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燕,河間王府。
珠玉搖動,垂簾半挑,我隨著河間王慕容熙步入瑩心閣,侍女忙迎上前,替他寬去玄狐大氅。
「你們都且退下!」慕容熙略垂了臉,目光深斂,鼻梁挺直如削。
丹朱和小菊俱肅手退下。
我略有些詫異,抬眸迎上他目光,只覺陷入無邊冷寂,他眼中幽黑近墨,仿佛吸去了昏暗室內僅有的光亮。
驀地我的肩膀被他的手搭住,那只手開始有些顫意,漸漸有力,將我的肩胛骨牢牢扣在掌中,似乎再一加力,便可將我的肩骨生生捏碎。
我驚慌起來,失聲問道︰「道文哥,你怎麼了?怎麼了?」
慕容熙低喘著氣,道︰「有人騙我說,你在平原公府向天王陛下鼓吹初雲的美貌與妙音,陛下這才起了納入後宮之念。可我知道他們在騙我,雪凝,明明只為我著想,又怎會舍得我難受,去聯合那兄弟二人,搶走我的初雲?」
我腦中轟地一聲,仿佛甚麼東西炸裂開來,他竟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我睜開驚惶的黑眸,張了張唇,終于嗚咽道︰「我承認我確實不喜歡沈初雲,但我不是有意逼走她,我是無心的。」
「原來,流雲亭初雲受傷一事果真是你動的手腳!」
我連連搖頭︰「不,不是我!」
他冷冽如冰的面龐直直望入我的黑眸,道︰「瞧,這張臉看起來多麼天真清純,沒想到在背後會這麼算計?」
肩頭傳來的疼痛讓我意識轉過頭,張開雙臂,猛地攬住那結實有力的腰線,投到他的懷中,大顆大顆的淚珠不可抑制地涌出,嗚咽道︰「我知道我錯了,錯在不該喜歡上你!」
「別哭了!」他的語調中透著無情,再沒有以往的溫情。
頸上驀的一緊,下巴被他重重捏起,來不及抵擋和思索,已陷入他火熱的掠奪中,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氣息。他吮住我的唇,薄唇柔軟而輕柔,含住我冰涼顫抖的唇瓣深深吸吮,唇舌相迫,令我驚惶的舌尖走投無路,被他緊緊抵住,不容躲閃。
喘息里交纏,戰栗里沉溺,要將我整個溶化吞噬了一般……神智被襲奪一空,我緩緩闔上眼,任由自己在眩暈中飛墮,仿佛置身于雲端一樣飄渺。
我隨即攬緊他的脖子,努力地回應他的親吻,由著他慢慢俯,將我按于床上,重重覆上我的身體。
他毫不猶豫地解開我的衣帶,唇舌沿了我的脖子一路吻下,觸及我胸前的柔軟,溫柔地啃嚙著;習武者略粗糙的手掌落于我光潔的肌膚上,輕緩有致地揉捏著。如電擊般的快感陣陣侵襲,我忍耐不住地喘息著,申吟著,如同美人魚般在他的身體下悸動。
他的衣帶也已松開,胸前的肌膚結實而誘人,散發著我最沉醉的男性氣息。我忍不住地去輕撫他那健碩的肌肉,那是屬于我的慕容熙,讓我傾醉。
胸前暴露的光潔肌膚輕輕地磨蹭,那解開衣裳緊緊相貼的感覺是如此美好,讓我克制不住地想和他更親近些,伸手將他的衣衫撩得更散開些,恨不得將自己溶化到他的身上。
天氣寒冷,我只卻盼著此時能下一場雪,來紓解我烈烈如焚的光潔軀體的干渴。
這時慕容熙忽然頓下了動作,微支起身,沉郁地望著我。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霧嵐流動,我忍不住伸出指尖,帶了幾分痴迷,撫模他眉目的輪廓。
「道文……」我低低地喚著他,乍遇他先剛後柔這般百般逗弄,只覺腦中漸漸給抽得空了,周身俱已酥軟,心智一片模糊。
