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御花園最近的佛堂,是汐瑤前世最常來的地方之一。
雲昭初年,煜王雖死,其余黨卻頻頻在暗中生事,後宮中百花爭艷,以賢妃袁洛星為首,和冷家的二小姐德妃冷芊雅,為了一朝皇寵,斗得不亦樂乎。
而懦弱得連這群女人都不願意面對的汐瑤皇後,成日最愛做的,就是自欺欺人的到這佛堂來抄經,為大祁和她所愛的夫君祈福。
夫君…媲…
這詞曾是她一生的依靠和眷戀,可現在想來真是好笑啊……
偌大的佛堂,女子站在寬綽的案前,執筆在長長的白色宣紙上安靜的抒寫著,唯有正中的金漆佛像與她常伴。
黑色的地磚泛著黯然肅穆的光澤,無聲,甚至能依稀听到外面的聲響,更顯這處的與世隔絕。
許是這場景太相似,讓汐瑤頻頻出神。
看到今日的納蘭嵐與袁雪飛,她忽然想,若上一世的自己有而今一半的聰明,結果是否就會不同呢?
重獲新生後,做了那麼多的事情,她亦是有所感悟。
人善被人欺,更之余她的無比懦弱。
而後宮里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想朝夕霸佔帝王的寵愛,卻,又不可避免的其他女人分享這份寵愛。
爭斗,歷來凶殘萬千。
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潮洶涌。
誰都想笑到最後,而最後,終將成為飄蕩在這宮闕的一縷孤魂。
爭到了又能如何?
上輩子的她死了之後,袁洛星定能如願以償的做皇後吧,可那樣的她就能滿足了嗎?
這會兒細細品味,汐瑤倒覺得,那才是她痛苦與擔驚受怕的開端。
有時候死,亦無不是種決然的解月兌。
至于方才那絲關于自己前生若能果敢些的想法……
筆尖微微的一頓,汐瑤眉頭輕蹙,再無意識的將頭搖了下。
那不是她想要的。
才子宴汐瑤本就不關心,讓她在這里抄經圖個清靜,好過小心翼翼的伴著鳳駕,明明不喜,還要裝做八面玲瓏的與人周|旋。
從這點上來說,她倒要感謝袁皇貴妃的‘心意’了。
心緒幾番回轉,汐瑤總算真正平復下來,專注于筆下抄寫的經文。
忽的,身側那串赤色的排門隱有作響,似風吹,又似有人來。
汐瑤略微抬身偏頭望去,就見最邊上那道狹門迅速被人從外面拉開一條縫隙,繼而那靈活的綠影閃了進來,行動之快!
「宋成遠?!」
看定,汐瑤心上才舒緩了幾分的情緒,全隨著來人的出現而煙消雲散。
這會兒他不是該與其他大臣公子一起,在輝明殿與皇上同飲嗎?
「怎麼?看到我很意外?」
不難看出宋成遠來時步履匆匆,繼而他入內之後,先自行整理周身衣袍,對汐瑤的訝異不以為然。
罷了,他抬起頭來,沖汐瑤邪邪一笑,移步走進。
「小爺爺一听說你沖撞皇後,被罰在這里抄經,就趕來了,如何?你可感動?」
隔著桌案,他站定,隨手拿起那早就涼掉的茶飲了一口,罷了露出想一親芳澤之意。
驚色只在汐瑤臉上晃過一瞬,見他喝了自己的茶,心頭遂泛起絲厭惡。
轉而,她卻笑了起來,「我原先只知道你是個難纏的,卻不想能在此時此地見到你,倒對你有幾分另眼相看了。」
宋成遠生在官宦之家,父親官居要職,說起來也是個風流的,他母親被抬進府時,家中都有好幾位姨娘了。
不過他生母也算有幾分本事,入府一年就生下他,為自己掙了個保障。
別說宮里的逞凶斗狠,就是在尋常人家有個兩房妾室,都要為幾畝田地爭得不可開交。
宋成遠知命認命,不能與嫡長子爭高下,那至少要撿他能攀的山往最高處爬。
眼下顯然他把汐瑤當成那座山,听她夸自己,更是露出舒坦得意之色,道,「你和陳月澤幾個拿小爺我打遮掩,今日我來收些利息罷了。」
若是他做了還好說,偏他什麼都沒做,又沒得任何好處,‘忍’這個字,向來不是他作風。
反正他本來有的就不多,索性做個亡命之徒,放手一搏!
