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蓮花開、殘陽似血,我看見自己站在紅羅小亭孤單地數凋零的花瓣,一朵、兩朵、三朵……
雕梁畫棟、碧瓦飛甍,我看見王昭儀將自己的生命交付于三尺白綾。
漫天飛雪、教坊離歌,我看見李煜肉袒出城,雙膝跪落塵埃。
我看見……一朵、兩朵、三朵、四朵……
花開花落、花謝花飛……
「如是我聞,愛本是恨的來處。我走你的路,男兒淚女兒哭。寧願你恨得糊涂,中了愛的迷毒,一面滿足一面殘酷。你給我保護我還你祝福。你英雄好漢需要抱負,可你欠我幸福,拿什麼來彌補?難道愛比恨更難寬恕?愛比恨更難寬恕?」我听見自己在唱,在唱——「難道愛比恨更難寬恕?愛比恨更難寬恕?」
然後,我看見了趙光義。
我知道,我清醒了,從紛繁的噩夢中清醒了。
天已然大亮,殿里卻依然冰冷。
我看見自己伏坐在地,已不知多久。
殿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他只披了件中衣,默默坐在椅子上,隱藏在大殿的黑暗中。
我在唱歌,我忽然發現自己竟在唱歌。可是,我並不想唱歌,我只想哭,把滿心的悲哀化作淚水傾倒出來。然而眼中並沒有淚。
「光義——」
寂靜的大殿上忽然響起我說話的聲音,他一震。
「你知道嗎?在我踏上馬車的時候,我心里很疼。我以為我想的會是李煜,可滿腦子竟然都是你——拿著劍對我說‘愛’的你,保護我心細如塵的你,甚至是關押我殘忍冷酷的你……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愛你那麼深了。但是現在……」我听見自己靜靜的訴說,如同講述別人的故事。
但大殿的彼端,卻傳來了越來越沉重、越來越急促的喘息聲。
「天黑了,孤獨又慢慢割著,有人的心又開始疼了。愛很遠了,很久沒再見了,就這樣竟然也能活著。誰說的?人非要快樂不可,好像快樂由得人選擇。找不到的,那個人來不來呢?我會是誰的誰是我的?你听寂寞在唱歌,輕輕的狠狠的,歌聲是這麼殘忍,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你听寂寞在唱歌,溫柔的瘋狂的,悲傷越來越深刻,誰能幫個忙讓它停呢?淚還是熱的,淚痕冷了……」我又忍不住唱起來,仿佛自己就是歌中的寂寞。
忽然,胳膊一疼,我扭頭,發現它已被趙光義牢牢鉗住。
「夠了!不要再唱了!」趙光義沉郁的嗓音似乎在怒吼,聲音卻極其壓抑。
我看著他的眼楮,他似乎哭過,眼楮紅通通的。滿腮的胡茬讓他看起來有些憔悴。
我輕輕笑了,伸手撫模他的臉頰,淚終于流下來。「這些話,以前從沒有人對你說過,以後也再不會有人說了。一切都晚了,趙光義,一切都晚了……」
臂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我卻有些麻木,慢慢掰開他的手指,緩緩從地上站起來。
「何用問遺君?妾心曾似君心。拉雜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我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往外走。
「流珠——」身後趙光義的聲音急切而顫抖。
我回頭︰「陛下,容妾再問您一句,慶奴……還活著嗎?」
趙光義的臉色有些發白,嘴唇半開,微微顫抖,卻說不出話。
「並蒂蓮開,相生相伴……」
慶奴——是我害了你。
也許,我該相伴你于黃泉;也許,這才是我的解月兌,也是李煜的解月兌;也許我死了,對大家都有好處。
我慢慢轉身,「花開彼岸,花葉不相見,生生相錯……陛下,對流珠,您也該有個處斷。」
「流珠——」趙光義的聲音隱忍而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