忽然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的冷笑輕輕從他嘴中吐出,他低沉的問我︰「我到底……是你第幾個男人?」
話一說完,我的身體立刻僵硬了起來。
慕容熙挑了挑黑濃的眉,狠狠說道︰「你當我是瞎的?如果不是我曾看到你玩到晚上才回王府,又親眼看見你這幾日隨平原公出雙入對地出去,或許我還真信了你的眼淚,信了你的清純……」
我吐一口氣,正要解釋時,他清澈如水的星眸,竟如深井般黑沉不見底︰「你分明早與平原公有染,回到我河間王府是別有用心。我自問待你不薄,你,怎能這樣騙我?」
我一顆心隨著他的話語,幾乎要迸跳出胸膛,求恕地握住他的手,輕輕道︰「不是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欺騙你!」
他緲若煙靄,隱了晶瑩的水意,看不出是含恨的淚光,還是清冷的冰氣,緩緩坐起身,扣著自己的衣帶,眼底滿是鄙夷和譏嘲︰「你這樣的的女人,枉我還以為你天真良善!一面勾搭上平原公,收攏他做你的裙下之臣,一面又迫不及待的要在我身下婉轉承歡。」
心中抽痛,我愕然的張了張唇,說不出話來。
是啊!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由著你將肆意玩弄甚至侵佔,竟讓你把我看得如此不堪麼?
他恨恨的話語,吐字如刀︰
「我慕容熙從來不缺女人,也不屑于和自己的佷子搶奪女人,更不會和一個人盡可夫卻在我跟前裝純情的女人相守!」
「道文哥,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听我說,我和平原公真的沒有什麼……」
我忙坐起身來想拉住他解釋時,他將手猛地一甩,已推開我的手,拾了方才親熱間散落地上的衣衫,狠狠地摔到我臉上,再嫌惡地瞥一眼我半敞的衣襟,他吐出的字,凌厲如利箭穿心︰「我為什麼不動你?因為嫌你髒!」
他轉身奔出了房間,身形極快地消逝在門外。
我慘淡地笑了笑︰「為什麼定要對我如此不堪,你才滿意?你可知道,你在我眼里,始終有如初見。」
恨無處雪,悲無處訴,怨無可解……
事情要追溯到半年前。
這是一個顛倒的時代,一個中原陸沉的年代,馬背民族征服了黃河以北的中原月復地,將優越的漢族驅趕著喘息度日。在經歷永嘉之亂後,華夏殘荒,中原的西晉王朝在各胡軍隊一系列車輪戰的打擊下狼狽南渡,以瑯邪王司馬睿為首的殘存勢力,在南方重建大晉政權,都建康,稱東晉。
東晉隆安三年,我從水路入中原,只見北方戰亂連年,元氣大傷,兼之連年水旱成災,流民四起,不由的大是嘆息,心想中原山川雄奇,又是富庶之地,但沿途所見,多是饑民、災民,遠不如我晉國雖偏安一隅,但魚米之鄉,豐衣足食,絲竹管弦,人物風流多了。
這天,行近豫州境內,山道崎嶇,天色向晚,我心中焦急起來,策馬疾奔,一口氣奔出十多里地,到了一個小市鎮上,心中大喜,想找間客店借宿,哪知道市鎮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竟也無。
我下馬走到一家掛著「悅來客棧」招牌的客棧之外,高聲叫道︰「店家,店家!」店房靠山,山谷回聲,只听見「店家,店家!」的回音,店內卻悄無聲息。正在此時,一陣忽喇喇的北風吹來,獵獵作響,令人頓感毛骨悚然。
