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不到三刻鐘,來到金陵南城門。
我們下車,李煜深深回望一眼金陵城,嘆道︰「‘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倏然,他頓聲,猛地扯掉白袍,月兌下上衣,**著上身,大步流星走向城外。
我和周後一驚,緊步跟上。
城外,大將曹彬早已列隊等候,見我們出來,款步迎過來。
「南唐舊國主李煜,願臣服于宋,特來拜見曹將軍。」李煜倒身下跪。
「嗡——」,世界忽然旋轉起來,「轟隆隆、轟隆隆」不知是哪兒的聲音震得我再也站不穩。
投降,多容易說的一個詞,然而此刻,我恨不得自己是李煜,能代他跪在這個宋將面前,接受他飽含侮辱的審視。
他曾是一個帝王啊——
他曾坐在金鑾寶殿里,接受千萬人民的跪拜……
然而此刻,他就這樣**著上身,跪在別人面前。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甚至連他的背影也沒有發生多大變化,但他跪在曹彬面前的動作,像把鈍錐,硬生生劈在我心上。
風呼嘯而過,冷冷灌入心底。我想尖叫,想哭,想喊,想對他說「我們回去吧」……但我只是硬生生地跪了下去。
「哈哈哈哈,」曹彬見到這樣的李煜,吃驚了一下,隨即發出瘋狂的笑聲,「國主,您何必如此?來人哪,快給國主拿衣服來——」
李煜依舊跪著,聲音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其他,有些發顫︰「曹將軍,我既已投降,希望您的軍隊能善待我金陵百姓,善待我宮廷後妃。」
曹彬一笑︰「當然,大宋對金陵百姓一概既往不咎。宮廷後妃宮娥,凡未被國主臨幸的,一律收入大宋後宮,已被國主臨幸的——一律恩賜自盡。」
「一律恩賜自盡——」我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曹彬。這樣叫善待嗎?就這樣,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那些宮妃便必須去死嗎?
不——我想喊,嗓子卻啞得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去汴京的一路上,曹彬一直待我們很禮貌。
但**在冬雪中的經歷和國破家亡的憂思讓李煜一病不起。曹彬似乎並不在意虜回去的人兒是死是活,所以盡管也找大夫來替李煜看病,卻一天的行程也不肯耽擱。
李煜病得漸漸神志不清、藥石不進,口中顛來倒去呼喚著「薔兒」、「娥皇」、「流珠」、「薇兒」……把我和周後急得團團亂轉卻束手無策。
無奈之中,我撥弄起大周後的焦桐琵琶。這把琵琶和那本《重光集》是我唯一隨身攜帶的東西。
出奇地,听見琵琶聲,李煜立即安靜下來,不再說胡話,也不再煩躁不安。
周後見這樣有效,便和我輪流彈琴。但她的技藝顯然不行,最後只能由我一個人堅持。
這一日,累了幾天的我剛回到後面我的車輦睡下,慶奴就慌慌張張爬進來叫我。
「小姐,您趕緊起來去前面看看吧,陛……又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