笑道,「其實父尊與闌休是被我害死的。因為我執迷不悟,我不知悔改。當初我要是不一意孤行去救仙界火神的話,他們就什麼事都不會有。而我,花一生的時間去想念一個人,總比現在什麼念想都不能有要強上許多。」
結果弦衣不滿地罵了一句︰「傻女人。淨想些有的沒的。有空想這些,還不如珍惜眼前人。你說我哪點比不上他們。」
我笑著點頭贊同道︰「遇上你弦衣,是我的福氣。」
在林子里穿梭了好一陣,大白吃了許多蟲蟻小點心,我們亦遇到了不少蛇兒,可惜顏色皆不對。而大白總是喘著對那些蛇兒流口水,可惜我不讓它動口它便不能動口。
終于,在一棵碧綠的樹上,讓我見到了兩尾蛇兒打架。而被打的那尾小蛇兒的顏色,就與碧樹相差無幾,十分合我心意。那蛇兒雖小,可是卻倔得很,被對方咬了數次都不肯撤退。
我足尖點地飛身上樹,趁著晃頭晃腦的小蛇兒不備,手臂一伸出去便將它撈了起來,而後又飛身落地。
然小蛇兒似被嚇得不輕,扭過小腦袋就一口啃在我的手指上。莫看它小,可牙齒卻很尖,比方才被那五花大蛇咬時還要痛兩分。
我將小蛇兒攤在懷里,任由它將我手指換來換去地咬。對上弦衣隱忍的神色時,我便寬慰地笑笑,道︰「不妨,它只是有些認生。」
走出了深山樹林,小蛇兒一直纏在我的手腕上一圈又一圈,咬了我一口又一口。這時天上的紅霞已然逐漸散開,整個天幕似被灼傷了一般,泛著詭異的余紅。
我模模小蛇兒的頭,伸手招來一朵染了淡淡紅的祥雲,與弦衣道︰「等到雲上的紅暈淡了,你再帶大白回來。不然大白會被燙得難過。」
弦衣問︰「那你呢?」
我看他一眼,道︰「自然是先走一步了,莫鑄可不會輕易被天火燙死。」
說著我便站上了祥雲,捏決飛往九重天。這突如其來的往上升,手中的青蛇兒被嚇得不輕,連忙松開了我的手腕子,往我衣袖里面爬去。我不禁好笑道︰「莫怕,我會待你好的。」
不一會兒,南天門近在咫尺,青蛇兒才敢晃出腦袋怯怯地看了一眼,復又縮回了去。
打斗聲稀稀疏疏,整個九重天的污邪之氣,皆被天帝之羽化所鎮退。殘剩的蠻荒魔眾皆會被我魔族或妖族清理個干淨。
順著南天門沒走多久,就遇上了青夜。他正毫不留情地一劍貫穿一只蠻荒小魔的身體,干淨利落地收劍。
我徑直問︰「莫鑄呢?」
青夜道︰「正與火神打得難分難舍。莫鑄吸了大量魔氣,而火神不知是不是舊疾未愈,狀況並不理想。」
(三)
我循著仙魔之氣流竄的地方走去,結果兩人竟打到了瑤池。瑤池之水因受不住雙方力量的抗衡而動蕩不堪。四處飛濺的水花,激起一層朦朧的水霧。
水霧之中,兩抹跳躍閃動的人影時隱時現,耳邊響起刀劍踫撞的聲音,還有火紅與黑濁混合的魔光。
袖中的小蛇兒有些瑟縮發抖,約模是它小小的身體經受不住這樣激烈的場景。恰逢青夜隨後趕了上來,我給小蛇捏了一個結界罩住它而後遞給了青夜,道︰「幫我照顧好它。」
不等青夜回答,我便隱匿在了瑤池上方的一層薄霧中。
于是親眼見著火神與莫鑄拼殺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在火神明顯頹敗的趨勢之中,莫鑄的氣焰猛漲,進攻一次比一次猛烈而興奮。
火神被步步緊逼,只能以手中的劍面前抵擋著莫鑄的攻擊。一身黑袍翻飛,偶爾幾滴艷麗的血滴從空中滴落,落進瑤池的水中,暈開一片殷紅。
只要仔細一看,便還是能夠看見,他雙肩已濕透,那種濡(蟹)濕正朝他衣袍的其他地方蔓延。
還真被青夜給說中了,火神舊疾未愈。不然也不會預先來求我幫忙。