所以一收到人暗中給他的信息,他便干干脆脆的尋到這里來。
汐瑤心中有數,納蘭皇後已經有言在先,當此時不曾發生過,那麼就斷沒有派人告知皇上的道理。
是誰在暗中搗鬼,這並不難猜。
「把我這個人當利息?」汐瑤只看了他一眼,又當作恍若無事般,提筆蘸了墨,埋頭專注的寫了起來。
頷首,那語氣清淡,波瀾不驚。
「莫不是你想將那傳言坐實,說不定皇上會賜婚,你就此搭上我武安侯府這條大船?」
汐瑤自嘲般的笑,抬頭瞥他,「你真覺得我武安侯府這般好麼?」
宋成遠一怔,哪里想過這女子會淡定成這樣?
他自認是個不善的,裕德街小爺爺的名號非虛,別人要將他當那三教九流,他能做三教九流的頭頭,也是種本事。
換做別家的小姐,別說與他獨處一室,平日被他瞪上一眼都要嚇得掉眼淚。
此前在國子監時,他雖和慕汐瑤不十分熟,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心思里有的也只是個弱不禁風的閨秀模樣。
何曾想過她真性情是這般處變不驚,反倒讓他不知進退了。
默然中,又听埋首寫字的汐瑤自若道,「懂得放手一搏固然好,可人的命就只有一條,若丟了,就什麼都沒了。」
听出她的意思,宋成遠臉上泛出狠色,「你要挾我?」
「不敢,我只是站在宋公子的角度為你考慮巨細而已。」
揚聲輕嘆,汐瑤坦然道,「我武安侯府如今只剩下空殼一副,就算今日被宋公子你得逞,我至多就是從了你而已,反正身為女子,總要找個歸宿,好與不好,我都認了,只你可曾想過,皇上要為我指婚的真正意圖?」
「我若知道還會在這里?」
宋成遠是個只會耍狠的,今日有人給他暗示他就來了,哪里看得懂其中門道多深。
听他干脆道,汐瑤暗自好笑,同時覺得他看起來不若傳言中那樣卑鄙齷齪。
至少他敢作敢為,不失坦蕩,就是少了些腦子。
「你會來此,無非想往高處爬,因你算準我清白被毀,為了自個兒和武安侯府的聲譽,也只能認做是心甘情願的,可你真如此做了,就算能娶我,也掃了皇上的臉面,今後別說你,就連你爹爹的仕途都忐忑,可謂得不償失,再者……」
她往那緊閉的朱門看去,道,「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這兒就會有別人來,被她們看到你我獨處于此,明日你聲名更加狼藉,在宋家更被人瞧不起,而我……」
汐瑤無所謂的一笑,「嫁你便是。」
……
祁若翾貓著縮進佛堂時,桌案上那半柱香還未燒完。
打眼尋去,就得那女子靜靜埋頭書寫的身影輪廓,真真人淡如菊,命比紙薄。
她嘆著氣走過去,道,「要我怎麼說你才好?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偏要迎頭撞上來,多少人等著看你的笑話,莫要說袁皇貴妃拿你當活靶子與皇後娘娘針鋒相對,今日這一遭,我看就是你自找的!」
話語中多是責難,但汐瑤知道,她是擔心自己了。
抬頭與祁若翾四目交接了一瞬,便認命的勾出笑容,「我也沒說不是自找的,依著我倒覺得這里清靜。」
「那可不是,還能借個機會看看這些個人的虛情假意,瞧瞧你被責罰,平日被你護在心里頭的二叔母和你家嬋兒妹妹可有為你說過半句話?為她們做那麼多,連滴水的回報都沒有,你到底圖什麼?」
「我二叔母性情溫和,嬋兒又是第一次入宮,皇後娘娘要罰我,哪會是她們求兩句情就能作罷的?」
自汐瑤決定那樣做時,就沒想過要得到誰的一句謝,她為的是慕家的未來,說到底亦是始于私心。
「況且強弱有別,如今我有這份能耐,自然要多做些。」
「你心胸真夠開闊!」
見她這樣,似認命,又似早已洞悉先機,做什麼都心中有數,祁若翾拿她毫無辦法可言。
「難道你不是第一次入宮?難道你家二叔母不得你幫忙就會活不成?要知道強中自有強中手,今日只是罰抄經,明日呢?父皇真的下旨為你賜婚的時候呢?汐瑤,為何你總要將自己往火坑里推,讓人謀算你?我真擔心,若有一日你萬劫不復,你找誰哭去?」
萬劫不復?
