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馮跋、段璣告辭後,我漫步前往漪蘭殿,因著蘭葳蕤重得聖寵,此處不復往日的寂寥破敗。
天王命人特地將此處重新修繕了一番,顯得軒昂堂皇。
走過雙交四菱花扇門,早有一眾宮娥候在那里,掀起剛剛安置上去的大紅撒金的軟氈簾子。
步入殿中,破敗的帷幔都換成了節慶時慣用的紅色錦緞,繡著金紅的牡丹花和如意華紋,連香爐、柱子等物上也貼上了富貴的燙金色的「福」字,似乎象征著天王的恩遇隆寵。
內殿里暖洋洋地燒著數個炭盆,一種寧靜祥和的香氣緩緩地從屋角的四座鎏金銅香爐里散發出來,將屋子籠罩得迷離朦朧,恍如仙境。
只見簇簇淡黃色的臘梅花下,白狐皮坐褥和彩繡靠背引枕上,蘭葳蕤正在看書。
「夫人!」我輕輕喚道。
「是你,雪凝。」她的明眸轉了幾轉,流露出一絲笑意。
我說道︰「原來夫人在這里躲清閑!看什麼書呢?」
蘭葳蕤道︰「給你瞧瞧!」
我接過念道︰「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有女同車,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好像是什麼艷詞呢!」
「夫子雲︰‘《詩》傳百世,明教化。’你出此言,就是妄議了。」蘭葳蕤正色說。
「隨你,」我嘻嘻笑道︰「我可不敢和女夫子議論詩文。」
不一會兒,宮娥奉上熱茶來,蘭葳蕤舉起茶盞說︰「終南何有?有條有梅。君子至止,錦衣狐裘。顏如渥丹,其君也哉!終南何有?有紀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壽考不忘。」
這是《詩經》里的《終南》,蘭夫人借此贊揚我︰來到此地的那君子,衣服穿得真光鮮。面目豐滿又紅潤,看上去真是很威嚴。什麼長在終南山?杞樹赤棠生長繁。來到此地的那君子,青黑繡衣彩裳寬。身上佩玉聲鏘鏘,祝你長壽永得安。
我抿了一口茶,接道︰「君子攜老,副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象服是宜。」意在回饋她,道是國君的伴侶,她戴的簪子上有六顆玉,態度雍容華貴,如山一般凝重,河一般淵深,華服合身,品德美好。
蘭葳蕤奇道︰「沒想到你也熟讀《詩經》啊?」
「夫子雲‘《詩》傳百世,明教化。’」我正色答道,卻突然想起這句話和適才蘭葳蕤的話相同,不禁驀地臉紅。
蘭葳蕤展顏一笑,不久眉峰又輕輕蹙了起來,低低道︰「我只盼著讀些書能忘了心頭的傷痛,可是,就在昨日,我還夢見我的父兄,他們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質問為什麼心甘情願地躺到殺父仇人的床榻上?」
我掩住她的口︰「夫人,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這些話如若傳到天王的耳中,那就是死罪啊!」
她淡白的唇劃過一個輕微的苦澀弧度,「雪凝,你知道的,我根本忘不了!」
我明白蘭葳蕤清醒前的立場,十分的兩難。一面是愛自己如珠似寶卻又與丈夫結下不共戴天之仇的老父,一面則是自己深知其包藏禍心伺機而動卻又是一生幸福所托的丈夫,情與孝,恩與愛,她無論如何選擇都是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