看著火神被莫鑄連連打落,誓要將整個瑤池里的水都要染紅而不罷休一般,連霧氣里都彌漫著一股腥苦的血腥味。他杵著劍,單膝跪在半空中粗重地喘息著,空洞洞的,我連一絲知覺都找不回。
就在莫鑄提劍沖他迅速飛奔過去時,他努力地站起身來,嘴角溢出一縷血絲,鳳眸里的死氣沉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僵硬地,木然地,我沒有思考,沒有余地,只感覺身體奮力地沖了出去,趕在莫鑄踫到他之前,先一步閃身站在了莫鑄的身後,手里橫出了一把玄冰小寒刀。
莫鑄渾身一震,卻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隨著我手腕用力地一抽動,他只來得及僵了僵背脊骨。而後不可置信地一點點地側頭,拿他那唯一一只眼楮,瞪著我……下一刻,他頭顱就已離開了身體,滾落在了下方瑤池的水里。
我看著手中的小寒刀,連一絲血光都不沾,不禁有些愕然。倏爾憶起當初在蠻荒時,拿這小寒刀斬殺莫鑄的同伴的光景……都是一群久經沙場的上古之魔,就只有莫鑄幾經大難不死活得久一些,原以為要收拾莫鑄會費些力氣,不想只一下,他就不復存在了。
總是一興奮就會忘乎所以,遂忽略了背後的敵人。
如此想著,我低著眼簾盡量不去看眼前與我相隔咫尺的火神,欲轉身離去。卻突然,一股莫名的重量落在了我的身體上,令我驚了一驚,幾經踉蹌方才穩住了腳步。脖頸間是若有若無的呼吸,冷香入鼻,一只手臂蠻橫地圈住了我的腰。
側眼便看見火神安然的神情,听他似夢囈般地呢喃道︰「流錦……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深吸一口氣,一把推開了火神,放任他像莫鑄的那顆頭顱一般掉進了瑤池,看著衣襟上的血跡,輕輕道︰「我一點都沒有舍不得你。」
(四)
當弦衣與大白趕回九重天時,我已然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裳斜躺在榻椅上,手指頭逗著纏著我手腕的青蛇兒。
青蛇兒也已經不動不動便咬我了,大抵是初次來到九重天有人居住的地方,對周遭的一切都顯得十分的好奇。
弦衣一坐下,往口中灌了幾口茶水,便問︰「怎麼樣了?」
我隨口道︰「天帝羽化了,蠻荒出來的污濁之氣被祥光清掃,蠻荒魔眾都沒有了,莫鑄自然再成不了氣候。你問的是什麼怎麼樣了?」
弦衣道︰「莫鑄怎麼樣了。」
我看著弦衣,道︰「死了。」
「被你殺死了?你有沒有受傷?」弦衣頗顯得有些緊張。
我便寬慰地笑笑,道︰「是被我殺死的,可我沒有出力。與莫鑄拼死拼活的不是我,而是火神。我只是趁其不備給了他一刀而已。」
「那火神呢?」
「何時你竟這麼關心起火神來了」,我一手支著下巴一手輕輕戳著蛇兒的小腦袋,道,「約模現如今還重傷未醒罷。」
然,話音兒將將一落,門外便閃進一抹英挺的黑影。真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他面色蒼白毫無血色,整個人分外憔悴。與平日里豐神俊朗、意氣風發的火神簡直判若兩人。不等我先說話,他便蹙緊了眉看著我,語氣強硬道︰「流錦我不許你與別人成婚,我不許你離開我,就算你是為了拿魔界冰魄救我我也不許你為別人著嫁衣!」
