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怎麼不說話呢?」藍山榮看著雨諾蒼白僵滯的臉,想起本市上周三的新聞,不好意思道,「要喝兩杯嗎?」
雨諾模了模自己的口袋,竟沒拿手機,也沒帶一分錢︰「有陪正經客人喝酒的嗎?我不要他們的錢,就想免費喝酒。」
藍山榮遲疑了一會,才明白她的意思。
「你來,我有位朋友在和他朋友小聚,就他沒有女伴,你可進去陪陪他。」
雨諾後來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那麼順從,那時是不是已經沒有了靈魂,反正她的神經線繃得太緊了,似乎不管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能得以舒緩,願傾其所有,要不她肯定會瘋掉。
她跟藍山榮進了一個包間,藍山榮在一個男人的耳邊嘀咕了幾句。那男人的目光起初是飄忽而過,後來可能是因為燈光問題,也許是他曾見過她,反正他有那麼幾十秒鐘是定格在她身上的。
那男子點點頭,藍山榮就把她推到那男子旁邊坐下。
雨諾感覺她坐下來的瞬間,全票人都啞然地看著她,原來的笑聲忽然間徘徊然後消失。在迷蒙的燈光下和眾人的目光中,她有種浮生若夢的感覺。
她一個學生,以前是經常來這里,但幾乎沒有進過這酒吧的包廂,特別是端坐在一幫尋歡作樂的青年男女面前。
「季雲帆,你說你不喜歡女孩子在旁邊煩你,原來都是裝的呀。我現在知道了,你是重口味,喜歡女敕的。」一位長得很特別的小個子男士直勾勾地看著雨諾說,「這妞,是老藍留給你的吧?長得這麼正點。」
雨諾听他這麼調侃,立馬站起來想走,卻被旁邊那位叫季雲帆的男人拉住了手,一下子頓了坐下來。
雨諾側頭看他,這男人的臉部背著光,卻是極其搶眼。他的側面輪廓太完美了,高挺的鼻子,堅毅的下巴,很有立體感,但又不像西方男子的突兀。他身上的白襯衫看上去很合貼,袖子卷到手腕上,幽暗的燈光反襯出他白皙的皮膚,這種男人長成這樣,無疑也讓女人有幾分妒忌。他一副悠閑淡定的樣子透著與人時刻保持距離的冷漠,剛才見雨諾要走,拿酒杯的手頓了頓,然後對著剛才的小個子男人道︰「你這廝就愛聒噪,真讓人煩。」
然後他輕輕地搖動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流光照射下晃晃的有些迷離,他的聲音也有些飄忽︰「嗯,這是給你的。」
雨諾接過他的酒杯,遲疑了一會兒,就一口見底。
周圍幾個女孩倒是停下了手里曖昧的動作,靜靜地看著她和季雲帆。
雨諾喝了一杯酒,突然覺得像漲得快爆炸的氣球,遇到了一個細孔,慢慢地輸出氣來。她挪了一下位置,挨近季雲帆方便拿他右手邊的酒瓶,可以自斟自飲。
也不知為什麼,她挨近他會聞到一陣熟悉的味道,但夾雜著煙酒的味道,讓她不是那麼的確定。而他也仔細端詳著她,似在辨認一個似曾相識的人。
雨諾在心里暗想︰難道他認識我?
拿著酒杯的雨諾突然被身邊的男人抓住了手。
「別喝了,我們走吧。」
雨諾是在一片詫異的目光中被拉扯出來的,她如墜入雲霧間,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位男人,語氣迫切且堅定道︰「我要喝酒!」
「在這里喝沒意思,走吧。」他的聲音低沉,有種魅惑感。
小車停在了帝都酒店前,侍童來接過季雲帆的鑰匙。
雨諾到了這里反而有些怯步了,她回望了一下背後的風景,然後又怔住腳步,茫然地看著季雲帆的背影。
她不知自己是怎樣跟他上了6021房的。
進去並不是她所擔心的那樣,季雲帆拿出兩個酒杯,拿出紅酒默不作聲的自斟自酌。俊逸的臉龐在光暈的作用下顯得有幾分朦朧,他喝酒的樣子看起來有種漫不經心的魅惑。
他這樣子讓雨諾有種踏實感,她也拿過酒杯,自己斟酒,喝了幾杯。她自知自己酒量好得很,一時半會不會醉的,帶著幾分懇切道︰「我很困,就是無法入眠,憑我的直覺,你不是壞人。你??????能不能就在這里喝酒,或是在沙發休息,我害怕一個人呆在一個房間里睡覺,我??????」
「行了,你隨意。」季雲帆搖晃著杯中的紅酒,不咸不淡的道,「我待會有事忙,你安心地睡吧。」
「不要關燈。」雨諾叮囑了一句,就和衣而睡,蓋嚴實了被子。
迷迷糊糊中,她覺得自己滿頭是汗,總有一團黑霧在籠罩著自己,壓得她隨時都要憩息。她仿佛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似乎到了另一個世界,而那個世界是那麼的冰冷潮濕,而前方有個洞口,迷蒙中有微弱的光,她在一地的亂石中跌跌撞撞地走著,就是沒有盡頭。她內心糾結著怎麼會這樣?她多渴望前方有一線曙光,可是她再固執前行時,感覺腳一崴,她就掉下了萬丈深淵,一直下墜一直下墜,沒有盡頭,她在大喊大叫,沒有聲音,她在舞動四肢,沒有回應??????
