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弦衣有那麼一瞬間,以為進來了一個陌生人,本事很大,還打開了蠻荒。他當即拎著大白就躲到了山背面去。直到山那頭響起她熟悉的聲音,恍若隔日。
終究還是變了。從最初的沒心沒肺,到後來的狠戾倔強,到現在的淡漠清冷。她的每一次變化,弦衣都得幸能夠見到。不曉得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出了蠻荒之後,知道流錦的父親被她最深愛的人殺死,知道她眼睜睜看著最愛她的闌休死在她的懷里而無能為力,她是受了許多委屈和痛苦才被逼到這一步的。弦衣明明很心疼,卻總是忍不住說出許多言不由衷的話來,哪怕被她拿劍指著,也能引起她的一丁點注意力。
要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去放到死人身上了,那活著的人就會很辛苦。流錦辛苦,弦衣也辛苦。包括當時守候著流錦的青夜也辛苦媲。
說不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弦衣愛上流錦的。總之等到他自己發覺時,已經深不可自拔了。願意拿一切去交換,只想要流錦的兩個吻,只想要流錦對他半生不離不棄。
流錦答應他了,可又很狡猾。她把自己的一生縮得很短,以至于許諾弦衣的半生也變得很短丫。
他要眼睜睜看著流錦,一直傷害著自己,說是要為以往的過錯贖罪。但在他眼里,流錦什麼錯都沒有。唯一錯的就是,她太過在乎別的男人。明明發瘋似的醋,可他真的感到有心無力。原本可以離開的,除了心,其他的都可以全身而退。只可惜,那決心只進行到了一半就再也沒有勇氣。他不敢想象,流錦誰都沒有了有沒有好好地照顧自己。
那時,她竟然為了能得到有關闌休的一絲不確定的訊息,而甘願將他努力為她拼來的天帝之位拱手給人。是不是他于她來說根本就無足輕重?
唯一的那一次,他離開了。卻再半途中舍不得又回來了。
那段時間,于他來說無疑是最痛苦的時候。因為流錦為了別人,連自己都不要。直到最後,流錦竟也舍得給他織一場五彩斑斕的幻境。有那麼一刻,他似真的做了一個美好的夢。
只要他再努力一些,就真的能和流錦在一起。
只是,那是夢啊。
夢醒的時候,他就只能親眼見著他最愛的人煙消雲散……
人生,從此似乎缺了很大一塊。只要一去觸踫,就硬生生的疼。
流錦說,有來世的話,他一定要先找到她,不讓她傷心不讓她難過,不讓她愛上別的人。
盡管她將她往後的生生世世都許進了佛門,明明他早就應該死心,可他就是停止不了,沒有一刻不在尋找她。
總是抱有一點點僥幸,萬一就先一步找到她了呢?弦衣與被流錦丟下的大白一起,走過錦秀河山,走過繁華鬧市,走過生來死去……該走的地方都走過了,但就是沒有流錦的影跡。但弦衣仍還不放棄,又去走遍仙界,最終無可奈何地停留在西極的佛門之前。
(二)
弦衣一直不信,盡管流錦應了佛祖生生世世,但流錦沒有七魂六魄,連輪回都不收留她,又怎會出現在西極。可他還是來了。因為其他地方都沒有了。他亦是不信,流錦就這麼化成灰一走就再不會回來了。
然他到達就西極,佛祖卻不願意收容他。西極誦的佛經,會讓他頭痛欲裂。佛祖現身再佛塔塔頂,佛光萬丈,卻只讓弦衣放下執著。不是他的就永遠都不是他的。
弦衣怒極,捏決就與佛祖抗衡,結果被佛祖一串佛經生生給壓下了西極去。