我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直到火神按捺不住欲上前來,被弦衣死死擋住。我垂著眼簾,嘴角溢出一聲輕笑,道︰「火神是傷糊涂了麼,本尊與別人成婚干你何事,本尊為別人著嫁衣干你何事。魔界冰魄,早就碎了,我亦不曾拿冰魄救過你。我的夫君,是魔界中人。我,亦是魔界中人。」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拼命捶打著額頭,喃喃低語,「你著嫁衣的時候極美……鳳凰簪呢……我送給了你鳳凰簪……唔我記得你是舍不得我的……你是舍不得我的……」我看著他,他抱住了頭也還在想,形容十分痛苦。
驀地覺得他很可憐。我也很可憐。
我起身裝了滿滿一爐的歡骨香,點燃了它,道︰「貌似火神精神不怎麼好,該是時常這般夢魘,本尊這里有燃香你要嗎,聞過之後就能靜心寧神,頗為好用。」
「不是夢魘……我記起了一些,這些都不是夢魘……」火神扶著額,鳳目傷痛欲絕地看著我,「我記得我們一起去過妖界,我記得我去魔界找你,我記得你只為我著嫁衣……這次,你休想再誆騙我……」
我拿著鐵簽去挑香爐里的香灰,淡淡道︰「讓火神的仙妻听到這些恐會不歡喜了。她該是將火神的過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火神若是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大可再去問一問她。一直以來,火神不都是對那位仙妻深信不疑的嗎。」
「對,對,是該再好好問問她……」火神看著我,語無倫次道,「能不能請你,先不要嫁給別人……」
在他疾速奔走出大殿的那一刻,我低低地說︰「對不起我已經嫁了,我的夫君,他叫闌休。」
一直沉默不言的弦衣走到我身後,將我撈進他的懷里。他身上一如既往的妖嬈香氣沁鼻,與歡骨香的味道混在了一起。有那麼一瞬,我當真希望自己可以死在這樣無知無覺卻令人無比心安的安沉里。
我深吸一口氣,捏了捏鼻梁醒醒神,松了松弦衣的懷抱,看了一眼早已經趴在地上打起盹兒來的大白,道︰「你帶著大白去看看火神罷,他若想與畫瀲重逢,你便成全了他,放了畫瀲。」
弦衣蹭著我的發,帶著濃濃的依戀道︰「不用一起去看看麼?」
我道︰「我想睡一睡。」
最終弦衣離去前,順手掐熄了我的歡骨香,將我抱去床榻上歇息。
只是他與大白前腳將一走,我便自床榻上坐了起來。重新點燃了燃香,捏訣結了一個輕易不能破的結界,而後一手引出青蛇兒,一手取出了招魂鏡……
(五)
青芒不斷在眼前閃耀,我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感受不到。只感覺自己的身體里有什麼東西被一點一滴地抽離干淨,整個人沒有著落,仿佛沉入深不見底的死水中連一根救命的稻草都沒有。
原來被抽干七魂六魄是這樣一種感覺。
用我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換闌休僅存的三魂。這交換的條件雖苛刻了些,但我並沒有覺得有何不妥。起碼這般的痛苦,闌休曾代我受過,我亦應當承受他所承受過的痛苦。
我覺得很乏,便沉沉地睡了去。這一睡就睡過了整個午後。醒來時身體連一絲力氣都沒有,身側的小蛇兒睡得十分安穩,小小的蛇身泛著淡淡青幽的光澤。
我不禁有些手指發顫,想撫一撫它的蛇頭,結果還沒挨上就驚到了小蛇兒。小蛇兒掀起眼皮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復又闔上眼去,繼續睡。