汐瑤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她到過深淵最絕望的谷底,還會怕了眼前的刀山火海麼?
若眼淚能化解一切,老天又何苦讓她輾轉此生,重活一道?!
她才不要哭!
祁若翾苦口婆心的說教著,走到她正對面去,也不嫌棄她,拿了案上那杯茶就送了一口。
「欸,別喝!」
汐瑤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瞧著她把宋成遠喝過的茶灌下肚去,小臉跟著一緊!
真是……要命。
「怎麼?」祁若翾根本不知內里玄機,瞪著她水靈的眸,直勾勾望著汐瑤道,「本宮都不嫌棄,還來看望你,連口冷茶都不給麼?」
這天越發的熱了,外面的日頭竟有些毒,曬得她眼暈。
這佛堂確實好,涼快!
「那個……宋成遠剛喝過……」
先听到‘宋成遠’三個字,祁若翾壓根沒想起這號人來,面上疑似一愣,再看看那茶,似有所想。
汐瑤她是不介意的,可宋成遠是誰?
案前的人兒嘟囔道,「就是衛尉寺少卿家的五公子,長公主,你這動作也太利落了。」
衛尉寺少卿家的?
宋成遠???
祁若翾硬生生的打了個惡心,手里的茶盞差點就穩不住碎在地上。
「他什麼時候來的?可有對你不老實?」
大祁端莊的長公主狼狽成這樣還不忘關懷自己,汐瑤心里又感激,又忍不住覺著好笑。
「自是有心人的設計,不過他也不是真的蠢,我打發了他兩句,便在這里繼續抄經,就等你來了。」
聞言,祁若翾連心頭那點作嘔都顧不上,一揚眉眼就道,「就等著我來?好你個慕汐瑤,在宮外翻騰不夠,連進宮都不老實,還把本宮拉上陪你一道玩!」
聰明人不說多余的話,汐瑤對她責難的話受用至極,「那也要長公主給這分薄面,這場戲絕對比晚上的筵席精彩,我若不找公主一道看,沒準你還會怨我不將你放在心上呢!」
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步聲,乍听急促又瑣碎,且是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人!
「瞧。」汐瑤瞥了眼那方向,笑道,「這不開始了麼。」
……
本在暢音閣听戲的納蘭皇後等人突然收到密報,說有人前往慕汐瑤抄經的佛堂與之私會。
那告密的是袁雪飛的人,納蘭嵐豈會不知是她在暗中耍把戲?
可當著那麼多貴族女眷的面,身為皇後,若不聞不問,堂堂大祁國母的鳳儀何在?
宮中最忌諱的就是這個,又逢才子宴,納蘭嵐只好領著眾人來一探究竟,袁雪飛要生事,她陪她到底就是了!