從此,沒有希望,沒有寄托。比在蠻荒時還要暗無天日。弦衣一蹶不振。
他依舊是妖界的妖王,光鮮亮麗。那雙目中,再無光澤。眸子明明很美,卻空洞得沒有底。
他嗜酒,想在醉後再做一回當年流錦給他織的幻境里的美夢;他游走花叢,渴望每一次伸手去抱的都是流錦,有她的發香;他帶壞了大白,連大白都與他一樣變得懶散而無謂了起來。
大白也很想流錦,在妖界時每每弦衣在寢殿內與妖姬尋歡時,它都會蹲在回廊上,眯著老虎眼,擺出一副端莊的模樣來。用它的虎腦,它覺得弦衣想流錦想得沒有人性,而它卻還是保存著虎性。它要比弦衣強,它因此有些看不起弦衣。
直到弦衣給了大白一個玩伴,大白對弦衣的不屑和看不起才漸漸緩和了一些。
听說仙界的天帝跑去了西極當和尚,弦衣感到頗為震驚。既震驚天帝竟舍得尊榮,又震驚佛祖不收容自己卻要收容火夕。繼而他感到很不滿,西極佛祖未嘗不是一個偏心的家伙,他去就不行,而天帝去就可以。
然是後來他才明白也不服氣,他是注定與流錦無緣的,不管他做什麼。佛語有雲,解鈴還需系鈴人,而流錦的鈴自始自終都是火夕一人,而不會是他,亦不會是別個。
當弦衣知道流錦在佛門修行、成為了一顆佛前的琉璃珠,火夕的一舉一動都變得理所應當了。到這個時候,火夕都還不肯放過他的流錦。他恨不能立馬沖進西極將那廝胖揍一頓。只可惜他去不了西極。他便一直隱忍著,等待著。
流錦下界去歷劫時,他滿心歡喜地跟著下界,這回一定能讓流錦先遇上他,讓流錦先愛上他。然天有不測風雲,流錦去到哪里弦衣都能見到火夕陰魂不散。明明弦衣幾乎是同時與流錦下界的,結果哪想火夕竟還要先快一步,早在流錦下界之前就已經在等著她了。
流錦那麼小,怎麼可能發現得了弦衣。火夕第一時間出現在流錦眼前,從此她能看見的也就只有火夕而已。
弦衣,他還是輸了。十分頹廢。
然大白卻很較真,趁著弦衣賭氣將它落下的空當,它搖身一變變成了一條白毛大狗,拼命往流錦的生活里擠。從一頭勇猛傲嬌的大白虎,變成了一條溫順听話的大白狗,大白突破了它身為老虎的底線。從此,大白能屈能伸的優良品質,在它們獸界得到了良好的口碑。
(三)
又過了許多年,弦衣依舊單身。大白也單身著,但不寂寞。因為弦衣的麒麟獸能夠很好地慰安它。
這日,天氣很好。弦衣在妖界一覺醒來,艷麗的衣袍松松散散露出了胸前的一片大好春光。外面明媚的光線刺得他雙目微痛,他白皙修長的手捂著嘴打了一個呵欠,一腳踢開床前伏著正睡得香甜的大白,懶洋洋地走了出去。
大白似被踢得多了,粗哼了一聲,碩大的虎頭換了一個角度,繼續睡。
弦衣兀自斜靠在窗前,眯著眼楮看著窗外半晌,安安靜靜的,不知道是在看什麼還是在想什麼。半晌他回過神來,手指扶著窗柩,形態十分美麗,眼梢一抬,看著還在睡夢里掙扎的大白,嗓音淡淡沙啞道︰「大白,你想不想她?莫不是連睡覺都在想罷?真沒志氣。」也不知他到底是在說大白還是在說他自己。
大白一直沒動靜,直到弦衣懶懶道是要出妖界去走一走,大白頓時瞌睡就醒了,假裝惺忪地睜開老虎眼,眼楮里閃著光亮。
最後弦衣領著大白一起出了妖界去了人界。人比女子嬌,虎如棉花白。不知是不是長期以往這一人一虎培養起來的傲慢和懶散,以至于他們一點也不曉得收斂。好不張揚地走在人界的大街上,嚇得來往凡人躲閃不及嚎叫連天。
約模凡人是從未見過大白這樣龐大的白老虎囂張地在市井過街行走罷,難免會驚慌失措、四處逃竄。弦衣還算淡定,手里拿著一把與他人一般花里胡哨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搖晃著,眯著美眸似很滿意凡人們的反應。而大白就有些不淡定了,開始粗粗地哼了起來,眼前逃亡的凡人掠起了它胸中的狂暴和征服欲,眼看著就要蠢蠢欲動了。
