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漱一襲淡青色的長衫.是極淺的那種青色.微微的舊.如被空山新雨洗過的蘭竹.
他的容顏並不是極出眾的.經歷了山水的洗濯顯得十分溫雅清秀.不曾驚艷到喧囂.然越看越覺親切怡神.
他低下頭來.對著連舟微微一笑︰「越來越像你父親了.當初我見到他的時候.他也是你這般年紀.十五六歲.少年英雄.」
他望著身穿男裝的連舟.笑道︰「你這般女扮男裝.倒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這句話讓連舟想到了什麼.她從包袱里掏出一封信︰「這是瀾亭王要我給先生您的.」
司空漱伸手接過.未展開.對著連舟道︰「來.孩子.去我屋里坐坐.」
司空漱的屋子要穿過于吉山的許多山洞.百轉千回方得妙曲.入目是一片竹林.登上稍微高一點的山坡.可見極遠處皚皚白雪.那是納陽的雪域高山.
司空漱的家是以竹子搭建.進去可見一副字畫.上面寫了一句蘇軾的詩作︰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
那字瀟灑靈氣.優美流艷.連舟由衷地贊嘆︰「這字好漂亮.配上這詩詞.意境非常美.」
司空漱微微一笑︰「這字畫是我十年前所寫.那時對蘇子這句話是鐘愛得緊.然現在我想把這句詩里面的幾個字換一下.」
連舟恭听大家的高見︰「先生才華蓋世.不知要把東坡的字如何換.」
「幾個字對調.」他眼眸里積聚笑意.「換成‘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肉’.我覺得這樣的意境更美一些.」
連舟微怔.一時詞窮.
孟回咳了咳.笑道︰「我听人說過先生喜愛自然.生性瀟灑不羈.又不厭人世.誠心待之.可高雅可親和.今日一見果然屬實.」孟回接著道.「先生以出世之心入世.又以入世之心出世.如此看來.食肉比居竹更有境界.」
連舟望著孟回.他這都說得都是些什麼.玄之又玄.
司空漱嘴角綻開笑容︰「我覺得你不是在奉承我.」
「自然.這是對先生由衷的贊嘆.」
兩人相視一笑.
忽然間一個什麼東西撲倒連舟懷里.連舟下意識地一掌拍出.然再看到那個突如其來的襲擊者時又生生地停住了手掌.
「喵.」那襲擊者叫了一聲.是一只貓.
「劉翠花你又胡鬧了.」司空漱走上前來.剛開始連舟還不知道司空漱翠花是喚的誰.當她看到司空漱提起那只貓的時候才明白過來.
明白過來之後內心卻很訝異.
劉翠花.好俗的名字.這像是一個大文人給寵物取的名嗎.
一只墨綠色的鳥飛上司空漱的肩膀.對著那叫劉翠花的小貓使勁點頭.那貓像是知道綠鳥在嘲笑它.被提在半空中的身子使勁側轉了一下.拿小對著綠鳥.
那綠鳥拍動翅膀飛到翠花的面前.像要用嘴啄翠花的頭.司空漱一雙素淨的手抓住綠鳥的翅膀.似是有些生氣地喚道︰「陳桂香你給我啄一下試試看.」
連舟又被這名字雷到了.
司空漱把鳥放飛出去.也將貓趕出.回頭對著孟回和連舟道︰「你們坐.我先洗下手再給你們沏茶.」
說罷便走了出去.
出去後不多久.司空漱便又折回.他抓住連舟的手就往外走去.略微冰涼的指尖貼在連舟手上的肌膚上.曠遠的清涼舒爽.
「孩子.跟我來.」
他清澈的眼楮里閃過一抹顯而易見的欣喜.
與陌生男子接觸本應抗拒.然連舟接觸到司空漱溫和的目光時.竟對他這種唐突的舉動生不出絲毫反感.
「看.花開了.」林間的一棵樹上開滿了很多花朵.白色的.恬淡的.清香撲鼻.
只是很普通的槐花.
然而連舟卻從司空漱的眼里.看到了毫不掩飾的欣喜.
真的是個很容易快樂的人啊.
這個舉世聞名的大文人.此刻像是孩子一般拉過連舟的手.他氣質高雅月兌俗.然目光明澈.甚至帶著些稚氣.
以為文人總有些孤僻性子.未曾想平易近人道如此地步.難怪.他的人資流水清風.和他人一般.自然流露.水秀天成.
以前听到過關于司空漱的很多傳聞.他才華冠世卻毫不驕人.喜歡自然卻又能和俗世自在相處.這一瞬間.連舟覺得他真的是個隱士.大隱隱于市.他隱于林.卻有種超越大隱的風骨.
司空漱坐在地上.側抬頭對著連舟道︰「孩子.你也坐.」
連舟也不怕髒.坐在花瓣鋪滿的泥土地上.
「先生真是活的自在啊.」
司空漱一笑︰「哦.那你說說我何以自在.」
連舟答︰「因為先生內心真誠.又與世無爭.卻又不是老莊的避世.听聞先生偶爾下山.與當地民眾.老的.小的.識字的.不識字的.男的.女的.都能自若交談.剛才听到那鳥兒和貓兒的名字.似乎俗不可耐.不曾料先生如此高人竟取如此俗名.然而細細一想.我好像懂了.先生雖然隱居于此.卻其實當真是個戀世的人.喜歡山林暢游卻也眷戀塵世溫馨生活.曾听瀾亭王爺說過先生認為「大俗即雅」.如此看來.有一顆真誠向暖的剔透心.才是先生快樂之源.」
司空漱似是訝異連舟能說出這般言論.笑著道︰「與某人在驚鴻一瞥中成為莫逆之交.大抵如此.」
連舟見他開心.于是趁機道︰「先生奇人奇事見得多.不知先生有沒有看見過一株蓮花.長在沙漠里……」
「你是說沙漠蓮.」
听司空漱這諳熟的語氣.似是知道沙漠蓮的下落.連舟一喜︰「先生知道沙漠蓮在哪里嗎.」
「就是那株藍紫色的花朵.」司空漱揚手一指.「呶.那不就是嗎.」
連舟順著他的視線探身望過去.只見一株藍紫色的蓮花開在那里.離這里有些遠.要很努力才看得清楚.那花很小.沒有在池塘卻依然迎風招展.模樣不像蓮花.倒像是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