那排朱門被當先的太監們一齊推開,佛堂內的一切全然置于來人眼底。
當中的汐瑤和祁若翾應聲望去,先是呼啦啦的涌入大群手握長棍的公公,瞧著就與到端茶奉水的那些不同。
接著見到氣勢洶洶的納蘭嵐大步闊進,繼而隨後的還是之前在御花園的人。
只皇後娘娘看到里面的是兩個女子,緊繃的臉上顯然松了一松,她也不想在今日平白無故擔個治理後宮無方的罪名。
而袁雪飛看到她二人,眸里僅有一絲詫色閃過,轉瞬即逝。
她皇貴妃的本事哪只這些?
橫豎是隨心一算計,成與不成,于她來說,有益無害。
「兒臣參見母後。」
「臣女叩見皇後娘娘。」
相比眾人精彩紛呈的臉色,慕汐瑤和祁若翾的反映到出奇一致,兩人均是怔愣過後,忙不迭的屈膝跪下,先行了禮數。
「你們起來吧。」
納蘭嵐鳳儀十足的冷聲道,垂眸掃著她們兩個,轉而倏的從嘴邊溢出笑來。
再啟聲,質問的卻是袁雪飛,「來時本宮就覺著納悶,朝中主位大臣與公子們這會兒應當在輝明殿同聖上飲酒呢,誰會如此不知禮數廉恥,偷偷來此呢?原來是翾兒,想不到妹妹親手教的人也會看走眼。」
祁若翾與汐瑤從地上爬起來,臉上的茫然不減,演得入木三分。
看到那麼多人浩浩蕩蕩的闖了來,再听皇後娘娘這番說話,見袁雪飛沒有為自己辯駁的意思,祁若翾索性上前道,「母後說的是什麼話?」
她看看汐瑤,再看看自己周身上下,笑得頗為尷尬,「翾兒今日可沒有做男裝打扮,竟都被如此誤會?看來翾兒要反省自個兒了。」
說著就移到了淑妃身旁去,挽了她的手,自顧撒起嬌來。
「好了,既然是誤會一場,就都散了吧。」
納蘭嵐今兒個是斷然不能在才子宴上出半點差錯的,且是此番袁雪飛也沒討著好,就暫且容她放肆一回。
身後那行貴婦小姐們根本沒有說話的份,只能依著皇後的話行事。
可這皇宮大成這樣,來回折騰,晚宴還沒開始,那腿都走得酸乏了,不由,有些都流露出無趣的表情。
早知道,還不如在自家府上呆著。
袁雪飛哪里會讓那麼多抱著看戲心情的人對自己失望?
「慢!」嬌艷的紅唇只吐出一個字,擲地有聲,蕩在佛堂中,掀起風波。
已經轉身的納蘭嵐微一頓步,回過臻首來,不加掩飾的當著眾人的面,遞給她一抹警告的眼色,「妹妹,今日才子宴,皇上與眾位大臣同樂,你可是想掃了這雅興?」
「妹妹怎敢。」袁雪飛眯著眼笑道,「姐姐知道,妹妹說話做事從來都講個依據,若今日是妹妹的罪過,自當向姐姐和皇上討罰,不過……」
她移眸往外面一望,厲聲道,「將人帶上來!」
眾夫人與小姐們忙不迭的為後面來的人讓開一條道路。
就見兩個威武的禁宮侍衛,押著一男子行入佛堂中,這人正是宋成遠!
「啟稟皇後娘娘,屬下等在附近巡邏時發現此人在佛堂外徘徊多時,行跡鬼祟,故將其拿下,還請娘娘發落!」
「這不是衛尉寺少卿宋大人家的五公子麼?」祁昕一眼道出他的身份,視線不動聲色的在汐瑤和祁若翾之間游移的片刻。
雖就知道她們是不讓人省心的,不過總算不蠢,沒被人當活靶子使!
宋成遠一出現,竊竊私語聲隨之而起。
誰不知道他早就窺視皇上要為武安侯府嫡小姐指婚一事?
竟然都尋到這里來了,真夠不要臉的!
