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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時,三位行領導和參加談判的人到了殯儀館。
臉色憔悴的鄧鵬飛引導幾位行領導給賈九賢上香,林啟運第一個走上前,點燃三根香,雙手捧香拜三拜,插香,雙腿跪下,磕三個頭,站立,低頭合手拜三拜,然後與靈柩旁的家屬一一握手,說著「節哀順變」之類的話。楊謙輝和章必成按照林啟運的程式先後完成了整個吊唁過程。在靈柩旁高聲痛哭的家屬和賈家村的人都注視著幾位領導的舉止,比較滿意媲。
林啟運和楊謙輝離去後,在殯儀館一個會議室里,章必成帶著鄧鵬飛、全為民、包謹中和藍玉與賈大勇他們開始了首次交鋒。賈九賢妹妹代表家屬參加了談判丫。
賈家村那邊的要求沒有變化,死死咬定總費用為七十萬元。
章必成首先談了對賈九賢的不幸逝世感到痛心,給予了他極高的評價。然後就經濟補助問題,談了長江銀行的意見。第一,對于父母贍養費用的要求,只能執行國家規定,農村戶口的,每人每月補助費為一百四十元,超過的部分長江銀行無法出賬。第二,對于申報烈士或工傷的要求,長江銀行不能接受,理由是不符合條件,審批部門是絕對不會批準的。但可以追認市分行級行的榮譽稱號,還會積極向上爭取更高級別的榮譽稱號。喪葬補助金和一次性工亡補助金只能按政策標準,喪葬費三千元,一次性補助金是本人十二個月的工資。供養親屬撫恤金在第一條已經提了,這一項重復了。第三,兒子上大學的費用,長江銀行不能承擔,賈行長的愛人在長江銀行工作,有撫養兒子能力,再加上兒子已滿十八歲。第四,考慮賈行長對長江行北港分行的貢獻,喪葬期間一切費用均由單位承擔。
賈大勇進行了反駁,他說賈九賢為了長江銀行的工作積勞成疾,又犧牲在工作崗位上,就作不能定為烈士,也應該算因公殉職。如果算一般死亡,令人心寒,死人不得瞑目,一切都免談。
賈九賢的妹妹也認為長江銀行不承擔他佷子的學習生活費用不合理,她列舉了劉梅每月工資一千多一點,在北港市基本生活費高,兒子在省城上大學花費也大,靠她一個人的工資遠遠不夠。請章行長一定要考慮。
賈文謀也發了言,他說盡管九賢是在泡澡中猝死,但也是鄧行長安排他去陪客戶的,他如果不去陪,也不會丟掉一條命,算工傷天經地義。就是勞動部門不批,你們也可以套這個標準。你們對九賢評價那麼高,那都是空的,人已經走了,現在就是看你們是不是誠心誠意。如果大家談不攏,明天我們還要來幾百人,還不是要花你們的錢,影響你們的工作,誤工費你們也要出。一個這麼大的銀行,還靠這區區幾十萬塊錢。
第一次談判就這樣結束了。
第二天上午,章必成有點急事要處理,叫全為民、鄧鵬飛、包謹中和藍玉繼續去談,在兒子上大學的費用上作了讓步,答應學習期間每個月給予五百元補助,增加了一萬八千元。賈家村那邊除了不再堅持申報烈士外,其他的要求沒有變,對長江銀行的讓步不感興趣,而且態度很惡劣。第二次談判又破裂了。
下午四點多鐘,章必成辦公室里,章必成與全為民、包謹中和藍玉又在商量談判的事宜。大家各抒己見,爭得很激烈。
這時,章必成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一看,對大家說,「是鄧鵬飛打來的。」大家立刻安靜了下來。
鄧鵬飛焦急地說︰「章行長,情況很緊急,賈家村又來了一百多人,有些人還帶了棍棒,氣勢洶洶,無理取鬧,要煙要礦泉水還要方便面,我們的人慢了一點就挨罵,大家很受委屈,都準備撒手回去了。听賈大勇說,如果今天還不答復他們的要求,明天他們就要來市分行找行領導。」
