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齊翔被自己問得答不出話,她轉頭想讓他自己思考,卻發現大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廚房門口。
大橋進廚房倒了一杯開水,咕嚕咕嚕喝掉,然後對齊翔說︰「翔,你至少贏我一點。」
「哪一點?」齊翔直覺問。
「敢反抗父母親,朝夢想前進。」
那天晚上的餐桌話題是「夢想」,齊翔的夢想不必懷疑,就是成為演藝圈的長青樹,而她的夢想是賺很多錢、擁有很多家人。
齊翔和大橋一副恍然大悟,說他們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獨居的她會買下透天厝,四個房間、一個小花園。
就像他們猜到的她盼望的,不只是「窩」,而是一個家。
她說自己很羨慕同學有兄弟姊妹,可是再羨慕也不能要求媽媽這種事,因為她的爸爸很早就過世,除非媽媽再嫁,否則自己不會有手足。
阿嬤知道她的心事,常摟著她說︰「傻孩子,你媽媽舍不得你被欺負,舍不得阿嬤沒有人照顧,才不考慮再婚問題。如果你想要很多家人,那就找一個好男人結婚,生很多孩子。」
大橋接話,「對,你告訴過我,要買上下層的床,哥哥弟弟住一間,姊姊妹妹住一間,你想要每個晚上都听見小孩的吵鬧聲。那時我心想,這個女生瘋了,才十七、八歲,就在想結婚生小孩的事。」
「那你還追我追得那麼勤。」她白他一眼。
「我被你勾勒的情景感動了啊。我們家雖然有兩個孩子,但很安靜,我們有自己的作息表,有不同的家教老師來上課,柔柔比我小很多,但我從來沒听過她哭鬧。」
她只是笑笑。他和柔柔都是乖小孩,生到他們,是他爸媽的福報。
最後,他們問大橋的夢想是什麼,他淡淡一笑,很久以後,才回答,「夢想?那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任務。」
她同意他的話。她想,大橋的叛逆期很快就會過去,他的乖,是打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特質,對他而言,現在不過是中場休息,早晚他必須回去,管理家里的電子公司,娶他不愛的女子,至于中場休息時間有多久,沒人能預測。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的刻意安排,或只是巧合,在她下定決心改變自己人生的那天,讓他們踫到一塊兒。三個截然不同性格、截然不同家庭背景的人,踫在一起。
郁喬走出家門,把包包背在身後,打開手機,里面有幾十通未接電話,找她的不是蘇經理就是青青、小樂和阿岳幾個,她不想接。
抬起頭看天空,曾經,她以為自己會當一輩子大家眼中的女強人,以為自己會成為職場上的佼佼者,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嫁到好男人,但百分百確定,自己會在工作上有很好的成就表現,沒想到一夕之間……
原來,放棄是很容易的事,不管那個東西有多重要,只要決心放手,就可以放下。
手機響起,她皺眉。是誰?和散財童子他們約定的時間還沒有到。
打開手機,是個陌生號碼,她接起。「喂,你好,我是郁喬,請問哪里找?」
「蘇凊文。」
對方簡短一句話,震得她的天庭蓋發麻。是董事長?他換手機號碼了?她停下腳步,臉上帶著為難的表情。「董事長,有事嗎?」
「我們找個地方談談。」不是征詢,而是下達命令的口氣。
「嗯,對不起,恐怕不行,我約了朋友吃飯。」
對方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問︰「你們約在哪里?」
「在……」她飛快講出餐廳的名字,然後說道︰「對不起,我快遲到了,下次有機會的話……」
她想掛掉電話的,卻沒想到,對方搶先一步說︰「在你的左手邊。」
「什麼?」她下意識照著他的指示,把頭轉向左手邊,然後看到……董事長的座車。
「上車吧,我必須盡快和你談談。」
不知道是自己配合度高的業務員性格發作,還是長期生活在老板的yin威之下,明明不想面對蘇凊文的,她還是乖乖地走到車子旁,乖乖地打開車門,然後乖乖地上車。
在車門關上那刻,她的魂魄被拉回來,郁喬滿臉懊惱。她是在做什麼啊?!
蘇凊文瞥她一眼,眼光中居然帶著譴責意味。
她不滿了,啊是怎樣?離職員工對老板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責任義務?
看郁喬一臉不快,蘇凊文知道她大概弄錯他的意思了。他是譴責她,不知道上車要系安全帶?
