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雲抬頭看著頭頂上戰王府三個蒼勁有力的黑底金字牌匾,無聲一笑,走進這戰王府比走進楚國皇宮更難。
「聖僧,有什麼不對嗎?」見他抬頭仰望牌匾,白狼有些狐疑地抬頭。
藍雲收回目光,朝他雙手合十︰「善哉,善哉。」
「聖僧似乎對本王府名有異意?」
白狼見王爺親自出來迎接,忙恭敬行禮。
楚絕走下高高的台階站立在藍雲身旁,抬頭看了一眼牌匾,目光又掃回到他身上︰「這戰王二字是本王十四歲那年先皇封賜。」
藍雲雙手合攏,朝他欠身︰「阿彌陀佛!」
楚絕漠然挑眉︰「聖僧剛才在想什麼?」
「一將功名萬骨枯,而這戰王二字,背後所賦與的又豈止是枯萬骨?」
白狼神色微變,卻沒有出聲,只是看向楚絕,卻只見他神色淡然並不為所動,心里這才松了一口氣,轉念間他心里對這聖僧有些惱怒起來,正要出聲反駁時,卻因為藍雲接下來的話而驚訝的怔住了。
「它還是一道枷鎖,鎖住了王爺的一生。」
楚絕雙眸深沉的凝住他︰「本王以為聖僧會說本王罪孽深重。」
藍雲閉上眼,悠遠長嘆一聲︰「阿彌陀佛,王爺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白狼終于明白了為什麼王爺會對聖僧另眼相看了,聖僧確實是特別的,也只有他才真正的看懂了王爺。
「聖僧,請!」這次,白狼是真心實意的感激了,雖然他知道王爺不信佛不信來生,可如果這聖僧一味的用悲天憫人的佛法來渡化王爺,他想王爺一定會失望的。
因為他知道聖僧在王爺心里有著特別的意義,就算他不是女人也無妨,至少他可以成為王爺的知己。
有的時候,知己之情比男女之愛更深長悠遠。
藍雲緩緩一禮,隨白狼走了戰王府,法空面無波瀾的越過不知道在想什麼?似乎有些怔愣的抬頭仰望著牒匾的戰王,心里無聲一嘆︰阿彌陀佛,這世間若要有報應輪回,那他家主子死後恐怕得十八層地獄全都通通上榜要溜一圈去了。
戰王府無論是建築、裝飾、布置全都看得以簡潔為主,張目所到之處很少見到柔和雅致的布景,這戰王府和賞月別院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了。
法空走進戰王府,心里有一種錯覺,以為自己回到了懷王府,不過仔細一看又啞然失笑,這戰王府乍看之下和懷王府有些相似,但其實是有差別的。
在無憂公主未入懷王府之前,懷王府是冷寂無人氣的,而是這戰王府雖然同樣沒什麼人氣,卻並不是因為冷寂,而是因為肅穆。
來到大廳,肅穆之氛圍更是顯而易見,遠遠看見他們走進來,站候在大廳門口的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見過聖僧,見過法空大師。」
白狼介紹道︰「這是管家標叔。」
兩人微笑著還以佛禮。
白狼吩咐道︰「標叔,你安排聖僧和法空大師入住清波院西廂房。」
管家心里微微一怔,前幾天王爺命他讓人整理清掃西廂房,原來是給聖僧入住的。
清波院是王爺的起居室,西廂房雖然是客房,可是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入住清波院西廂房呢?這聖僧是第一人。
「聖僧,請!」管家神情十二分的恭敬。
藍雲朝白狼微微頜首,法空也雙手合十,兩人跟著管家往清波院走去。
這時,轉角處野狼走了出來,一向沒什麼表情的面容上竟然有些忌憚的盯著兩人的背影,白狼見了,眉心微攏︰「怎麼啦?」
野狼看了他一眼,道︰「這法空大師的武功,高深莫測,恐怕王爺拼盡全力都只能和他打個平手,甚至也許還會落于下方。」
