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了,兩天了!兩天前清晨,莫煦文一睜眼就看到兩只 亮 亮的眼楮直勾勾的盯著他,嚇得他直接一拳頭砸過去了。%&*";
莫煦文有些心虛的偷偷瞄了一眼後面人左眼上的黑圈圈,轉眼那點小心虛被熊熊怒火燃燒成灰,那一拳頭還沒打走這個酸儒書生,他就像牛皮糖一樣粘著自己,甩了甩不掉,趕也不能趕!
莫煦文撫了撫胸口,消消氣,莫煦文,不能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動武,不能做有違俠義之事,不能不能……
莫煦文臉上布滿黑線,啊!老天爺,小爺現在後悔了行不行?如果時間能夠倒轉回兩天前,小爺一定,絕對偏頭走過……不行,不行,莫煦文,你怎麼能這樣想呢?實在是有違俠義之道,有違俠義之道……
莫煦文實在是忍不住了!狠狠的轉個頭,右手執劍一橫,後面的狼狽公子一下子撞在劍上。
章台菩臉上露出與儒雅氣質極度不符的可憐兮兮之色,桃花眼泛起水汽,水汪汪的一眨一眨的看著莫煦文。
呃……這模樣,還真是……莫煦文一陣惡寒。
穩穩心神,莫煦文擺出一副自以為凶神惡煞的樣子惡狠狠的開口,「你不要再跟著小爺了!」
「恩人,小生還沒有告訴少俠你小生的名字呢!」兩天風塵,章台菩現在更是狼狽,白錦衣袍早就成了灰抹布了。
「你叫什麼?」莫煦文沒好氣的問道,「快說吧,說完快點走人。」
「咳咳,」章台菩清清嗓子,整理好發冠,衣襟,而後不知道自哪里掏出一把折扇,‘嘩’的一下打開。
陽光下,銀白絲質的扇面上隱隱泛起點點金光,十二扇骨顏色似漆竹,但是顏色不對,黑沉沉的,有種金屬的質感。沖著莫熙文眼前的扇面是一副山峰墨圖,簡簡單單數筆,便勾勒出一座險峻高聳入雲的奇峰,巍峨大氣。
「嗯,可惜了這麼一把好扇子!」莫煦文欣賞著那一搖一搖的扇面,心中不禁點頭嘆息。
「小生復姓章台,單名一個‘菩’字,章台菩。」章台菩手執折扇打一揖,眼楮深深的注視著莫煦文,認認真真字字清晰的答道。
「章台?真是奇怪的姓氏!」莫煦文狐疑的瞅了章台菩一眼,轉身欲走。
他隨手模了模扁平的腰帶,忽然想到什麼,抬頭一雙杏眼瞪著章台菩,「喂,身上有銀子嗎?章台柳。」
「小生名是‘章台菩’,菩提樹的‘菩’,不是章台柳。」章台菩緋薄的嘴唇微微上揚,彎出一抹寵溺的微笑。
「‘章台’後面就是跟的‘柳’字!」莫煦文杏眼一瞪,脆生生的說道,「小爺問你有銀子沒?」
「有,」章台菩並沒有介意,面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伸手探入袖袂中模索。i^
莫煦文看著章台菩的模樣,這家伙當真是好氣質,一身髒兮兮的灰衣也不能減少一分其淡雅的風姿,連模個錢,都這樣優雅到讓人以為是在做什麼賞竹弄琴之事呢。
只是,這模個錢時間也太長了吧。
就在莫煦文忍不住火氣的時候,章台菩終于伸出手來,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掌展現莫煦文面前,四根手指緩緩打開,掌心中一顆小小的銀錠子在燦爛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一兩……」莫煦文瞪大了眼楮。
「小生身上一貫不帶錢的,都是小生身邊的書僮拿著,只是小生和書僮走散了……」章台菩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一雙黑亮的眼瞳清澈無辜的望著莫煦文,「不過,這一兩銀子是足量的。」
忍,忍!我忍,莫熙文握緊手中的長劍,安慰著自己,有一兩總比沒有強,要知道,一分錢有時候也會讓無數英雄折腰,文官下轎啊。
莫煦文一把抓過那一顆閃亮亮的銀子,塞進自己的腰封里,又拍了拍章台菩,「走啦。」扭頭便走。
「去哪里?」章台菩傻傻的問道。
「去客棧!」莫煦文內心不禁流一把男兒淚,嗚嗚,自從把最後的一錠銀子施舍給那個滿臉胡渣的乞丐大叔,自己已經七日里沒有踏入客棧的門,沒有換洗過衣物,更是沒有吃到香噴噴的飯菜了。
莫煦文心中更是悲催是,自己燒烤的野味竟然還沒這個書生燒的味道好,這讓一位注定浪跡江湖的未來大俠現今少俠,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經過一片樹林,莫煦文直直沿著一腳寬的小路向前走。
「那個,莫弟,這不是去城鎮的路啊。」章台菩伸手拉住莫煦文的衣擺。
「放手!」莫煦文拽過一角衣擺,「你叫誰莫弟呢?」
「呃,小生……」章台菩作勢擦了擦額際並不存在的汗滴,開口道,「小生只是想,一直‘恩人’‘少俠’的稱呼多生疏啊。」
說話間,眼角還瞄了瞄莫煦文剛剛放銀兩的腰封。
「嗯……」莫煦文緊咬了牙關,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為了這一兩銀子,小爺忍了!