見到他,汐瑤更是故作驚恐,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了半步,避之不及。
而此時的納蘭嵐,再精致的妝容也遮不住她顯而易見的怒色,一身華袍拖拽在地,渾身散發出的是大祁皇後的凌厲威儀。
看了眼跪在跟前的宋成遠,暗恨的是袁雪飛,沉聲質問他道,「本宮責罰慕汐瑤在此抄經一事並未奏報皇上,說,你為何會尋到這里來?!」
一听這明顯帶著慍怒的問話,宋成遠立刻顫了一顫,連回話都不利索了……
「回、回娘娘的、的話……奴才、哦不,臣子只是……」
「想清楚了再回。」不及他吞吐完,納蘭嵐又再道,「本宮生平最厭惡的就是滿口謊話的人!」
畢竟面對的是大祁地位最高的女人,那渾然天成的氣勢並非誰都可擁有,也許宋成遠在裕德街可以橫行霸道,可這里是皇宮。
得了那句告誡,他本要月兌口的話也咽回肚子里去,顫巍巍的抬起腦袋,那眼珠子就轉到慕汐瑤身上去了。
見到這一幕,站在眾夫人小姐中的慕汐靈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雖在出門前,母親一而再的囑咐她要三思而後行,不求于人前顯露,但求不出差錯便好。
可這機會得來不易,慕汐瑤可恨至極,處處與她們母女做對,那麼她就替她找個夫君,早早的眼不見心不煩!
然而還沒等她得意完,那宋成遠不知怎的,竟又調轉了方向,在人群中找尋起來。
他目光所到之處,無不如回避瘟疫般躲閃開,直至慕汐靈完全置于他的眼中……
她自顧沉浸在那小聰明的算計里,忽而察覺自己在轉眼間成為眾人矚目的唯一,連皇後還有皇貴妃等人都在望她,再看宋成遠投過來的直白的視線,心猛然收縮!!
總算意識到什麼……
「你……」她驚得失語,陣腳大亂。
那宋成遠忽的跪直了腰板,說話果決起來,「靈兒莫怕!凡事有我在,皇後娘娘定會為你我做主的!」
「你在說什麼?!」慕汐靈大驚失色,心跳都快停止了。
明明是她施計引他去找大姐姐,怎這會兒扯到自己身上?
宋成遠才不管她是什麼反映,橫豎這人他要定了。
高舉雙臂就將腦袋扣在堅硬的地磚上,向納蘭嵐懇求道,「皇後娘娘容稟,臣子在國子監對慕家三小姐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只慕三小姐才貌雙全,而臣子聲名狼藉,故而只敢從旁暗中呵護,不曾有非分之想,今日臣子本在輝明殿伴駕,中途有位小公公給臣子帶了一物還有一句話……」
說著,他就將慕汐靈買通小太監的那只價值連城的翡翠桌子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掏了出來,高舉呈遞給納蘭嵐看。
「臣子一眼認出這是靈兒之物,又聞那位小公公說起慕大小姐在此處抄經,臣子想,慕大小姐乃武安侯嫡長女,又得皇上器重,說話定是有分量的,且是靈兒已經暗示了臣子,故才尋到此來,想求慕大小姐為臣子說話!」
話音畢,整個佛堂鴉雀。
連納蘭嵐都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久居深宮,即便能把這些人的把戲一眼望穿,這一時半會兒,也很難立刻想通理順。
慕汐靈是張恩慈之女,算起來是與自己有些沾親帶故的關系的,此刻看她慘白如紙的驚慌臉色,若說是她處心積慮暗算慕汐瑤,那麼定然是被反咬了。
她亦不介意這些丫頭片子使陰謀詭計,使得利索,那是她們的本事,算不過挨了刀子,也是活該!