白狼沉凝片刻,回頭看向剛剛走進來的楚絕︰「王爺以為如何?」
楚絕點了點頭︰「雖未交手,但法空大師內功之深厚是本王所不能比的,恐怕本王拼盡全力也只能和打個平手,而這還需要一定的運氣,也或者如野狼所說,本王會敗。」
白狼張目結舌地望著剛才兩人離開的地方,他這還是第一次听王爺如此話語。
「那聖僧呢?他也會武功?」白狼好奇的問向野狼。
在四大護將里,野狼武功最高,也是唯一能和王爺過招的人,其次是鎮守在邊關的猛虎和白虎,他們兩人武功都不俗,唯有他自己只會些拳腳功夫,談不上有武功,算是個文人。
「聖僧不會武功。」野狼很肯定的答道。
白狼點點頭︰「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法空大師從不離聖僧左右了。」他心里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的就是︰也解釋了聖僧傾城之色卻敢下山入世了。
走進清波院,藍雲揚了揚眼,有些意外,這戰王府里的景致簡單,也被肅穆的氛圍壓制,少柔和雅致,少奢麗華侈,但其一草一樹一景一廊都極為講究,並非隨意而成,縱使肅穆簡單,但那份本質上的大氣和氣勢卻依然是不會讓人無全忽視的。
這戰王府倒也符合她預料中的感覺,但眼前這一棟獨立的院子卻讓她意外了。
這里可謂是別有洞天,透過眼前的院落,那對楚絕這號人物原本有些飄忽不定的感覺一下子明朗了不少,若有似無的在心里有了一個全新的輪廓。
這是一座青磚灰瓦、古樸素雅的院子,無論是從外表還是從本質,它都平常的毫不起眼,就像普通的農家院子一般,古樸,自然,清靜。
「聖僧,請!」管家見他站定目光打量著,恭敬的引請道。
藍雲收回目光,微微一笑,隨他走進了屬于她居住的廂房。
管家推開門︰「房間我已經讓下人清掃干淨了,若是聖僧有什麼需要添加的盡管告訴我。」
藍雲打量了一眼質樸的房間,微笑著合手道︰「小僧很滿意。」
管家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從他美麗的不像話的臉龐掠過,很是惋惜,可惜這入住王爺起居院的第一人竟然是個男子,而且還是個小和尚,若是個女子,該有多好?
王爺不近,能入王府當差的都是起碼三十歲以上的僕婦,別說俏麗的丫頭,就連年輕一些的女子都沒有。
不過,管家又轉念一想,也許這樣的情況再過幾個月就會改變了,王爺迎娶了王妃,王府後院里的氣氛一定不會再和現在一樣冷清了。
想到這里,管家又覺得,幸好眼前的聖僧不是女子,不然以王爺的性子,他一定很為難。
「那我先告辭了,聖僧可隨意看看。」王爺都讓聖僧住進清波院了,說明王爺對聖僧很重視。
……
待到藍雲帶著法空住進了戰王府,楚玖兒這才被允許出了宮。
出了宮後,她直奔賞月別院,听聞福公公說藍雲住進了戰王府且明天要隨七王兄出京前往周國迎親,她如遭雷劈!
震驚了半天,楚玖兒才以十二分不敢相信的語氣問道︰「你……你說七王兄要帶他出京前往周國迎親?」
福公公點了點頭︰「奴才不敢欺瞞公主。」不過心中他對九公主倒是真心同情了,能治得了九公主的人除了皇兄就只有戰王爺了。
皇上日理萬機,自然是不可能有時間來管制九公主了,戰王府最近忙著和親一事,戰王爺倒是在京城停留了好長時間。
楚玖兒閉了閉眼,難怪現在她現在可以出宮了?七王兄也幫著母後嗎?
「公主?」小滿子看著緊閉著眼面色蒼白的公主,很是緊張不安。
楚玖兒重新再睜開眼楮,一言不吭,轉身就走。
「公主。」小滿子忙緊跟了上去,心里哀嚎,公主不會是去戰王府吧?