當她在掙扎中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已是汗涔涔的了。
房間里是橘黃色的燈光,是台燈在亮著。在惡夢中掙扎醒來的她只覺得眼前空茫得迷糊,以及無數的暗影可怕地壓抑著她不堪重負的心髒,讓鼻息的氣流減緩,心跳漏拍。
她平靜了一下思緒,才想起這是在酒店。她馬上坐直,看見還坐在右邊沙發上的男人也向她投來了目光。
他的酒杯放在面前的茶幾上,手上夾著煙。
雨諾想,難道這個男人也失眠,難道他有什麼煩心事?
她起床來到他旁邊蹲下,拿過他手里的煙,吸了一口,不像電視里的女孩,第一次抽煙,被嗆得掉眼淚。她把煙吞進去,慢慢地從鼻子里呼出來。
季雲帆拿回他的煙,抽了一口道︰「你一個學生,抽什麼煙。」
雨諾疑惑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我是學生?」
「一目了然,不用猜。」他的聲音沒有溫度,冰涼得讓雨諾感到他有些不耐煩。
雨諾覺得蹲著有些累,就一坐在地上︰「我不是想學壞,我是想嘗嘗這煙是什麼味道。我媽媽以前愛抽煙愛喝酒,可她不允許我學她。酒我經常偷偷地喝,但煙我可是第一次抽。沒想到有些東西不用學,也能隨手拈來。這是遺傳嗎?是不是連命運都可能遺傳?」
說到後面,雨諾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傻氣,可她覺得,悲傷壓抑都會傳染的,年少時經常看見媽媽情緒壓抑,導致她一回到家,就覺得她家的房子不是什麼水泥做頂,而是陰雲為蓋。現在看見身邊的這個男人以抽煙耗掉寂寞,以喝酒淹沒哀愁,她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
雖然旁人都說她開朗活潑,可又有誰知道,這是她寂寞孤獨的外衣?
不知還有沒有人比她更知道孤獨的可怕。一個曾在未婚媽媽身邊長大的孩子,而這個未婚媽媽很小就讓她明白了什麼叫死亡。
其實死亡可怕嗎?對孤獨無望的人來說,也許並不可怕,那是對孤獨的解月兌,她媽媽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
雨諾是內心孤獨,但並不是無望,她現在年輕,有夢想,有自己對幸福的解說。所以她比任何人更害怕死。
「做惡夢了?」季雲帆拈滅了煙,又拿起酒輕啄。
「嗯,你呢?一夜未眠?」
男人沉默不語。
雨諾按了一下季雲帆放在桌上的手機鍵,上面顯示六點十五分。她突然覺得釋然,原來自己終于能足足睡了七個多小時,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最奢侈的一次休眠。
她站了起來,沒有說一聲謝謝,就離開了酒店房間。因為她知道,對不會再見的人,不要說謝謝,更不用說再見,因為只會顯得它的唐突和多此一舉。
走出酒店,她回頭看了看「帝都」在初秋清晨中迷蒙的樣子,少了璀璨的霓虹,它確實暗淡了不少。
她沒有一絲要回家的念頭,但也沒有要去學校的心情。發生如此大的事情,學校的老師一時半會不會催她回去上課的,再說,誰面臨了一場驚天動地的生離死別不久就有心思去上課的?
她厭煩同學探究的目光,同情的眼神。她如今是可憐是落魄,但不至于要全校師生募捐補貼家用,也無需任何言語的安慰。
如果她現在足夠的錢留學的話,她現在會毫不留戀的遠離這傷心之地。她害怕見到任何熟悉的人,包括她親密的好友小李子。
發生事故這幾天他都來看她,可她一句話也不想說,他每次都是輕輕地來輕輕地去。
小李子真的是個脾氣很好的男生,雨諾從沒見他對她發過脾氣。
在街上晃蕩一段時間,雨諾真覺得自己是個幽魂,見光不死,大白天專出來嚇唬人,撞到人她不吭一聲,那小女孩摔在地上哭得難看的門牙都露出來了,她竟是好笑的扯了一下嘴角,茫然走開,她听見背後傳來一聲「這女人,有問題」。沒想到自己一下子就進化成女人了,時間真是過得忽閃忽閃地快;她也覺得自己真的有問題,沒問題她肯定好好呆在家里。
今天天氣確實是好,天空碧藍得緊,是那種明淨深邃的藍,大片大片的白雲,厚重的疊在一起,在天空中迅速的變化流動,引人遐想。
這樣明淨的天空,讓她又想起了愛穿白襯衫俊朗的小李子。她想,他今天還會來找她嗎?不見她是不是就走了呢?
心里騰升起這樣的念頭,她不由加快了腳步,上了一輛公車。
回到家門口,她雖不意外,但還是有小小的訝異,李源側身靠在門前,兩手插在褲兜里,耳朵里習慣性地塞著耳塞,額發垂在耳際,正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他今天沒有穿白襯衫,是有領的細線格子毛衣,整個人看起來清爽怡人,又有幾分書卷氣。
看見她回來了,他立正身子對著她微笑。
「去哪里了?」
雨諾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他︰「等了很久了?」
「嗯,早上上完第一節課就來了,打你手機沒接,叫你又沒應,我估計你是出去散心了。」
「進來吧,估計以後你來這里未必找得著我。」雨諾開了門,漫不經心道。
李源跟在她後面,完全能看出她無精打采,極度疲倦。
「你那個姐姐回來趕你出家門了?」
雨諾回頭對他苦澀地笑道︰「我是那種要別人趕的人嗎?我喬雨諾有時是臉皮很厚,但對于不是我的東西,我從不死皮賴臉地去搶。」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源很平靜道。
「我知道。」雨諾直接坐到草地上,她示意李源也坐下,跟李源說話時,她有意無意地看著他,唇角微微勾起,帶著淡然的無奈的笑意,「其實她準備回來了,我不想看到她怨毒的眼神。還有這本來就是她的東西,我能曾今擁有對于她來說已經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