他不習慣幫女生系安全帶,體貼從不是他的人格特質,只是……她不但沒接收到他的心思,還滿臉不爽快。
他轉身靠向她,幫她系好安全帶,好吧,他只是懶得去繳罰單。
郁喬被他突如其來的靠近嚇一大跳,猛地拉直上半身,發現他是在幫她系安全帶,瞬間思緒混亂。現在是怎樣,在演偶像劇嗎?如果是讓齊翔來演,她還比較能接受,怎麼會是老板來演這個?
腦袋里有幾秒鐘空白,她試著恢復理智,可是任何有經驗的女性都知道,在一個暗戀多年的對象面前,要保持理智本來就是艱巨任務,何況他又……做了這麼偶像劇的事。
直到蘇凊文發動車子,她才回過神,急道︰「董事長,我約了朋友吃飯。」
「我知道,我送你過去,這路上我們談談。」
他的口氣平穩,視線專注在馬路上,好像完全沒有發現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很詭譎。
「哦。」她懂了,還以為只是要她坐上車講幾句話,原來他想談的不只是幾句。
開了一段路,出了巷弄街口、駛上大馬路,見他好像還沒有開口意圖,又讓她滿腦子霧水了。
「董事長……你要和我談什麼?」
蘇凊文趁著紅燈,向她投去一眼。
其實他到郁喬家只是一時沖動,他知道應該和她談工作的事,卻沒有真正想清楚要從哪里起頭。因為他對「一時沖動」沒經驗,更因為他腦子里盤盤旋旋的,是那篇不像告白的告白,還有那個還稱得上美味可口的便當。
蘇凊文停頓五秒鐘,才問︰「知不知道,你的辭呈寫得很敷衍?」
郁喬輕笑道︰「不然呢,要把辭呈當企劃案寫得精彩絕倫嗎?我對公司可沒有那麼大的向心力。」
「所以,哪間公司給了你很大的向心力?」
「什麼?」她的口氣充滿疑惑。哪來的公司,哪來的向心力?
「你辭職,不是因為有人對你開出更好的條件?」
郁喬終于听懂了,莞爾回答,「並沒有,我離職只是想換個生活方式。」
他不懂她的邏輯。
人在什麼情況下需要改變?失敗了、走投無路了、撞到牆了,不管是哪種狀況,都是因為不求改變,便無法取得更好的生活保障。
而她的工作,擺明了只要一路繼續下去,就能夠功成名就、財源廣進,她的生活自然可以隨心所欲、自在愜意。
改變?瘋子才會想要改變。
不過,蘇凊文是冷靜派掌門、淡定族族長,所以他只是微微蹙眉,問︰「之前的生活方式不好嗎?」
「沒有不好,只是想要改變。」這是她在PUB里,喝完一杯酒後思考出來的結論,並且在隔天清醒時,決定徹底執行的事。
「為什麼?」
「改變需要理由和原因?」
「你是成年人,成年人不應該任性冒險。」
「我的想法和董事長恰好相反,就因為是成年人,我有能力、也有資格去冒險。」她說完,突然覺得好笑。
「你為什麼笑?」他沒看她,但知道她在笑,不是嘲諷的笑,而是看見好笑的事情發自內心的笑。
「我發現自己竟然和機器人談冒險。」
她又笑了,笑得滿臉滿眼都是開心。
真好,當蘇凊文不再是上司、她不是下屬,當他們之間不再是誰拼命追上誰的關系後,她竟然發覺,他不是英雄了。
他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優秀,扣除掉專業知識的部分,他在其他方面並沒有超越她太多。
這下子,他不滿意了,因為她發自內心、沒有諷刺意味的笑,卻諷刺到他的知覺神經,他從不覺得當機器人有什麼不好,可她的開心,讓他對「機器人」三個字出現不同的解釋定義。
「和機器人談冒險,很好笑嗎?」他凝聲道,濃眉往中間聚集,望住她的眼光有兩分嚴肅和三分驕傲。
「是很好笑啊,機器人只能照著設定的程序走,冒險對他們而言太遙不可及,跟機器人談冒險就像對熊貓談哲學、對文盲講經濟效應,不好笑嗎?」
他不是笨蛋,當然知道她只是換個說法,因為對牛彈琴太傷人。
「你在嘲笑我無法冒險?」
她沒有回答是或不是,卻反問︰「你冒過險嗎?」
「當然。」
「真的嗎?說來听听。」
「我曾經和高中同學躲在廁所里,試著抽煙。」
「然後呢,被教官抓到?」
「沒有,我被香煙嗆得很嚴重,拼命咳嗽、引發氣喘,老師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送我到醫院,是管家把我領回去的。」
郁喬彎腰大笑。他的冒險果然很厲害,連這麼小的冒險也會造成生命危險,換了她,她也會選擇乖乖留在程序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