看見它那從容不迫的神態,我倏地酸澀了眼眶。突然我覺得我有一半圓滿了。
殿內的歡骨香燃得正香濃,我有些擔心小蛇兒會因此受到影響,便以靈力化作一只光球,將小蛇兒安放進光球內。
然它約模是餓得慌了,一進去便開始無知覺地吸取我的靈力。我見狀向光球注入綿綿不絕的靈力,以便讓小蛇兒躺在里面能夠得到滿足。
撤去結界時,神不知鬼不覺。外面亦不如上回在魔界時那般,被弦衣和大白吵鬧個天翻地覆,反而安靜得很。
不一會兒,便有人入得大殿里來。
是一身青衣不減的青夜,面上帶著不喜不怒的神色,一如既往雷厲風行地先替我將燃著歡骨香的香爐給扔出了殿外,而後沉著道︰「妖王與大白在畫瀲處和火神打了起來。」
我支起身子,闔著眼懶懶地應了一聲︰「讓他們打,只要莫打死了就好。」
結果青夜半晌都沒再答話。我不由得掀起眼皮看一看,卻見不知何時他無聲無息地正站在我面前,低垂著眼眸怔怔地看著一邊青蛇兒所處的光球。
青蛇兒醒了,對著青夜不斷地吐鮮紅的信子。
青夜再怔愣地看向了我,不平靜道︰「你竟拿修為去喂養一條蛇?!」
我欣慰地笑笑道︰「它將有了三魂,還虛弱得很。這樣喂養它不是很好麼。」
「是闌休的三魂?」青夜直勾勾地看著我,問,「你竟找到了闌休的三魂?在招魂鏡沒將闌休的魂魄吞噬干淨前是不會輕易再被開啟的,哪里來的闌休的三魂?」
我愣了愣,對上他的眼,道︰「原來你一早就知道我輕易打不開招魂鏡,卻還故意幫著我找咒語。」
「曾經我與茗閆探討過上古魔界的招魂鏡,那是違背天理輪回的邪物」,青夜說著臉漸漸變了顏色,「告訴我,你究竟怎麼找回闌休的三魂的?你是拿什麼去換的?!」
我沒先回答他,而是有些焦灼又難過地反問道︰「你如果是早些告訴我,而不是莫鑄以此來要挾我,如果我早些知道闌休的魂魄沒有被吞噬干淨的話,是不是就不止剩下三魂了?你為什麼要瞞著我呢?」
青夜不說話,手大力地掐住了我的手腕,只一瞬,他便臉色慘白。我咧嘴又笑道︰「我拿我自己的七魂六魄去交換了,你是不是感受不到我有魂魄了?」
(六)
青夜怒瞪著雙眼看著我,我從來沒見過他這般生怒。他沖我低吼道︰「是哪個允許你這麼做的?!」
「是我自己」,我如實道,「我早就該死了,早在荒海決定救火神的時候就該死了。只是闌休代替了我,現在我還給他有什麼不可以……」
話還未說完,我沒反應過來之際,听聞「啪」地一聲清脆響,卻是青夜揚手便甩了我一個耳光。听他怒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有什麼資格這麼糟蹋你自己!」
我捂了捂發燙的側臉,若無其事地將散亂的發理好,淡淡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只可惜,我早就沒有父母了。我孤身一人,什麼都沒有。我早就該死,卻是父尊和闌休代我死了兩回,如此罪孽深重的我,我為什麼還要珍惜我自己。」
「誰說你孤身一人」,靜默了半晌,他聲音里夾雜著微不可察的顫抖,輕輕與我道,「不是還有我,還有妖王,還有大白麼。誰說你什麼都沒有。珍惜你的人都希望你好,為什麼你還不能珍惜你自己。」
我怔了怔,稍稍仰了仰下巴,便看見青夜痛楚的神情。不禁莞爾道︰「你竟也學會說煽情話了,要是早一點說這些,說不準我會听一听你的。可是現在晚了,你看我的魂魄都沒有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但是在這段時間里,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一件一件地做仔細了。」