章必成心里沉重起來,他鎮定地說︰「鄧行長,我知道你們很辛苦,很委屈,但事已經到頭上來了,一定要挺過去。告訴大家,再堅持一天,不要和他們正面沖突,我們正在研究,今天晚上我們會過去的,爭取解決問題。你找一下劉梅,她畢竟是我們的員工,請她出面說說話,制止他們野蠻粗暴的行為。就這樣吧,我正在開會,有情況及時向我匯報。」
章必成馬上撥通了許佳新的手機,告訴了這里的緊急情況。
許佳新說︰「省分行同意到時可以安排他兒子工作,但在費用上不同意走工傷。既然情況這麼緊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不管那麼多了,我們就往工傷上靠吧。章行長,你與林行長商量一下,我建議立即開個行長辦公會,把這件事情研究個結果,形成決議。還有,請林行長今晚務必與市政法委聯系,匯報我們的緊急情況,請求地方政府支持。」
章必成放下電話,對大家說,「你們繼續研究,我去一下林行長那里。」
林啟運听完章必成的情況介紹後,沉思了一下,然後說︰「章行長,現在快下班了,政法委那邊估計難聯系上。這樣吧,晚上我們兵分兩路,你召集有關人員開一個行長辦公會,我去找市政法委書記。你散會後,去殯儀館,我在行里等你的消息,我們內外配合。如有緊急情況,需要我干什麼,我會立即去辦。一定要保持手機暢通,如果我這里忙音,或無人接听,就打我司機的手機。」
章必成匆匆地回了辦公室,馬上撥通武德仁的電話,叫他通知錢正廉、董仕進、汪和貴和梁文舉,晚上七點在黨委會議室參加行長辦公會,不得請假。放下電話後,對全為民他們說︰「你們三人晚上要參加會議。」
楊謙輝和馬征武上午到了富豐縣支行,在該行胡行長的陪同下,拜訪了縣政法委唐書記。唐書記很重視,叫來了公安局趙局長。
大家坐定後,楊謙輝介紹了基本情況。
听完楊謙輝的情況介紹後,唐書記看了看公安局長,「趙局長,說說你的意見吧。」
趙局長說︰「好的,我先說一下吧。賈家村的部分村民法紀觀念差,很容易沖動,而且該村地形復雜,白天去救人,可能會引發沖突。如果人質沒有危險,我建議明早凌晨突擊,這個時段,村民都睡了,一下子他們也集中不了,可以安全迅速地把人救出來。」
馬征武說︰「我與文一帆昨天下午通了電話,他說雖然不自由,但沒有事,吃得好,也休息得好,祖廳也比較大,可以來回散散步。我認為今天不會出問題,殯儀館那里還正在談判。」
唐書記說︰「那就好。趙局長,今晚的行動,要把那個族長拘留起來,借這個機會好好整頓一下村民的法制觀念。」他轉頭對楊謙輝說︰「楊書記,我們要開個會,好好研究部署一下今晚的行動,你先回銀行休息,晚上等我們的通知。哦,千萬要保密,否則你的人就不安全了。」
楊謙輝說︰「那就謝謝兩位領導。唐書記,趙局長,今晚能不能大家在一起吃頓便飯。」
唐書記笑著說︰「下次吧,晚上還有很多準備工作,跟你們銀行放貸款一樣的,要走很多程序。」
大家都笑了起來。
楊謙輝一行和他們握了握手,告辭離去。
2
晚上,下起了大雨,長江行北港市分行黨委會議室一片靜寂。
見人到齊了,章必成憂心忡忡地說︰「同志們,賈九賢的死,事情越來越復雜了。在對家屬的補助上,對方漫天要價,我們雖然作了讓步,他們仍是堅持工傷待遇,補助金額達七十萬元。兩次談判都破裂了。現在情況緊急,如果今晚談不好,明天,賈家村兩百多人就要來沖擊市分行,據說他們部分人還帶了棍棒。林行長現在已經去找市委領導了。現在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見,下一步怎麼辦?」
包謹中帶頭發言,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看對方的架式,我們作點小讓步是談不攏的。在這危急關頭,不得不走一大步。我同意昨天武主任說的,在內部執行工傷標準。」
董仕進說︰「我認為這樣不太妥當,退步太多,給人的感覺就是要鬧,就是要施加壓力。不能開這個先河,以後我們再踫到類似問題怎麼辦?對那些胡攪蠻纏,趁火打劫的人,一定不能示弱。」