戰王府外,楚玖兒目光陰冷地看著緊緊的拽住她的長鞭的野狼︰「放開。」
野狼看了一眼守門的兩名侍衛臉上的血痕,面色冷沉下來︰「本將放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請公主也別忘了這里是什麼地方。」若不是因為她是公主,以她三腳貓的功夫別說這兩名侍衛,就是戰王府里任何一名侍衛她也敵不過,又豈會站在這里不動任由她鞭打。
楚玖兒狠力的拽動著鞭子,卻猶如面對大山一樣不可撼動,她氣的面色越發的難看起來,語氣也越發的嚴厲起來。
「本公主命令你放……啊」
野狼突然松開了鞭子,楚玖兒因為用力過猛整個人都跌坐在地上。
「公主。」小滿子慌忙上前扶起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楚玖兒站起身,突然瘋了似的撲上去,卻不料野狼一個側身,她蹌踉往前撲,重重的摔趴在了地上。
楚玖兒狼狽的趴在地上,不敢置信的回頭,卻不料人家連眼角都懶得瞥她一眼。
這些日子,她的天倒了,她的地也榻了,她原以為自己是得天獨厚的寵兒,她可以任性,可以驕縱,因為她有這個資格。
可是殘酷的事實告訴她,她沒資格,縱使她的哥哥是皇帝,是戰神王,可是她卻依舊是枚隨時可以被利用被遺棄的棋子。
她的母親是太後,她以為就算皇兄無情,她還可以依仗母後,可是母後卻告訴她,這個世上,除了她自己,她無法依仗任何人。
沒有人知道她的心里有多痛苦絕望,更沒有人知道她心里有多傷心無助,甚至沒有人知道她的心里有多惶恐和畏怕。
她害怕被他們遺棄,害怕嫁去周國人生地不熟完全陌生的國家。
可要遺棄也的人全都來自于她最親最親的人,她不知道這個世上誰能給她安慰?誰能給她依靠?
這些痛苦、絕望,傷心,無助,壓抑和委屈一下子全都涌了上來,如走馬觀燈似的在她心里涌出來。
再看著自己此時此刻的狼狽,楚玖兒的情緒再也無法壓制,一下子崩潰,就這樣趴在地上哭了起來,由低泣到繃不住的哭出聲再到號啕大哭。
在場人都愣住了,跟隨楚玖兒而來的侍衛、太監們都懵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兩名挨了楚玖兒狠鞭的守門侍衛都忐忑不安地看向野狼︰「將軍……」
野狼沒辦法理會兩人的不安,因為他也懵了,怔怔地看著趴在地上哭的天崩地裂、氣吞山河般哭喊捶打,似乎要把嗓子哭啞將喉嚨哭破的楚玖兒,心里突然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九公主之于他們這些人來說並不陌生,幾乎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看她由一個小丫頭長成大姑娘,雖然她任性,雖然她蠻橫,可是他們都知道,她其實本性並不壞!
只是不曾吃過苦!不曾受過挫折!不曾見過殘酷!
這不是她的錯。
她的出身讓她不可能吃苦,她的身份更不可能讓她受挫折,她也無需去面對殘酷的一面。
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任性、蠻橫似乎都有些理所當然。
可是……他們都似乎忽略了她的不曾,所以,皇上讓她去和親,這于她而言,已經打破了她的不曾。
她最終還是面臨了殘酷的現實,可是卻似乎沒有人去關心她心里最真的感受?
他們都很清楚王爺不是在袖手旁觀,而是將此事交給了太後去處理。
他們也都相信太後一定不會讓她去嫁去周國。
可是她知道嗎?