總覺得,在這一刻,青夜倏地紅了眼眶。他顫抖著手指欲來撫我的面,方才被他扇過的地方,道︰「與斐澈一樣,要多倔有多倔。只有這樣,心里才真的好受了麼?」
其實無所謂好受不好受,只有願意不願意。見我不說話,他又道︰「若真要是這麼想的話,還想做什麼事情,我和弦衣都可以陪著你去做。想要撐得久一點,怎麼還拿自己的靈力去養蛇。」說著他一手撫上我的面,另一手卻往光球上輸送著他自己的仙力。
他想我拿他的修為來養蛇兒。我想阻止,卻委實沒有力氣。
然他手指將將一踫上我的面皮,冷不防被一道不悅的聲音給打斷︰「你們在干什麼。」
我側頭看去,見是弦衣與大白齊齊出現在了門口。弦衣一眼便看見了我的側臉,愣了一愣,繼而快步走了進來,走到我面前,亦伸手來觸踫我的面皮,蹙眉道︰「怎麼了,哪個打你了?」他冷眼看了一眼青夜,「是不是他打你了?」
我一把握住弦衣的手,失笑道︰「那麼大驚小怪作甚麼,不是青夜打我。將將才睡醒,大抵是一直一個姿勢睡覺,半邊臉撂在枕頭上才起了這麼個印記。」
大白一直在床榻前來回躥動,以示它被忽略的存在感。我伸手模了模大白的碩大老虎頭,它才享受地眯起了眼,安靜了下來。
後青夜一言不發地退出去了,我百無聊賴地與弦衣閑話道︰「听說,你與大白一起去揍了火神。」
弦衣也不否認,點頭老實道︰「委實是揍了。仙族之人個個傲慢,不揍一揍就不解氣。權當是報當日在妖界之仇了。也有可能是情敵立場在作怪,我一見他就很不爽。難怪他就只配得上那畫瀲。」
我好笑地看著他,道︰「戰況如何?」
弦衣與大白一起,看著我,露出很有默契的牛氣的神態。他雲淡風輕地挑眉道︰「火神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畫瀲哭成了個淚人兒,真真惹人憐愛。」只是他一瞥眼看見了青蛇兒之後,笑聲倏地止住了,帶著不可置信的語氣又道,「這麼快你就把闌休的魂裝進容器里了?不是說要拿別人的七魂六魄去換的麼,你拿了誰的去換?」
我不禁輕聲笑了起來,道︰「我說拿別人的七魂六魄去換你就真信啊?我一早便讓青夜收集好大量的魔氣,怎麼說也帶些上古魔族的氣息,而招魂鏡又是上古魔界之物,那些魔氣足以讓招魂鏡吸取個飽。如此,招魂鏡自然就選擇了魔氣而吐出了闌休剩余的三魂了。」
「當真?」弦衣狐疑地看了我兩眼。
我氣定神閑道︰「自然是當真。」
(七)
弦衣一直輕柔地撫弄著我的發,舒服得我睡意又上涌。我將雙腳擱于大白的虎背上,踏著大白軟軟的毛發,十分愜意。
我懶懶道︰「西極佛祖,只每隔五千年才會開佛講一次法嗎?」
弦衣回道︰「是有這個習俗。莫不是你想去听佛了?」
我點點頭,道︰「想,要不隔幾日你陪我去西極,看能不能讓佛祖開一個後門,使你我能听一次佛。」
弦衣淺淺道︰「好。不過就是听說佛祖一視同仁,每隔虔誠去听佛之人佛祖皆會款待,我們不必開後門。」
「是麼。」我昏昏入睡,胡亂應了一句。可就在這時,有人闖進了園子,打破了寧靜,亦擾醒了我的瞌睡。
來人似看不見腳下的路一般,跌跌撞撞東倒西歪;後面追上來的小魔欲強行將她拖出去,卻換來她撕心裂肺的哭嚎。我擺擺手,讓小魔退下,任由她踉踉蹌蹌地進入殿內,左右磕踫,最終被一張椅子給絆倒,匍匐著身子不斷地哭著往前爬。
此人,除了畫瀲還會有誰。