我拔出佩劍,支開虛掩的店門,四下一瞧,到處箱籠散亂,門窗殘破,似經盜匪洗劫一空般,原來店中竟真的一個人也無。我回身出來,又去了三家店鋪,家家都是如此,偌大一座市鎮中,竟然荒無人煙,冷風陣陣。我早已嚇得心中直打鼓,當下再也不敢停留,急忙上馬向西。
約行了十幾里,天色全墨,肚子又餓,心中又怕,正狼狽間,忽見遠處有零星一點火光,心中大喜︰阿彌陀佛,終于可以借宿了。
行到臨近,見是兩間草屋,于是抬起手腕,輕輕在門扉上叩擊了兩下。一會兒,柴扉啟處,一個老婆婆走了出來,手中舉著一盞油燈,顫巍巍的詢問是誰。
我忙笑著說︰「婆婆,小女子姓江名雪凝,是過路的旅人,錯過了宿頭,想在府上借宿一宿。」
婆婆略一遲疑,道︰「請進來吧。」
我跟著走進茅屋,見內里還有一屋,屋內桌椅俱舊,床也是土胚的床,顯見是窮苦人家。
老婆婆拿出幾個玉米餅來招待我,又燒了一壺熱水給我喝。我饑腸轆轆之下,吃了一個玉米餅,方才覺得緩過勁來,便問道︰「婆婆,前面鎮上到底怎麼回事?為何一個人影也無?」
老婆婆嘆了口氣,道︰「是瘟疫,這場厲害的瘟疫,不知奪走了多少人的性命,沒死的也不敢呆了,這地兒快成一座空城了。」
我吃驚的問道︰「難道此地的長官也置之不理嗎?」
婆婆不住搖頭︰「這里既不屬秦國,又不屬燕國,是無人管制的地帶,早先有幾個本地良醫治過,可也束手無策,于是能走的都走了。」
我听後不住嘆息,心想︰不知是怎樣的瘟疫,竟然如此棘手?師父素日常教導我們一眾弟子行走江湖要懸壺濟世、行醫救人,今日既然遇見,豈可坐視不理?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了計較,說道︰「婆婆,我自幼研習醫術,倒很想見識一下這奪命的瘟疫到底怎樣?這方圓周圍可有患者,讓我前去問診探病?」
老婆婆甚是詫異,說道︰「你一個小姑娘家,怎會對這種事感興趣?」
我笑道︰「實不相瞞,我自幼和醫書、藥罐、病者打交道,所見的病人多如過江之鯽,再說醫者父母心,行醫救人乃我作為醫女的本分,若不知也罷了,知道了又怎可置之不理?」
老婆婆頓時釋然︰「孩子,難得你一片菩薩心腸。此地一里外有一山谷,名喚向陽谷,有很多患者,你可以去看看。今日已晚,明日一早我領你入谷。」
確實這事急也急不來,我從行囊中取出六枚五銖錢,作為投宿的資費給了老婆婆,說了聲「叨擾」,便回房去睡了。
睡下後想起此次行足千里,也不知何時才能到達目的地,一路所見,與自己想象中的中原大相徑庭,一時思潮起伏,難已入睡,似到了半夜時分,才朦朦朧朧的睡了一回。
隱約中有人輕叩門板,驚醒坐起,只見戶牖上晨曦微露,已是黎明了,于是起身下床,取過隨身攜帶的竹鹽漱了口,舀了水洗了面,喝了些粥,就隨婆婆上了路。
一路上,婆婆告訴我,此地人大多姓蔡,是同族人。這場瘟疫來勢洶洶,一大批族人死于非命,染上瘟疫的被迫滯留隔離在向陽谷,等于變相等死,如蔡婆婆這樣沒染上的,已是非常幸運的了。蔡婆婆念叨著是她整日求神拜佛、虔心向善的結果。
其時已是初春之際,一路上倒是奼紫嫣紅,遍山遍野都是野花,春光爛漫,轉了幾個彎,卻見一排花叢,或紅或白,或黃或綠,只是哪有心情賞玩風景?蔡婆婆低頭從花叢中鑽了進去,我也隨之進去,過了花叢,眼前是一條小徑。蔡婆婆停了下來,手指前方,道︰「那里便是,你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