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們,上課了!」
象有人按了電鈕,談笑喧囂聲突然降低分貝從主旋變為伴奏,乒乒乓乓嘁嘁喳喳桌椅板凳聲突然升起成為莊嚴的主旋,市場般喧囂的教室突然變成一座神聖的教堂,在莊嚴的「學而優則士進行曲」的樂聲中,講台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神情沉穩而莊重,二十多歲,臉上大坑坑小窪窪不夠平整的胖姑娘,
「怎麼?我們的班主任老師是一個大麻子?」
不夠虔誠的雜音象一只只小老鼠悄悄在同學們的耳邊和小腦袋里悉悉索索。
「同學們安靜,安靜,上課了。」
初次見面的陳老師板著臉說,
「我叫陳為民,」
她轉過身,在黑板上重重的,一筆一劃地寫,
「是你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
「陳大麻子,……」
後面傳來一片竊笑,
金廷樹轉頭向我眨眼嬉嘻。
幾句開場白後,老師發下一張表格,叫每個人填。
這是我人生第一次填這種表格,我結結巴巴地讀,
「姓名,年齡,家庭出身……」
同學們象考試一樣開動小腦袋,搖頭擺尾,一筆一劃認真地填寫。
「加入過何等組織?……」
「少先隊算不算?」
有同學小聲在座位上自言自語,被陳老師听見,
「當然算,中國少年先鋒隊是中國少年的先進組織。」
「‘過經’?……」
「什麼叫‘過經’?小學好象沒有學過啊?」
小書生們突然遇到了麻煩和挑戰,
要是在小學,我會從座位上直接升起來發問,可這里畢竟人生地不熟,還是小心謹慎為妙,
「過經,什麼叫過經[4]?」
我故意提高聲音自言自語,想讓同桌听到後趁機表現表現,
一反常態,金挺樹好象什麼也沒听到,沒有任何反映,更談不上任何表現。
讀小學養成的在課堂不放過任何問題,積極提問,搶答的「沖」勁驅使我還是按捺不住,舉起手,站起來問︰
「陳老師,什麼是‘過經’?」
誰知這一問不打緊,我們的陳老師突然一愣,像被我罵了她九十歲老娘似的,肥胖的麻臉瞬間變成一了一副扭曲變形的充血豬肝!她怒目相視,結結巴巴,歇斯底里,萬分委屈地瞪著我,瘋狂地揮著右臂,大聲吼叫︰
「我不知道,回去問你媽嘛!!!」
文縐縐,乖巧巧,滿臉認真,滿月復真誠,虛心請教的我大吃一驚,意識到好像問了不該問,有傷陳老師大雅的問題!但搞不懂的是,那明明是她發給我們的表格,叫我們回答的問題,我不懂,問問怎麼哪?這樣對我,是什麼道理?!陳老師今天哪根筋不對啊?……
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我像個天真無邪的小炮筒子無意識沖撞了咱們中國社會文化中的那個老態龍鐘的邪門︰
這世界上,有的事能講不能做,有的事能做不能講!
不懂的,躲遠點,沉默是金。
這種涉及到「性」的「敏感得要命」的問題,要問,也只能悄悄的,在完全沒有「第三者」能听到的情況下問。怎麼能象我那樣直接站起來,在全班幾十個同學面前公開發問,你這不是故意要給老師難堪,惡意在全班同學面前公開羞辱,調戲年輕的人民女教師嗎?!
哇!哇!你講的好嚴重!可那時我哪里知道啊?!我們小學又沒學,我也從來沒听任何人說過,真的不懂!誰知道那個叫「過經」的是個什麼東西啊!
所以說,不懂的,要躲遠點,沉默是金!
哦……
不過,那時半腦殘的我怎麼懂得了那些!?
小小年齡,傻乎乎地被陳大麻子「老師」半瘋狂的粗話罵得昏了過去!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我含著眼淚,滿臉委屈地坐下來,斜眼看看同桌,她竟然與我同樣的表情!更象要哭出來!我茫然了,兩眼直瞪瞪地望著地下……
[1]那時出生于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分子家庭的稱為「黑五類」家庭。
[2]那時,國內只有兩種頭發樣式︰「男式」即是短發,「女式」即長發或扎辮子。
[3]班上令老師頭疼的學生。
[4]我家三兄弟,沒有姊妹。好像听說過「月經」,但從未听說過「過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