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切,仿佛連時光都倒轉了。
像是從前……可惜又沒有從前。
我張了張口,澀啞道︰「就算我再哭,也不是為哭,也不干你的事。」
「可是,我見不得你哭,不管你是為哪個,我都見不得。」他替我擦干淚痕媲。
心,是不是如我整個人一樣,即將死去了。定是回光反照,還能讓我感受一回如刀絞一般的痛苦。
我一把打開他的手,瞪著他道︰「我記得你是見得的,要是見不得為何要娶別人,要是見不得為何要騙我算計我,要是見不得你為何要讓我親眼看見是你親手殺了我父尊!……要是見不得的話,為什麼要害死闌休呢,我那樣求你,我將我一生的眼淚都流干了你都看得過去……」冷不防眼淚灼傷了我,我極力笑著一字一句道,「火神,我再也不會信你了。你應當與我一起,為我的父尊和我的夫君贖罪。丫」
「你的夫君……」火神面色卡白,「明明此生……你只為我一人著那極美的嫁衣……」
我松了松手,垂眼看著手里的發,小心翼翼地將發順到一起,在末端打了一個結,手指一捻,捻出一只小小的琉璃珠掛在下面,輕聲道︰「結發為夫妻。」
他順口便呢喃道︰「恩愛兩不離……」
我笑︰「這是我夫君的,不是你的。」
他悲痛欲絕地看著我,道︰「總覺得不是這樣的……過去,我該是一直與你在一起,零零碎碎,全部都是我與你。」
我幾乎是積蓄了周身的所有力量,手指冒著微弱的白光,觸踫到火神的心口,道︰「有本事你再做最後一件事,從此我與你之間的恩與仇,都一筆勾銷。往後,我都與你沒有關系了,就如你所說,我們從來都沒有相遇過。往後,我們也再無可能相遇了。」
白光消失在火神里的身體的時候,他神色霎時就變了,手捧住了心口,似神志開始不清醒,幾經瞠了瞠眼搖了搖了要頭企圖保持清醒,問︰「流錦你對我做了什麼?」
我依戀地撫弄著手中的琉璃發結,淡淡道︰「畫瀲偷學了禁術蝕心術教給了你,也教給了我。只是我比你煉得更為爐火純青。」抬眼對上他不可置信的眼眸,我露出最初時對他不自覺輕柔的笑,「火夕,拿起你的丹鄴,像當初殺了我父尊那般,殺了我罷。」
這是我對他下的第一個咒語,亦是最後一個咒語。只是那咒語,比他對闌休施的還要烈。
我的心胸並不博大,我一直都對他的無情狠絕懷恨在心。然這個世上並不只有他一人無情狠絕,我自己亦是能夠做得出無情狠絕的事情來的。
我只是想讓自己更痛一些,讓他更痛一些。
一股邪佞之息席卷了火神全身。他那柔美絕倫的鳳目,狠厲一閃而過,原本純黑色的瞳孔漸漸變得一只銀白一只幽青。
然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火神卻還似在拼命抵抗。他有力的手腕一翻轉,丹鄴就已在手,可那柄通透血紅的劍卻在他手中劇烈顫抖。
他說︰「流錦……你不要這樣……」
我抬手輕柔地描著他的眉眼,與他耳語道︰「火夕,殺了我,你就解月兌了。」
眨眼一瞬間,灼熱的氣流撲面,我眯著眼楮看見他手握丹鄴向我揮來。我再看他一眼,而後緩緩闔上雙眼……
(二)
一劍下去,該是不會有多痛。他出手一向又快又狠。
從此,我與他當真了無牽絆。這樣不是很好麼,這樣的話我便可以安心了。想著多年之後,萬一他完全想起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難過?