我隱約記得,她的雙眼是不怎麼好使了的。不知是何時開始不好使了的,但與她哭得太多應該月兌不了干系。事到如今,怎的還是這般愛哭。
我與弦衣道︰「不是讓你放她與火神重聚麼,為何還能看見她來這里。」
弦衣不置可否地撇嘴,道︰「放是放了,只可惜火神不得離開珞梧宮,她亦舍不得離開不肯離開了,這委實怪不得我。」
畫瀲看不見,結果老是踫到東西。偶爾茶壺被她踫落碎了一地,偶爾額頭重重地磕在桌角上;她便如一只沒有方向的螞蟻,胡亂四竄尋找著。
如此掙扎了良久也沒掙扎出個頭緒來,畫瀲放棄了,就乖順地爬在殿內冷冰冰的地上,張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哆嗦著在地面上寫起了字來。
她寫道︰「我求求你,最後一件事。」
我看著她鮮血淋灕的手指,問︰「想求我什麼,最後一件事。」
畫瀲又飛速地寫道︰「我求你不要再傷害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他忘記你的,他才會為了收服魔界而殺了魔尊;是我偷學了仙界的禁術然後教給他,讓他對魔界的闌休施展蝕心術;是我永遠都不想你們能夠在一起,你硬是生生把他從我身邊搶走了,我多恨你!當初他在荒海蘇醒時我給他喂了忘情丹,正是他與我決裂之日逼迫我服下的那粒,我沒有吞下,我不甘,我想將你們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都原原本本還回去!可是一粒三生無妄忘情丹,司醫神君都說那是最烈最猛的忘情丹,他卻還是在一點一滴地記起你……所以我求求你,他所傷害你的一切都不是他願意的,求你不要再傷害他了……一切,這一切,我都得到了報應,你能不能放過他?」
我起身離榻,頗有些頭重腳輕,忍著無力和不適一步一步走向她,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我伸手抹平她手指上的傷口,淡淡道︰「我玩倦了。只是不想,你承受了萬般苦痛,卻還對他存有此種心思。見你對他情深,我不是不能成全你。」
畫瀲一听,整個身子皆因欣喜而抖動了起來,慌忙又欲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寫畫。我阻止了她,道︰「但我有個條件。」
畫瀲頓了頓,張口比著口型道︰「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我道︰「我要你將教給火神的禁術再教給我。」
然畫瀲卻沒有如她前一句所說的毫不猶豫地答應我,而是道︰「你學蝕心術來干什麼?我不會讓你去傷害他的!」
我將畫瀲自地上扶了起來,道︰「不是說了,你教我蝕心術,我便答應你不傷害他。說不定我學蝕心術的目的就是為了想他親手殺了你呢。這樣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畫瀲縴弱的身體顫了顫,終是道︰「好,我願意。」
遂我招來兩只小婢,將畫瀲扶了下去,讓她好生將養著。
畫瀲走後,弦衣才施施然上前來,伸出修長的手臂攬住我的肩往他身上靠,篤定道︰「我的魔尊大人想學蝕心術不是為了給火神下術讓火神去殺了他的仙妻的。」
我挑挑眉︰「何以見得。」
弦衣道︰「因為你不夠狠。我記得我早就說過。」
「嗯,你是說過。」我道。
