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十五年,冬。
又是一年寒冬,寒風呼嘯,雪花飄灑,整個湮冷宮矗立在寒風飄雪中,除了湮冷宮那三個漆黑肅冷的大字,其余的一切都似乎淹沒在了雪中,緊緊關閉的宮門也似乎把里面的人與世隔離開。
五年時間,玉珠已經開始習慣她家公主的一切生活飲食,自進來湮冷宮後,公主飲用的是白開水,吃的是她去前殿領來的飯菜,她不曾在公主臉上見過一絲一毫的低落情緒,從進來的那刻開始,公主就微笑、從容、平靜、溫和的面對著這一切。
一天天過去,慢慢地就連她和玉翠也都心平氣和下來,不再悲慟,不再畏懼,不再憤慨。
因為在公主身上,她們發現她們只不過是從無憂宮搬到了湮冷宮,雖然住的宮殿不一樣,吃的喝的都不一樣,穿的也不一樣,但卻有一樣是以前在無憂宮從未有過的。
那就是公主待她們很好很好,從來都不曾對她們發過脾氣,永遠都是微笑看著她們,有時候,她甚至有一種錯覺,明明比她們小很多的公主看她和玉翠的眼神卻帶著包容。
「玉珠,公主快醒了,水好了沒有?」玉翠端著木盆走進廚房問道。
玉珠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才因為走神而忘了生火,鍋里的水都是冷的,她用力的狠拍著自己的額頭,懊惱道︰「看我這豬腦子。」
玉翠看著冰冷的鍋灶,忙放下手里的木盆,手腳麻利的生起火來,一邊狐疑地看向玉珠︰「玉珠你魂不守舍的,怎麼啦?」
「沒什麼,剛才有些走神了。」
「你這倒是少見,公主昨天還夸你性子越來越沉穩了。」玉翠道。
玉珠看著窗外飄灑著的雪花,低低道︰「沒想到我們在這里過了五年,時間過的真快,想起我們進來湮冷宮那時,仿佛還是昨天的事一樣。」
公主很平靜,可是她心里卻總有些擔心,因為公主自進來這個院子,都已經五年沒有踏出這個院子一步了,她經常勸公主出去走走,雖然湮冷宮並不大,也沒有奇花異草可以欣賞,更沒有花園散步,但總比寸步不離的呆在這個小院子里好啊,可每次她這樣勸說,公主卻總是淡笑不語。
玉翠手里的動作一頓,沉默了片刻後,也低聲道︰「原來你是想起了這些。」是真沒想到,五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了,這些日子她在公主身上真的學到了很多,公主說,心若安,處處家,剛開始她做不到,後來看著公主,她慢慢就做到了。
正當兩人因為回憶而情緒有些低落之時,外面傳來了腳步聲,听這聲音——
兩人相視一眼,皆臉色一肅,玉珠走了出去,玉翠則繼續放柴進灶燒水。
玉珠走出來,恭敬卻並不卑微的上前朝來人福身行禮︰「玉珠給魏公公請安!」
平時理所當然受她請安的魏公公今日卻一反常態避開了她的請安動作,玉珠心里微動,面上卻沒有一絲的波動,微笑著看著魏忠道︰「勞魏公公大駕,不知魏公公今日來是什麼事?」
魏忠呵呵笑著︰「昨天良妃娘娘誕下七皇子,皇上龍顏大悅,下令犒賞全宮,連咱們湮冷宮都沒有漏掉,人人有份,這是內務宮送來的棉衣棉被,今天正好是咱家巡值的日子,瞧著一大早就又是大雪紛飛,又給公主送來了。」
玉珠心里驚訝,面上卻帶著感激,忙上前再次福了福身︰「玉珠在此代我家公主謝謝公公。」
魏忠忙避開了這一禮,佯怒道︰「玉珠丫頭,這就是你不懂事了,公主是何等人,咱家是奴才,豈敢受你這代謝之禮?」
听著外面的談話,玉翠眉頭越挑越高,魏忠今天口口聲聲自稱奴才,又竟然稱玉珠為玉珠丫頭,這還真是讓她驚奇萬分,如果是五年前,她怕不是早早就沖出去了,可如今,她卻硬是忍著心里頭的好奇做著手頭上的事。
玉珠微笑著接過魏忠身後小太監手里的包袱。
魏忠看了一眼玉珠身後屋子,低聲問道︰「公主還未起身?」
玉珠垂眸,恭敬道︰「公主還未起身。」沒有起身卻早已經醒了。
「呵呵,也是,天寒地凍的,公主晚些起也是應該的,咱家先走了,你快去侍候著,等一下咱家會讓人送些柴火來。」他沒想到事隔五年,施公公竟然還會再來他這湮冷宮,雖未明說,但話里話外之意,他可是心知肚明,幸好這五年來,他因為一些顧忌,並沒有蠢到欺到這主僕三人頭上,平日里飯菜柴火、四季衣物該給的他都給。
玉珠屈膝︰「謝謝公公,玉珠恭送公公!」
魏忠走後,玉翠才從廚房出來,看著玉珠手里的大包袱,面露驚訝︰「這……」良妃娘娘只不過是生一個皇子而以,皇上就算再龍顏大悅,也只會是犒賞良景宮所有宮人,怎麼會犒賞全宮?而且是人人有份?難道這是專程賞給公主的?