「叫小爺‘煦文’就行!」莫煦文答完直接大步流星向前走,後面的章台菩有些踉蹌的跟著,卻是始終保持著同樣的距離,不落一步。
「可是煦文賢弟還沒有告訴小生這是要去哪里啊?」章台菩依舊是不依不饒的堅持不懈的執著相問。
莫煦文忍了忍,猛一定身,章台菩差點撞到他不算結實的後背上。
他手中長劍一指,「吶。看到了吧,河,把自己好好洗洗,你現在這樣子,帶著你去客棧都進不去!」
章台菩快速的飛奔到清澈的小河邊。
「啊!」章台菩一聲尖叫,呈現出一副慘絕人寰的模樣。
水中的這個人是自己嗎?亂蓬蓬的頭發,發冠早就歪倒斜插了,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灰,身上也是,灰撲撲的,竟然還在莫煦文面前……章台菩現在真得想一頭扎進這河里去。
一旁莫煦文閑涼涼的聲音傳來︰「快點洗洗,小爺可不等你多久!」
章台菩趕忙洗漱,攪亂了一河平靜。
這條河還挺美的,兩岸蘆葦叢叢,一朵朵的蘆花和風搖擺,河水靜靜向南流,清澈的水質可以一眼看到河邊水下泄露出的葦根。不知道從上游何處飄落的不知名的粉色花瓣,花瓣的形狀有些像春三月綻放的桃花,靜靜的漂浮在水面上,緩緩南去……
溫柔的水,柔情的花瓣,輕輕拂過莫煦文鬢角垂發的風,讓他的思緒漸漸飄遠,想到了很久沒有去想的一個人。
他便似眼前的流水這般溫柔,修長的溫暖的手撫過自己的頭頂,若花瓣般紅潤的嘴唇含住一抹柔情的笑意,開合間卻說出世間最涼薄的一句話︰小煦,對不起。
「對不起?我要你的對不起有何用!十年,十年的依戀,五年的定情,換來一句‘對不起’!這個世間,我莫煦文最恨的就是這三個字,對!不!起!」莫煦文不自覺的自言自語的嘀咕著。
正當莫煦文深陷入回憶的憤恨中時,耳畔卻听到了刺耳無比的吟詩聲︰「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逐落花……」
「你說什麼!」莫煦文憤怒的站起身,腳狠狠的踢過去……
「哎呦!」
「撲通……」
「救命……小……小生不會……咕嚕咕嚕。」
莫熙文告訴自己,忍住,一個相識不到三天,說話不超十句的陌生人是不可能知道的自己的事情的。不能殘害不會武功的無辜之人,這是江湖規矩。
莫熙文看著河中漸漸掙扎無力的人,反應過來他是自己無意中反應過度踢下去的。
「撲通」莫熙文跳下水,將快要沉下去的章台菩拉上岸。
「咳咳咳」,章台菩攤在草地上,喘著粗氣,好像傳聞中的水鬼一樣蒼白的臉上寫滿了控訴,嘶啞著被嗆到的嗓子說︰「為什……咳咳麼,要踢小生?」
「你這酸儒秀才,吟得是什麼破詩,小爺踢你,是你自找的!」莫煦文雖然口中仍然說得不客氣,手上卻力道適當的拍打著章台菩的後背。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章台菩說道,「小生不才,虛度春秋二十又二,至今沒有考取任何功名,何來‘秀才’一說?」
「你……」莫煦文讓眼前這個酸儒書生一句話給氣笑了。「不是酸秀才,你吟什麼破詩!」
一句話卻換來章台菩的靜默。
過了好久,夕陽偏斜,河邊的涼風吹過濕透的衣衫,莫煦文感到身上一陣冷意,才听到身邊的書生緩緩開口,微啞的聲音散入吹拂過的風中︰「小生,喜歡一個人,愛了他十二年,可是他不知道。」
莫煦文听此言,轉過頭看著章台菩,夕陽的紅暈映襯出他完美的側臉,他神色平靜,非常平靜,似乎是在敘述一個無關的事情。唯有凝望著河面的眼楮,流露出比這桃花流水更溫柔更多情的目光。
莫煦文有些慌慌地轉過視線,凝望著這一片被夕陽染色的蘆葦流水,清冷開口,
「我,不相信愛情!」
清晰的話語傳到章台菩耳中,平靜的容顏,溫柔的視線,仍舊面對著河面,只是垂在膝側手指漸漸收攏,握緊。
太陽漸漸西落,在河水中鋪就一道胭脂紅。暮色漸沉,晚風陣陣寒涼。
「看來今天又要在野外過夜了。」莫煦文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準備收拾些柴火過夜,
章台菩還坐在草地上一動不動,莫煦文心中不禁浮上淡淡的擔憂之色,「喂,書生,你沒事吧?」
天色微暗,隱藏在陰影里的臉色是莫熙文無法看到的蒼白,章台菩含笑道︰「無事。」
章台菩緩緩站起來,只是垂在身體右側的手探入長衫按壓住腰際,硬撐著疼痛,對莫熙文和緩一笑。
莫煦文只以為這蒼白面色是剛才落水所致,心中小小的愧疚了一下,擺了擺手道,「好啦,你在這里等著,小爺去找些柴火準備過夜。明天,明天咱們就能住到客棧了。」
「嗯。」章台菩點頭應下,看著莫煦文離去後,才松口氣的重新坐在草地上,褪下上衣,用手在里衣上撕下長長的一條白布,一圈圈的緊緊纏繞在腰際,而後穿上上衣,將一切收拾好,擦去額頭上密密的冷汗。
章台菩儒雅的面容此時滿是戾色︰可惡,這群卑鄙的老家伙,本座,絕不會放過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