有人輕聲附和。
「我不同意董處的觀點,」藍玉有點激動地說︰「我是一個基層的行長,第一次列席市分行的行長辦公會,本沒有資格表態,但我還是要說幾句。我在溫石縣人民醫院太平間看到賈行長蓋著白布的遺體,看見劉梅撕心裂肺的哭聲,看見劉梅和她兒子跪在靈柩旁那無助的眼神,看見賈行長父母老淚縱橫的疾呼,我當時心如刀絞。人的一生就這樣短暫,生命就這樣脆弱。在人生的舞台上,每個人都是演員,有在台上時間長一點的,也有跑龍套的,我不知道我在台上還能演多長時間的戲。我感到以往的固執認真和對同事的求全責備是多麼的可笑和不應該。這兩天,我也看到了另一面,幾個行領導沉重的壓力,文處他們當了人質,凶吉莫測,溫石支行的同事在殯儀館備受煎熬,工作也大受影響,賈家村兩百多人借機在靈堂里吃吃喝喝,為所欲為。這一切,讓我心急如焚。說心里話,賈行長是支行安排陪客戶的,已經陪了好幾天,因為太忙,忘了吃降壓藥,猝死在溫泉池里。如果是在會議室,或是在車上死的呢,申報工傷應該沒有問題。在溫泉池或在會議室或在車上接待客戶,出發點和目的都是一樣,作為我們內部,應該一視同仁,應該是因公殉職,應該視同工傷。否則,今後誰還盡責盡力去營銷客戶。為了迅速了結這件事,避免引起更大的事件,也讓賈行長在九泉之下安息,我同意包處的意見。如果還瞻前顧後,過份地考慮原則問題,必會出大事。」
藍玉一席話相當精彩,震驚和感染了全場,章必成也不得不佩服。接下來發言的人都動了感情,一致同意藍玉的觀點。
大家按工傷標準計算,喪葬補助金六千元,供養親屬撫恤金,父母每人每月三百六十元,按十年計算為八萬六千四百元,一次性工亡補助金五萬七千六百元,兒子上學補助費一萬八千元,全部補助費合計約為一十七萬元。如果加安葬費用和吊唁期間的一切費用約六萬余元,總費用二十三萬元左右。對方開始提出的七十萬元,因為父母的贍養費算了兩次,實際是四十六萬元。因為對方一直沒有讓步,最後總會妥協一下,大家認為這個數字應該差不多了。
這時,鄧鵬飛來電話,章必成打開了免提。
鄧鵬飛說下午找了劉梅,向她攤了牌,她制止了賈家村的胡鬧。鄧鵬飛勸大家今晚不要去,那邊的人正在火頭上,去了可能回不來。鄧鵬飛還說對方人太多,用錢跟流水一樣,他支行的人已經筋疲力盡,文處等人還被扣押在受苦,請求市分行早點決斷。鄧鵬飛聲嘶力竭,語氣淒楚。
這時,窗外電閃雷鳴,冬天的雷打得人心發怵,狂風淒厲地叫著,夾帶著驟雨,一陣陣地撲向窗子,密集的雨點敲打著玻璃啪啪直響,就像機槍的掃射聲音。大家感到寒氣逼人。
全場一片沉默,大家心里像壓了塊鉛那麼沉重,膽小的則感到胸悶氣短,心里發冷。
有人說︰「今晚天氣太惡劣了,能不能明天白天去。」
有人說︰「鄧行長叫我們今晚不要去,有他的道理,听說賈家村的人很野蠻,人身安全第一。」
有人說︰「要去,我們多帶點人去,最好跟當地派出所聯系一下,請他們派人一同去。」
章必成陰沉著臉說︰「文處長他們還在關押著,在那里度日如年,盼著我們及早解決問題,也就是盼我們早點救他們。你們忍心嗎?今晚一定要去!誰願意跟我去?」章必成眼光四周一掃。
藍玉不假思索地說︰「我去!」
包謹中連忙說︰「我去!」
全為民說︰「我也去。」
接下來,大家都說去,都帶著大義凜然,慷慨赴死的神態。
章必成臉上舒展了,鄭重緩慢地說︰「這樣吧,我和全主席,藍行長,董處長、包處長和汪主任,再安排兩個保衛干部進吊唁大廳,其他人由武主任負責,在殯儀館門前隨時待命,都不能關閉手機。武主任和我們半小時聯系一次,如果半小時一直聯系不上,不要擅自入內,迅速報警。現在九點,就這樣,行動吧。」
街上空寂無人,地面到處積水。一部帕薩特,一部十八座的豐田,鑽進了滂沱的大雨中,向著漆黑一團的郊外急速地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