「那麼」,弦衣在我耳邊呵著氣,道,「你為什麼想學蝕心術。」
我想了想,對上他幽邃的眸子,無謂道︰「說不定是想讓你盡快忘記我。」說著我便撤了撤肩,抽離了他的懷抱,抬腳出了殿門。
身後是他一聲隱忍的呢喃︰「流錦……」
我答應許你半生不離不棄,然我的一生,馬上就要到盡頭了。所以說,半生可以很長,亦可以很短。
而我的,就很短。
(八)
去西極听佛那日,一大早弦衣就準備好了,大白亦準備好了。我不記得我有說過要帶大白去西極。
見它儼然一副整裝待發似要出去打仗一般嚴肅認真的神態,我實在想象不出可以將它與一個「佛」字聯系起來。僅僅是看大白那碩大的、專用來擺著好看的虎頭,就頓覺一點佛性都沒有。
只是臨行前,憑空又多出一個人來。一身黑衣墨發,膚色較前兩日更顯得蒼白。一直半垂著眼簾,看著我;彎長的睫羽似連顫動都覺得費力。
他道︰「身為尊上的座前童子,尊上要往西極听佛,童子自然應當隨侍左右。」
不等我說話,大白便不友好地對他呲牙,一旁的弦衣先一步道︰「看來上回下手還不夠重,信不信這回我讓你再也睜不開眼。」
我象征性地彈了彈大白的額頭,輕聲道︰「你不適合听佛,回去。」大白不依,我便又補了一句,「晚上讓青夜給你做好吃的。」
它這才眯起了虎眼,甩著尾巴悠閑自得地回去了。
我再看了火神一眼︰「火神有閑情去西極听佛,還不如花一些時間多陪陪你那位虛弱不堪的仙妻。她可是為了你,什麼都願意做。」
火神愣了愣,卻道︰「我不回去。」他那語氣听起來竟讓人生出一種錯覺,覺得他又 又楚楚可憐。
我眯著眼看向西極的方向,道︰「可我一看見你就不舒服。」後我與弦衣並肩走在前面,他還是沒有回去,一直安靜地跟在後面。
到了西極,自那高聳巍峨的佛塔里發散出來的萬丈佛光金燦燦的,卻能令人心平氣靜。有兩位著丹金色袈沙的佛侍迎了上來,稽首,道︰「幾位可是自九重天遠道而來?」
我亦稽首,道︰「正是。今日來西極,想再次聆听佛祖教誨。」
佛侍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佛祖已久候多時。」
我愣了一愣,弦衣先出聲懶洋洋與我似笑非笑道︰「你面子委實大,竟能讓西極佛祖久候你多時。」
佛侍對弦衣又稽首道︰「佛門清靜之地,施主請謹言慎行。」
當佛侍帶著我們去到佛祖所在的金光佛殿時,里面三座佛居于上首,正闔著眼撥動著手里的佛珠,氣定神閑的模樣。殿內兩邊各安坐著三排菩薩,單手稽首,另一手撥動手里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詞地誦著佛經。
他們整齊的聲音算不上大,可入耳如魔音,在腦海里久久盤旋而揮之不去,似要將腦子都要穿透一般。
弦衣蹙眉戳了戳眉心,道︰「怎麼這麼吵。」
我強忍著頭痛,拉著弦衣在腳邊的圃團上坐了下來,另一只圃團卻空著半晌都沒人坐下。
我不由得掀起眼皮瞧了瞧,卻見火神正愣愣突兀地站著,面上神色帶著茫然,時而看向誦經的四方菩薩,時而看向上方的三位活佛。
火神不斷拍打著額頭,緩緩蹲了下來,開始抱著自己的頭,喃喃痛苦道︰「我來過這里……緣淺是散……佛說你我緣淺,你信不信……快想起來……快想起來……」
PS︰月票啊月票,各種動力啊……賜我存稿啊……火夕你這死鳥,快想起來,流錦就不會那麼難過了!魂淡鳥兒,枉胖雲一直堅(蟹)挺地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