幸得弦衣拿折扇敲了一下大白的頭,道︰「我們難得來一回人界,不能失了風度。」遂大白這才安靜了下來。
弦衣便繼續搖晃著折扇與大白一起進了一家館子。
一家羊肉館。
里面的客人一見到他倆,形容與街上的凡人一般凌亂,沒一會兒功夫就該跑的都跑干淨了。
弦衣如若無事地領著大白上了二樓,尋了一間還算干淨的包間坐下。半晌都無小二敢進來問弦衣與大白二位想吃點什麼。還是弦衣先不耐煩了,聲音不大不小透過包間傳進外面一干店小二的耳朵里︰「唔原來是不歡迎我們,大白你被嫌棄了怎麼辦?」
大白霎時一聲虎嘯予以配合,十分有霸氣。
外面嘈雜了一陣,才有店小二顫顫巍巍、結結巴巴的聲音傳進來︰「請、請問兩位客、客官想用些什、什麼」
弦衣懶懶嬌媚道︰「將菜單送進來。」
門輕微地響動了下,一本菜單往門縫里鑽了進來。大白當即走了過去,呲了呲牙餃住了菜單往里拖,嚇得外面遞菜單的店小二嗷嗷直叫。
(四)
後弦衣點了一只很肥美的烤全羊。這回店小二要送餐而不得不進入包房里了。兩個小兒抬著烤全羊,兩腿直哆嗦,抖著手將整只羊放在了桌上。頓時烤全羊的香味蔓延了整個屋子。
大白很識相,躲在桌子底下,沒有刻意去嚇他們。只粗哼一聲以示它的存在。
眼見著兩個小二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弦衣伸手過去撕了一只羊腿放在鼻間嗅了嗅,繼而往桌子底下塞。大白張口就接了下來,然吃得很一般,似不怎麼歡月兌。
弦衣便笑眯眯地與小二道︰「莫怕莫怕,我又不會吃了你們。你們看看我,長得很嚇人嗎?」
兩店小二猛地甩頭,只顫顫地用手指頭指了指桌子底下。弦衣面皮上的笑愈加嬌艷了些,道︰「大白平素很乖,不會輕易咬哪個。不過你們做的烤全羊有些不和它的口味,它吃得有些不歡喜。這樣,去弄一頭生的羊來。」
店小二聞言如獲大赦,飛快地跑了出去,又飛快地送來一頭生羊。然後退了出去關好房門。
一見還鮮血淋灕的生羊肉,立馬大白就亢奮了起來,低低咆哮著撲了過去,摁住生羊啃骨頭啃得好不歡快。啃著啃著,大白就停頓了下來,仰著虎頭望著弦衣,粗哼。
弦衣悠閑地自己撕下一小塊烤羊肉放進嘴里嚼了兩下,還順帶舌忝了舌忝手指,挑眉道︰「放棄罷,麒麟獸不吃羊肉,是不會出來和你共享的。」
大白悶悶地垂頭繼續啃骨頭,形容竟忽然變得有幾分孤寂可憐起來。
吃了幾口肉,弦衣執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大白見狀,又粗哼了一聲,弦衣白了它一眼便又給它添了一杯遞到它面前。
擦拭干淨了手指上的油漬,弦衣坐靠著細窗,一手拈著酒盞一手撐著下巴,半垂著眼簾看窗外街上的光景。街上的凡人們似因他和大白的突然出現而余慌未消,但儼然鎮定了許多。整條街在明晃晃的陽光下,漸漸又熱鬧了起來。
弦衣仰頭將杯盞里的酒仰頭就一飲而盡。精致嬌媚的容顏,仰頭闔上眼的那一瞬間,白皙女敕滑的下巴稍稍亦跟著仰起,喉頭來回滑動了下,活月兌月兌像只逗人心神的妖精。
大白啃肉啃得渴了,就舌忝一口面前的酒。哪想這回弦衣要的是烈酒,對于甚少像弦衣這般嗜酒的大白來說,沾一點點它的虎頭就已然開始打轉了。弦衣輕輕出聲問大白︰「今日天氣這麼好,你說我們能不能遇上她呢?」
但天氣好和能不能遇上她又有什麼關系?