玉珠眼楮閃閃發亮,捧著包袱,匆匆走進內殿。
元無憂淡淡看了一眼包袱里有約莫四套衣服,里里外外無一不精致,根本就不是湮冷宮會發的東西。
平靜地看向雖然裝鎮定卻完全控制不住喜悅的玉珠玉翠二人,淡淡道︰「我說過的話,你們似乎都並沒有記在心里。」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是她對她們的要求。
玉珠玉翠眼底的喜悅慚慚斂去,兩人都低下了頭,無地自容,撲通一跪︰「奴婢知錯。」
「把這收起來,都下去。」比起五年前,這兩人進步確實很多,但是離她對她們的要求還差的遠。
「是,公主。」
手里拿著包袱的玉翠把包袱往玉珠懷里一推︰「水好了,我去端水來給公主洗漱。」
玉珠看著手里的包袱,很是羞愧,她怎麼能就為了這點賞賜就忘了公主讓她牢牢記住的話,也難怪公主對她失望,她自己對自己都覺得很失望。
屋內,元無憂淡淡闔眼,五年畫地為牢的日子終于可以結束了!
她倒是對慶帝很是贊賞,因為那一絲絲疑心,監視就是五年,確實有耐心,而她,也有的是耐心和隱忍,整整五年,她未踏出這個院子一步。
長于持身養性、精于心理揣摩、深明剛柔之勢、通曉縱橫捭闔之術、獨具通天之智——這是她的偶像鬼谷子,而她崇拜著他。
上一輩子為了活著,她用意志克制病痛,用毅力控制身體。
她的心髒病是家族遺傳,她外婆生她媽媽時死于心髒病,媽媽生她時也死于心髒病,可唯獨她用意志熬過了對常人而言並不太危險可對她來說卻是生死大關的鬼門關。
陳白想不到她會活下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她竟然能成功的生下女兒,還能活下來,就連了解她病情的醫生也都對她會活著出產房而驚訝佩服……
這五年時間,她心里默背著她記憶里能記起來的一切知識。
她一遍遍的分析、推敲、演算著她現在處的死局,五年前,死局無解,她用五年時間等待,換來這解局的機會。
前世,她喜歡看書,所以她去圖書館工作,在圖書館工作,最不愁的就是書和資料。
她喜歡看中外推理作品,可偶爾也會隨手翻閱一些中國歷史上著名的那些謀略家、兵法家的記載!
歷史上謀略家兵法家數不勝數︰謀略始祖姜尚、忍辱臏腳孫臏、縱橫捭闔蘇秦、強秦弱楚張儀、遠交近攻範睢、一代謀聖張良、精計奇謀王允、算無遺策郭嘉、締造明朝劉基、佐清入關範文程……這些人物個個創造過傳奇。
她曾經心血來潮,也想研究一下他們的曾經,但往往一翻起書,那些枯燥生澀的資料文獻就會讓她失去興趣。
卻偶然間在替這些書籍歸檔時發現了一個歷史上最具有神秘色彩的人物——鬼谷子。
翻開他的資料,入目的縱橫家這三個字則更引起了她的興趣,她驚訝的發現,孫臏、龐涓、蘇秦、張儀這些都曾創造過傳奇的人物都是他的徒弟。
她就如同小女孩崇敬偶像明星一樣燃發出了追星狂熱,盡管她追星的對象是個死人。
她幾乎翻看了一切與鬼谷子有關的資料文獻。
一比較,她發現,看推理作品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智謀、詭謀、陰謀、陽謀……鬼谷子留給世人的資料文獻里只有你想不到,卻沒有你想得到的,他才是千古第一人。
「公主,水來了,奴婢侍候您洗漱。」
玉翠的聲音打斷了元無憂的思緒,她抬頭,看著窗外漫天揚雪的天空,嘴角輕輕一勾,五年了,她該走出這個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