然,丹鄴的嗡鳴聲就響在耳畔,愣是生生停住了。我睜眼一看,見丹鄴正穩穩當當地抵著我的胸膛,那灼燙非凡的劍鋒透過衣裳磨破了我的皮肉。
一縷發被截斷,輕飄飄地落在了丹鄴劍寬大的劍身上。
我抬眼看著火神,他似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做著奮力的抗爭,雙手狠狠控制住了丹鄴劍,渾身都在顫抖,咬緊牙關紅著眼框,眸子一白一青色澤未褪,道︰「快走……你快走……」
我道︰「我為什麼要走。」
下一瞬,火神大叫一聲,揚了揚劍便沖我砍來,結果卻在沾上我的剎那猛地調轉了方向朝一邊揮去。他周身散發出來的火氣如浪潮一般在殿內涌動,我亦被那浪潮重重地推跌在了牆上。
一股腥熱自嘴角順流而下。我撐起身體,仰著下巴淡淡笑,笑看那黑衣英挺的身影倉皇而逃……
良久,一直待到寢殿里的熱氣散盡,連桌幾上的燃香都沒有了溫度,我方才艱難地站了起來,穩住腳步往殿外走去。
園子里,陽光正好。明媚如初。
園子里的樹,長得也好。樹下幢幢綠影,風一吹便搖曳了一地。
我理了理裙擺,拂了拂衣袖,施施然去了另外一座園子。畫瀲始終不願離開,便是住在那園子里。
我去到那里的時候,她正雙目無神地半坐在回廊上,靠著廊柱曬太陽。她的面色亦不怎麼好,竟陽光一反射,顯得蒼白得緊。
听聞了聲音,她扭過頭來看,明明都看不見了,瞳孔一點反應都沒有,卻身體不住地往後靠。似乎很害怕我的樣子。
我走到回廊上坐下,替她理了理亂發,听著她細碎的嗚咽,我道︰「為什麼這麼怕我呢,我記得以往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高貴而端莊。約模那時,你是一丁點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瞧不起我。」
畫瀲紅了眼眶,顫了顫嘴唇,比出的第一句話便是︰「求你……不要再傷害他了……」
我哆道︰「你看你,開口閉口就是他,當真有那麼愛他?你做了那麼多事,也不過是因為愛他。現在我有些能明白了。始終,我才是後出現的那個,是你們之間的第三者,平白無故就奪走了你該有的幸福,你恨我是應當的。給火神吃了忘情丹讓他忘記了我,你才能與他再度在一起,事到如今的這個結果,你滿意嗎?」
畫瀲猛地搖頭。
我笑笑,又道︰「我更加是不會滿意。你想他忘記我,那為何不是給他吃兩粒忘情丹,或者許多粒,這樣也保險些。」
畫瀲不應我,興許她亦是如我這般想的罷。
「畫瀲」,我嘆道,「這回我成全你。你為了他雙眼都哭瞎了,我十分感動。」我笑著側頭看她,「這樣罷,等我死後,我將我的雙眼送給你怎麼樣?」
畫瀲倏地就愣住了,眼角還隱約殘留著淚痕。
我道︰「你莫要覺得我是在好心幫你,我向來毒蠍心腸不會做虧本的買賣。即便以後你與火神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我也阻攔不了,但你會用我的眼楮去看他。」
畫瀲處于怔愣中久久回不過神來,我又陪著她曬了一陣太陽吹了一陣風。我與她皆沉默著。她是不能說話,而我是沒力氣說話。
歇了許久,我才扶著廊柱緩緩起身,盡量站穩,隨手閑淡地理了理裙角,轉身出了園子,道︰「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你還有不服的,盡管再來找我糾纏。」
(三)
自那以後,火神再也沒來找過我。但我知道,他總會來找我的。
寢殿里養蛇兒的光球愈加淡化虛弱了些,盡管青夜每日有為我煮調息的羹,都無法阻止它變得虛弱。
因而青夜想用他自己的修為去養蛇兒,被我阻止了。我亦沒再拿修為去喂它,因為已經沒有了。
蛇兒長大了許多,性子早不如我初初在人界遇上的那般任性沖動,不會動不動便咬人,連我時常逗它它都對我愛理不理,只偶爾掀一掀眼皮挑我一眼。如此,倒頗有闌休的風範,什麼都是淡淡的。
還有大白和弦衣。大白似學聰明了,曉得我將手伸入光球去逗青蛇兒後身體就會不舒服,它便開始對我寸步不離。只要我向那微弱的光球一伸手,它便會咆叫,尖尖的白牙呲得老長,圍繞著光球來回亂竄,大有將蛇兒一口吞進月復中的趨勢。
弦衣,亦開始日復一日地對我寸步不離。他總說我的顏色很差形容很憔悴,我便玩笑著說,是我的報應來了。他不許我輕易提「報應」二字,且再也輕易不對我笑。
