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鄰居丟了衣箱!有撬賊半夜潛入他家,盜走了他家的「財寶」箱!那時家家戶戶沒有什麼家俱,衣箱是唯一可以鎖起來的,也是唯一可以放「財寶」——什麼糧票,布票,油票啊,人民幣啊的地方。箱子丟了,可是天大的事情,跟丟了魂差不多!
這鄰居姓黎,一家人都長得白生生,文縐縐,老老實實的。听說父親是一個做生意,賣鍋盔(大餅)的。誰知這老實人也惹不起,平時不說話,羞羞答答的,一旦爆發,那狂野卻像是火山爆發!
每天晚上,一定要等到12點夜深人靜之時,突然間,一聲婦人的嚎哭尖厲地響起,然後是聲嘶力竭的哭訴大爆發,夾著自由式的哭罵,想到哪里,罵到哪里,反正我沒有指名道姓,可以任意發揮,哭罵聲中永遠夾雜著各種鼻涕口痰的伴奏,令人惡心想吐的旋滑音,延綿數小時不止︰
「啊!你們全家都要死絕啊,不留一個!狗日的賊娃子全家!……我們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被你們全部偷走了!一個子也都不留下啊!……哭聲……真是傷天害理,天打雷劈啊!……鼻涕聲……我們院子十幾年從來沒有丟過東西,……你們白天做生意,晚上當撬狗!……口痰聲……鼻涕聲……我們掙一點錢好難啊!……天天起早貪黑,一分一分錢地攢,……那是攢來還債的錢呀。我的媽呀!……這叫我們全家人怎麼辦呀!?口痰聲……鼻涕聲……」
從她的罵聲中,我听出來了,我家是她的主要懷疑對象!可不是,什麼「我們院子十幾年從來沒有丟過東西,你們白天做生意,晚上當撬狗!……」
就這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指桑罵槐地數落,每天晚上都要嚎哭3-4個小時!
我們沒法睡覺了,那難受勁兒啊!但因為他們沒有直接指名道姓,我媽也只好假裝沒听見,象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中,另外,想想他們一家,也夠可憐的!我們也只好忍耐。這樣,晚上睡不好。
白天就好受了嗎?不,因為在院子里進進出出時,也害怕踫上她家的人,只好低著頭,象耗子過街一樣的飛竄!
完了,我家生活在這樣水深火熱的氣氛中,哪還敢做那餃子生意?
我們家紅紅火火的餃子生意就這樣被黎家「罵」停了。
這黎媽媽也真夠絕,每晚哭罵不絕連續了整整三個月!直到他們全家三口可可憐憐地自己退出歷史舞台——搬出院子,遠走高飛。
大概是賣了房還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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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呀!黎家搬走了!我終于可以睡一個好覺了!」
在黎家突然搬走的第二天,到校後,我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我的同桌金庭樹。第一堂課是數學課,我不等那個高個子,永遠戴著一副用白膠布纏著一條斷腿的深度近視眼鏡,穿著邋遢的王貴富老師畏畏縮縮地走上講台,就向我的同桌報告了這個消息。
金庭樹卻並沒有十分在意,只淡淡地說了一句︰
「真的?那就太好了!其實他們一家還是真可憐的……」
精神地甩甩她用紅頭繩扎起來的羊尾巴,俏皮地眨了眨她那雙越來越水靈,越來越會說話的大眼楮,她的話題一轉卻突然發問︰
「元二,你將來的理想是什麼呀?」
我的媽呀,這哪跟哪啊?我哪有什麼理想啊?我每天只有擔心,哪有什麼理想呀!我現在最擔心的當然是我們的餃子生意不做了,老媽還能扛幾個月呀?可嘴里還得應承,就隨口說出一個大實話︰
「我的理想是有一天我能穿一次西裝,打一次領帶,我這輩子就滿足了。」
其實,說真心話,我的理想是一個也沒有,「亂想」卻不少,且多變,相互不搭邊,比如︰前面講到過,夢想每天有一碗醪糟粉子吃,即使被鎖在川醫後面的美國制造的高塔上也行。還有如果用「少活三年,換來一盤回鍋肉吃」我都願意,等等。
有時,甚至也曾有過「偉大」的理想,比如說想象有一天自己神奇地站在成都市體育場的高台上,「指揮」發射人造衛星或者洲際導彈什麼的。還有斗膽亂想的,什麼長大了,要象周恩來一樣成為國家的總理,等等。(膽子夠大!)
但我卻從來沒有理想過老師在課堂上經常鼓吹的——去「解放世界上2/3受苦受難的同胞」。對這種說法,我很反感︰我冒生命危險去解救他們?他們受苦受難與我有什麼關系?
我把這些悄悄地聊給她听,金庭樹忍不住嗤嗤發笑,她的臉紅潤潤的,眼楮閃著神秘誘人的光,格外好看!我瞬間被她的美色震撼了,顯得有些尷尬,連忙掩蓋地問︰
「笑什麼,哪麼,你的理想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