就算她知道,可是心里卻依舊有痛和傷。
他理解王爺想讓她長大,才會漠不關心,可是他們都忘記了,當她賴以信任的人給她傷痕時,她不過是個天真不知愁的十六歲姑娘。
楚玖兒哭了很久,直到她哭的沒有了力氣,哭的聲音啞涸了起來才慢慢停了下來,可是身子卻隨著她口哭阻了嗓子使得身子一抽一抽的。
她哭累了,臉直接靠在了地上,不顧地上的灰塵和石磚的冰涼,眼淚卻依舊在不停的流淌,很快浸濕了地上的石青塊。
看著這樣一幕,在場所有人都覺得眼楮澀澀的,喉嚨有些緊,小滿子不知不覺的淚流滿面。
野狼走過去,輕輕的蹲了下來,從懷里掏出帕子替她拭去眼楮不停流淌出來的淚。
心,突然間,疼痛的厲害,如果可以,他情願她一輩子任性蠻橫,也不要看到她這樣的傷心流淚。
野狼的動作僵住了,心里產生的這樣的念頭讓他自己都嚇住了,可此刻他無法去深思細想,板起一張臉,蹙緊眉心,道︰「哭夠了?起來吧。」
楚玖兒沒有動,這樣哭一場,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心里好受了一些,可是卻空空的,茫然一片。
小滿子腳動了動,想上前攙扶起公主,可是看著蹲在公主面前的野狼將軍,他又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前去打擾的好。
野狼又道︰「地上涼,還有,你這像什麼話?讓王爺看見了,一定會責怪公主。」
楚玖兒沒有動,不是她不想動,而是她太累了,身累,心累,全身每個骨頭都累,她此時別說自己爬起來,她連動一下手指頭都似乎沒有了力氣。
野狼眉心蹙的更緊了,唇也不自覺的抿緊了,猶豫了片刻後,他伸出手將趴躺在地上的楚玖兒橫抱了起來。
小滿子感激的看著野狼將軍,以往每次公主來戰王府都是受野狼將軍毫不留情的欺負,雖然這都是因為王爺的命令,可是再怎麼說,公主也是公主,野狼將軍太冷硬了。
現在他才知道野狼將軍也不是那麼不通人情的。
楚玖兒被野狼抱了起來,眼楮微微一睜,她想掙扎起來,可剛才哭軟了身子,她現在手指頭都揚不起來,更別說掙扎了。
再想著剛才自己竟然失控地做出那樣有失公主儀態的事情出來,她恨不得鑽個地洞。
本能的將臉埋進了野狼的懷里,還想大哭一場,哭自己竟然做出這樣丟臉的事情出來,而且是在她最討厭最恨不得一鞭子抽他到天邊去的這個該死的野狼面前。
野狼在她的臉埋進自己懷里時,腳步頓了一頓,低下頭看了她一眼,面孔雖然依舊冷硬,但心情卻五味俱雜,抱著她送她去她的房間的野狼忽視了就站在門里面柱子後的楚絕和白狼。
見野狼竟然沒發現他們,徑直走了過去,白狼欲張嘴,卻被楚絕制止了。
白狼有些復雜的看向野狼抱著九公主的背影,遲疑的出聲︰「王爺,野狼他……」
楚絕再次揮手制止了白狼的話,目光似乎穿過銅門看見了剛才楚玖兒躺趴過的地方,他不用去看,也知道那里有一塊地方被玖兒的淚潤濕了。
剛才他真的很想走出去,很想上前告訴她,別哭,別怕,還有七哥在,可是他卻什麼都沒有做。
因為這是他一直想要的,玖兒,該長大了,有些事情她該要學會去面對,母後寵溺不了她一世,而他也不可能時時刻刻護她無憂無痛。
最好的辦法,只有讓她自己面對她該面對的傷,面對她的憂及痛。
白狼忍不住的再次望向剛才野狼走過的盡頭,心里幽幽一嘆,他從來不知道野狼也會有這樣的鐵漢柔情?
可是這人不是普通的女子,這人是九公主。
他不是說野狼身份不夠,京城里任何一位王公貴冑之女,甚至是公主,以他們二品大將軍的身份及數不清的戰功,他們都有資格可以娶。
可是這個人不包括現在的九公主,如果在皇上未擬定征元計劃之前,去年,前年,若是野狼與九公主情投意合,也許不會像現在這樣困難。
可如今局勢不一樣!
無關于九公主的人,而是九公主的身份,與皇上王爺同母一胞的身份,就注定了她皇上向周國以示誠意的最重要的關鍵人物。
當然,他也知道王爺不是皇上,想法和皇上不會是一樣,王爺絕不會將九公主作棋子。
可是……王爺終究不是皇上,楚國,終究是皇上說了算啊。
若是王爺插手此事,作主讓太後將九公主賜婚于野狼,皇上也許會給王爺面子,可是這征元大計,這于周國交好大計就出了一個大缺口。
而皇上對王爺的信任也會產生一個小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