然我是後來才知道,弦衣並非什麼都一無所知。他只是什麼都知而不說。因為他懶得說了,我又倔得很。
一日,我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睡在弦衣的懷里。不知何時起,他身上獨有的芬芳的香氣已和歡骨香的效用差不多了,可以起到安神的作用。
後來睡著睡著便覺耳朵有些癢,一只手正輕柔地替我攏著耳發。
有淡啞好听的聲音緩緩響起︰「若是他們都那麼愛你,怎麼舍得你將自己糟蹋成這副模樣。魂魄沒有了,修為沒有了,就連往後的生生世世都不是你自己的了,他們怎麼舍得……如果你當真有來世,我定會趕在他們所有人之前遇上你,然後讓你愛上我。我定不會讓我為我難過為我掉眼淚為我不顧一切。偏生你就是太倔了,我這麼好個人放在你面前你偏舍不得、放不下別人,是你的損失。」
我沒有瞠開雙眼,頭往弦衣懷里又靠了靠,帶著濃濃的鼻音應道︰「我太不長眼了,這麼好的弦衣居然沒有看見……不過你說的話要算數,我還有來世的話,你要最先找到我,使盡渾身解數都要讓我愛上你,不許我傷心難過掉眼淚……這樣的話,我便不再許你半生不離棄,我許你三生不離棄。」
「何時醒來的,真狡猾。」弦衣身體顫了顫,收緊了抱著我的手臂,頭湊近我的頸窩里深吸了一口氣,道︰「好,一言為定。」
後來,珞梧宮開始不安寧了。听說火神,拿著丹鄴劍,難以控制地殺了不少妖魔兩族,最後闖進了畫瀲的園子,還要殺了畫瀲。
那日,弦衣拗不過我,抱著我去了畫瀲的園子。
彼時火神正拿劍指著畫瀲,黑衣墨發翻飛。一無情起來,他總是這麼一副痛人心的樣子。
一如當初,同樣是在這珞梧宮,他同樣祭出丹鄴劍,毫不猶豫、毫無留情地斬殺畫瀲。她的感覺,我不是沒有親身體味過。
(四)
火神一言不發,當即就沖畫瀲飛了過去,畫瀲被他的氣勢驚得顫了顫眼眸,一滴涼透的淚自眼角滑落,她比著唇形道︰「我知道我錯了,不論我做盡什麼你都無法愛上我。火夕,我那麼愛你,是你沒有良心。」
說罷,畫瀲閉上了眼。火神的動作連頓一下都沒有。我忽然鼓足了力氣道︰「你確定你該殺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嗎?!」
話語一落,如願看見火神生生頓住。他緩緩轉過身來,身上邪佞之氣大振,一銀白一幽青的眸子直勾勾地看著我。
頓時弦衣與大白都如臨大敵,雙雙將我護在身後。弦衣問︰「他怎麼了?」
不等我說話,下一刻火神猛地沖了過來,面無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一股不知名的寒意頓時席卷了整個園子。
終于,他連一點理智都沒有了。只有殺了我們他才能解月兌他自己。除此,他別無選擇。
就在風卷雲殘的一瞬間,弦衣與大白一心迎敵,卻忽略了他們的背後。我輕輕道︰「他中了我的蝕心術。」
弦衣沒能反映得過來,我仰天大叫一聲,散盡元神里的最後一絲靈氣,用那靈氣給我的弦衣和大白織了一個五彩斑斕的琉璃幻境。
沉浸在幻境里,猶如我還在。就不會覺得那麼痛苦。
半生不離棄,半生不離棄。
我的一生很短暫,實際上我不知道自遇上弦衣之後到底有沒有做到拿我的余半生陪滿他。
我順手將弦衣與大白拂到一邊去。他倆的神情都十分安然恬靜。我看著很安心。
于是,當火神再一次看見我時,雙眸瞳孔有一瞬間的地恢復純黑色,柔美的鳳眸里有著我能讀懂的最深沉的痛與愛。
我能讀懂的。一直都能。
只可以,終究還是晚了。
他晚了,我亦是晚了。
其實,不是沒有以前,不是沒有曾經。
只是,我不想再提起而已。
而今,就是提起一次又何妨呢。
我咧嘴,對著火夕一笑。
曾經,我是一顆琉璃珠,被他擅自帶上了九重天;即便那時是沒有心的,我亦能感受得到他對我的百般寵愛。他漸漸變成了我的不可獲缺的習慣,我習慣了去依戀他。
就是這樣一個人,我一直以為他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存在。做什麼都能顯現出一股別人沒有的清貴。我很歡喜他對我的寵愛。
可是啊,西極听佛時,佛都說了,我們緣淺。
彼時我們都太年少輕狂,一個不信注定,一個不信緣分。
卻原來,都是真的。我與他早已經注定了,緣淺。