不過,鳳眸一挑,納蘭嵐再看向袁雪飛。
才子宴被提前,讓她連日忙于此,從而疏漏了這位畢生勁敵,這個空子,她鑽得可真是不廢力氣啊……
想罷,她仰頭脆聲笑了一笑,對宋成遠道,「你雖出身不高,就連本宮都听過你些許壞名聲,但倒不失為個有膽色有擔當的。」
听納蘭嵐半諷刺半夸獎的說自己,宋成遠又深深一拜,「謝娘娘賞罵!」
「人言傳言,大多不可信。」祁昕也看準了時機,踩著納蘭嵐的心思道,「依我看這宋大人家的五公子,有情有義,模樣嘛……生得也不賴。」
一直未開口的淑妃此事也從旁附和道,「今日本就是才子宴,瞧慕家的大姑娘被嚇得,虛驚一場,總算沒釀成大禍,既然被姐姐撞上了,不如成了這樁好事?」
「本宮也是這個意思。」納蘭嵐眼角眉梢笑意滲露而出,臉色緩和了不少,低頭看著宋成遠,笑問道,「你對慕家三丫頭可是真心?」
宋成遠為的就是這個來的,當即大喜,「臣子對慕三小姐情有獨鐘,至死不渝!求皇後娘娘成全,不若將臣子的心掏出來一看便知!」
他話說得討巧,引得人連連發笑。
納蘭嵐揮了揮袖袍,眉間攙和著喜色,笑道,「行了,若將你的心掏出來,你要慕三丫頭嫁誰去?」
「皇後娘娘!」
眼看火燒到自己身上,慕汐靈再忍不住,一陣發懵失措之後,斷然沉聲,這便要走上前去為自己辯駁。
讓她嫁給宋成遠,還不如讓她去死!
「皇後娘娘!」
又得一聲,眾位貴婦人忙尋望去,就見那懦弱的蘇月荷走了出來,先慕汐靈一步跪在納蘭嵐跟前,垂首道,「臣婦教導無方,讓娘娘費心,請娘娘責罰。」
「素聞祭酒夫人賢惠淑德,持家有道,若連你都要自稱個‘教導無方’,那這天下間就沒有听話的子女了,再者兒女情長,乃人之常情,否則也不會有這個才子宴,更沒有七夕佳節,郎有情,妾有意,雖有些于理不合,不過此時就由本宮做主了。」
「嫂嫂成人之美,哪有什麼于理不合的?」祁昕也面帶笑意的望著宋成遠,心說既然這小子費盡心機往上爬,她成全了他,看看他最後能爬多高。
「我看,不如就由我做議喜夫人,擇個良日,上慕府為宋大人家五公子說親可好?」
一听祁昕要主動做這樁婚事的議喜夫人,周遭又是番低語聲響起。
眾所周知,議喜夫人在一樁婚事的最初,擔當著重要的位置,議喜夫人的地位越高,這樁婚事越受人看好,可以說那對還沒共結連理的新人,都要沾了光去。
祁昕向來說一不二,言畢更要刻意問慕汐靈,「三丫頭,我給你做議喜夫人,你可滿意?」
她根本沒機會回答,蘇月荷就先道,「臣婦叩謝娘娘恩典!」
罷了躬身一拜,這門婚事一錘定音!
而慕汐靈,晶瑩的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
她再笨都知,若她敢說個‘不’字,就不止要嫁給宋成遠這般簡單就能算了的。
偏在這時,慕汐嬋不知何時移到她身邊去,細聲的從旁敲打道,「三妹妹可要謹言慎行吶,下旨的可是皇後,若你拒絕的話,不怕觸怒鳳顏麼?
早先的話被系數奉還,奈何她還發作不得,再三思索,終究是就地跪了下去,含著眼淚謝恩!
之余,她抬眸看向由始至終都沒有說上話的慕汐瑤,風水輪流轉,這會兒那心腸歹毒的女子,正示威一般的看著她,那眼色,怎一個洋洋得意。
算做半個知情人的祁若翾,將那兩個人兒的神色傳遞看在眼中。
一場好戲,看得人脈絡都通暢了,簡而言之就得兩個字——精彩!