然話音兒將將一落,還不等已經不清醒的大白回應一聲,弦衣那雙放在窗外的眸子,陡然狠狠顫抖了起來,帶著清亮的光澤
(五)
話說,羲和阿姊帶著我一舉飛沖出荒海之後,動作快得很,像是後面有哪個在追一般,稍慢一步就會被追上。
我扭頭往後一看,嚇了一跳。後面果真有人在追。白衣翻飛,執著得很,不是玉羨又是哪個。
一時我有些佩服起玉羨來。他竟能追著羲和這麼久而沒有追丟。這時,羲和眯了眯眼,道了一句︰「太古板較真了也不好。」說著她再抬手捏了一決,霎時我不由自主地與她再加快了速度往前飛去,快得只能聞到耳邊空氣「咻——」的一聲,眼前流失的光景,看也看不清。
我艱難地回頭去看玉羨,哪里還有他的半個影子。早被甩掉十萬八千里了。
後來羲和帶我在一處人界的田野里落了腳,我氣喘吁吁的,而羲和卻淡定地拂了拂裙角。她眯起眼四下看了看,道︰「來一趟人界,在有人的地方落腳驚嚇了凡人會顯得我們不夠低調,在山野間落腳又委實太荒涼。」
我道︰「無妨無妨,反正我們也是出來找靈感的,多走走多見識見識也是好的。在這山野間,尤為適合培養出塵的氣質與胸懷。」
羲和點頭贊同道︰「阿妹說得甚為在理。那我們便四處走走,找找靈感。」
于是後來我們走過了田野,走過了山林,走到了凡人種的莊稼里,蹲在地上雙手往土里刨著地瓜
據羲和說,以往在蓮池谷時還時常有吃到律澤弄來的地瓜,但搬回了荒海之後就甚少吃到新鮮甜美的地瓜,既然來了人界,恰好莊稼地里又埋著地瓜,而羲和阿姊也有些餓了
然此次行動頗有些不順。在我與羲和刨地瓜的過程中,被凡人發現了,于是認定我倆為盜賊。
即便是被凡人抓到了,羲和也沒有丟了身為龍族君上的從容鎮定與風度,拎著地瓜就與我一起跑進了山林。我邊將地瓜燜進地底下,找來石頭銼起火星,邊听羲和阿姊很有領悟道︰「拿幾個地瓜都能被追幾條田埂一塊山頭,看來凡人很是為生計計較,委實不容易。」
我一坐在地上,贊同道︰「阿姊說得甚是。」
羲和亦一坐在了地上,問我︰「如此,阿妹有一點寫小說的靈感了沒有?」
我感慨道︰「暫時還沒有,但靈感就如這地瓜,只要奮力刨就總會有的。」
「阿妹你越來越有才了。」羲和由衷地夸耀我道。
說話間,燜的地瓜開始飄出若有若無的香甜清香。這時,林間的一片小草叢里,忽然有了一絲些微的動靜,驚到了我與羲和。
我們定定地看著那草叢,半晌忽而一簇軟軟的毛發透過細碎的草葉子映入我們的眼簾,走漏了一絲蛛絲馬跡。
莫不是我們的地瓜竟還惹來了兔子?!
將一有這樣的想法,還不等我表達出來,羲和立馬就站了起來,道了一句「有兔子!」而後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結果那草叢里果真是一只兔子,被羲和這一舉動嚇得六神無主撒腿就跑。然羲和可是能瞬間將玉羨甩開十萬八千里的人,一只兔子簡直不配當她的對手。
看見羲和那絳紫色的身影在林間一閃一晃的,我忽而憶起當年我們還在蓮池谷時在樹林里一起烤地瓜的光景。彼時她亦是來回逗一只灰毛兔子,愣是將兔子都逗趴下了。
過了這麼多年,羲和還是沒變她原本活潑的本性。
地瓜熟了,我喊羲和阿姊回來吃地瓜。她便將兔子拎了回來,不捆不綁的,就放在一邊。她一手接過地瓜,看也不看一眼渾身哆嗦的兔子,就道︰「現在我要吃地瓜了,你快跑罷,等我吃完了再來追你。」
兔子一個沒站穩,趴在了地上就再也爬不起來,也沒再撒開蹄子跑。
直到我們吃完了地瓜,打算進城去逛逛。羲和撈起癱掉的兔子,簡練地又道了一句︰「你很是理智,節約了體力。」
兔子它哭了。我捏著衣袖去替它擦眼角,盡量讓它體面些。而後我們一起進了城。
走了許久,我與羲和才走入了城。從田野間到城里里的路程甚遠,我與羲和走路走到腳抽筋。平素騎祥雲騎習慣了,一走起路來就容易累,愣是令我生出幾分嬌生慣養之感來。奈何一路上時有踫到一兩個凡人,不好再捏決騎祥雲入城。羲和說凡事要低調。
遂我們在路上就已經事先說好了,待入城之後先尋個地方喝點東西解解渴,然後尋個地方吃點東西解解餓,再尋個地方解解乏。一切都計劃得很好很圓滿。眼下受這許多累,權當是當作找靈感。
然我卻有一種靈感在受這許多累的過程中漸漸流失的不妙感覺……
PS︰告訴你們一件事,胖雲差點就沒命了,,,在家和男人殺蟑螂,結果殺蟲劑噴得太多,我和我男人躲在廁所嘔吐不止,差點就走不出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