如果沒有人界那誤打誤撞的一相遇,便不會有今時今日之光景罷。
愛,很醉人,很傷人。
眼睜睜看著他痛不欲生,不能控制地將丹鄴劍送進了我的身體里。冷冰冰的身體,總算找到了一絲灼熱的感覺。
他渾身都在顫抖著,紅了眼框一直哆嗦著雙唇。我顫抖著手撫上劍穿透我身體的地方,滿手的鮮血,卻看得我十分知足。
身子無力支撐,我總算能夠尋一個正當的理由靠近火神的懷里。
火神,火夕。
入鼻的芙蕖花香沒變,懷抱溫溫潤潤的觸感沒變。
抬著染血的手,去撫火夕慘白無血色的面皮上的柔美眉目,我淺淺道︰「不難過,火夕。」
他一直在哆嗦,哆嗦著雙臂將我瓖嵌在他懷里,胡亂道︰「這是怎麼了……流錦你這是怎麼了……你怎麼會這樣呢……我不許你受傷不許你流血你知不知道……」
我深吸著他身上的氣息,道︰「我知道。」
盡管他抱得很緊,我還是止不住自己的身體往下滑。
(五)
他始終不肯松手。死死捧著我的頭,不斷地似囈語一般呢喃︰「流錦你是我的流錦你是我的流錦對不對」這樣念著,他便又開始頭痛,拼命而用力地捶打著自己的頭,恨不能將自己的頭敲破一般。
我說過,此生再不為他掉一滴眼淚。可是我食言了。
見他如此模樣,許久許久不為他掉淚的雙眼,洶涌澎湃,如決了的堤,如何都收不住。我握住了他捶打自己的頭的手,泣道︰「想不起來就不要再想了啊,就算你什麼都再想起來了又有什麼意義呢!火夕,我們永遠,都不可能再回去了啊!」
「流錦」火夕愣愣地抬起頭來,雙眼通紅,竟讓我看見了他的眼淚。我還想去幫他拭干眼淚,只可惜我的手腳都漸漸地變得透明。看他拼命地想抱緊我,慌亂而絕望道,「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離你忘記了嗎」
我又哭又笑道︰「忘記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原來忘記的人是我」火夕下巴不停地蹭著我的發,似用盡他全部的力氣來抱我,與我低聲呢喃,「對,對是我忘記了,忘記了我們的從前,忘記了我們曾擁有的一切我忘記了,你是我的妻;我忘記了,我要與你並肩,黃泉碧落都許你歡顏;我忘記了,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離是我忘記了,我竟然、我怎麼能忘了呢?」
火夕茫然而無措地看著我,像個迷失的孩子。
他的淚滴打進我的眼窩,與我的相融合,順著我的眼角淌下。我勾唇笑笑,道︰「那是因為當初我殺了你,再救你回來的時候你還有些沒有恢復,留下後遺癥了。」
聲聲撕心裂肺的哭泣聲傳入耳朵,我循聲掀起眼皮看過去,見是畫瀲撲倒在地上,邊嘶聲竭力地哭邊尋不到方向地四處亂爬。她咿咿呀呀的哭聲中,我似乎能夠听得見她在用力喊出火夕的名字。
雙腿沒有了知覺,漸漸化為晶塵,繼而是腰月復。我收拾起滿心的悲愴,安安靜靜地笑道︰「火夕,下一次,莫要讓我在遇見你。不過,興許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我們,到這里,就算徹底到此為止了。」
「不我不流錦,之前是我不對,你要我做什麼補償都可以!但就是,不要再離開我!」
我抬起半透明的手臂,食指點著眉心,忍痛將雙目引了出來,與畫瀲的相交換,道︰「我說話算數的。死的時候,就把我的雙眼給你。往後你再與火夕在一起,都是用我的雙眼看他」
側頭看著瀕臨崩潰的琉璃幻境,看見弦衣與大白漸漸恢復了原本該有的神情,我對著弦衣咧了咧嘴。
其實,我很想,再抱一次火夕。沒有知覺的手臂費力地圈上火夕的腰,可最終還是沒能如願。就在手臂收緊的時候,聞得「砰」地一聲輕響,只感覺整個人四分五裂飄散在了天地之間
那時,總感覺有人在悲痛欲絕地大喊但我已听不見他在喊什麼,聲音熟悉又陌生
PS︰結局的時候胖雲哭得稀里嘩啦,,,麻麻突然闖進來把我嚇著了。,。其實算結局又不是最終的結局,後面還有後續唷~只是說再也不虐了~大家想要誰的番盡管提出來罷,羲和的就免了哈,羲和留著寫新書呢~(☉v☉)還有月票什麼的……看在要完結了的份兒上……近兩天胖雲就決定開帝尊那個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