……
入夜來。
皇宮中的蓮池那端,隱約傳來婉轉悅耳的樂聲,談笑不斷,歡聲不斷,才子宴這便開始了。
在佛堂抄完經文的慕汐瑤,揉著發酸的手臂,跟在一位宮婢身後,往那方向行去。
正走在一條曲折迂回的小道上,忽的從假山後竄出一人影來,驚得那宮婢失態的尖叫了聲。
幸而此處離蓮台尚有段距離,應當無人听到。
定眼一望,那不正是慕汐靈麼?
「我乃慕家三小姐慕汐靈,特在此地等我長姐,這位小姐姐可否容我們姐妹二人說幾句私話?」
慕汐靈一身怨氣,如鬼一般飄出來,別說腳步聲听不見,就連她說話都語氣平平,好似沒有呼吸。
那小宮婢被嚇得不輕,又因剛才失了態,緩了好一陣,又四下探望可有引來別人,確定之後才回首去尋慕汐瑤的意思,便得她道,「有勞姐姐先行一步。」
人走,這假山小道間就剩下從不親熱的姐妹兩。
慕汐瑤抄了半天的經書,肚子早就餓了,根本沒興致和慕汐靈爭執,尋了旁邊一顆較為平整的巨石上一坐,閑閑的道,「你也怨不得我,今枉你母親在日出門前還特地彎下腰來同我示好,要我提點著你,哪知你不識好歹,有這般下場,亦是你技不如人,唉……」
她搖頭,頗為憐惜的模樣,神色間卻盡是淡漠,「本按著你母親的手段,要給你尋一戶門第不錯的嫡出子嫁了,想來應該是不難的,偏你不安生,這宮里可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自在佛堂被皇後下懿旨賜婚後,慕汐靈簡直生不如死,想到自己要嫁給宋成遠那三教九流的窩囊廢,心都被燒成灰了,更要忍受旁人頻頻投來的各種眼光。
眼下等到慕汐瑤,她一時心潮翻涌,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再得她不咸不淡的奚落,那心火噌的上竄,連話都不願多說,幾步走上前,揚起手便要打人!
汐瑤這幾個月的功夫不是白練的,眼疾手快的抓住她揚過來的手,從而站起來,緊拽著那縴細的手腕,她再笑著道,「三妹妹何須動怒?你連那只價值連城的翡翠鐲子都舍得贈給不識得的公公,求人辦事,就沒想過它會成為反咬你一口的罪證麼?!」
算起來也是宋成遠有本事,短短的時間內,能把那領他去佛堂的小太監找到,更將那手鐲弄到手,今次也該他高攀,這門婚事是他應得的。
「是我算不過你,我認了,可是慕汐瑤,你別以為如此就能算了!」不顧手腕吃痛,慕汐靈紅著眼道!
「哦?」看她還有力氣頂嘴,汐瑤笑意更濃,挑眉興致的問道,「不知三妹妹還有何高招未使出來,姐姐我倒想見識見識,不過就是不知道可還有這機會沒有,方才來時我已听說了,大長公主會擇最近的吉日為你說親來,妹妹啊,你可要趕緊些,莫要讓姐姐失望。」
話盡,慕汐靈眼中不知轉了多少圈的眼淚終是奪眶而出,美人垂淚,姿態不勝嬌柔,叫人見了都心疼。
汐瑤取出絲絹為她擦拭,慢條斯理的說,「你母親當日在凌翠樓設計毀我清白,與她惡毒比起來,我只為你尋了個略混的夫婿而已,且還是你自找上來的,你應當知道的,母債女償,這很公平。」
母債女償,確實公平。
假山後,被宮女那聲尖叫吸引至此的冷緋玉和祁雲澈撞見這一幕,再听此女沉著冰冷的說話,不由相視了一眼,各自眸色中縈繞不斷,光華流轉,心頭不約而同的起了漣漪,似有些驚艷?
好一個有仇必報的慕汐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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