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此前祁雲澈的森冷和肅殺,此刻從汐瑤身後發出的顫聲來得更為真實。
那是發自內心的恐懼,那人雖用刀脅迫著汐瑤,可看起來卻更似將她當作了自己的保命符。
他完全躲在她的身後,看祁雲澈的眼光如看待可怖悚然的獸,他害怕他,他身邊的那十幾個做相同打扮的黑衣人都怕他……
汐瑤被脅迫著,卻能感覺那架在自己頸項上鋒利的刀鋒,正難以控制的顫抖著媲。
命懸一線,已非初次。
相反她卻能深切的體會背後來人對祁雲澈的懼怕。
卻,又比他們的感觸更多,震動更大!
前世軟弱幼稚的她曾經以為,能夠擁祁雲澈的寵愛,那便已生來無憾,除此之外,她再不關心任何。
將自己囚禁在只有他的一方小天地,自欺欺人,活得茫然又無知!
她將所受的罪,所嘗的痛,失去的愛,得到的恨,全都歸咎在別人身上。
哪怕是帶著前世的記憶來到了今生,也沒有半分長進,卻竟是自鳴得意,以為真的洞悉了天機。
打擊張恩慈,設計袁洛星,未雨綢繆,冷眼看著這些心懷不軌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以為能夠主導這一切的自己,便不再是那無能脆弱的自己!
甚至,她一面自以為的悄然揣度著十年前的祁雲澈,一面刻薄的質疑他憑何能做將來君臨天下的雲昭皇帝?
她對他念念不忘,卻又要輕易菲薄,殊不知自己的渺小和可悲!
當她看到嗜殺浴血的祁雲澈,看到他的強大冷靜,他的高不可攀,還有那周身只令她感到陌生的氣息。
她才恍恍然從不曾了解他,而曾經對他的濡慕和追逐又太盲目!
再想前世他登基之後,平煜王亂黨,震胡人進犯,連那些起初對他繼承帝位頗有微辭的大臣,也都心悅誠服。
雲昭年間天下太平,他的後宮卻因她的不聞不問,以至于烏煙瘴氣,爭斗凶狠。
她終于徹悟,前世的所有,都是她咎由自取。
若她沒有將自己拘在那狹隘的天地,若她能走出傾鳳宮,真正做到母儀天下,若她能對慕家多存心思加以顧及。
也許,那一切便不會發生。
她無用懦弱成那般,連自己都無法保護,憑何妄想在吃人的後宮生育孩兒?憑何在得以重活之後恨他,怨他?!
她簡直傻極了,蠢透了!
那樣的慕汐瑤,怎可能不被抽筋拔骨?怎有資格站在祁雲澈的身邊?!
就算他不愛她,而他又有什麼錯呢?
想到此,汐瑤已是雙眼瞠紅,盈盈淚水充斥在眸中,暈染模糊了所有,包括站在不遠處,正望住她的祁雲澈。
感受到她包含復雜情緒的眸光,他心中不解的為之一震。
她那樣的望他,總讓他有種被看穿了所有的恍惚感,竟是有些深情。
仿如她早就識得他,在他全然不知的某時,她已經將他熟知,而她卻又要小心翼翼的藏好這悸動,始終與他隔岸相望。
為什麼?
他的疑惑太多,此時局勢又太急迫,望著她呆愕的站在那處,一條小命岌岌可危,慘白的臉容上盡是失措,無助與他對視著,自認寡性的祁雲澈竟為之動了容。
更是因為此,在他胸腔中有種難以言明的情緒暗涌不已,一種無法壓制的煩躁之感隨之騰升。
他知道,想要平息那暗涌,唯有她平安無事。
「放了她。」垂下手中的劍,他冷聲。
那並非是妥協,只是種告誡。
若不依照他說的去做,他們便只得死一條出路。
那黑衣人怔忡了下,聞他所言時,真的去思索那可能,是否放了這單薄弱小的丫頭,就能活命了?
然而還沒等他想通透,祁雲澈居然邁步行上前來。
「你……你要做什麼?你別過來!」
枉這些黑衣人的人數眾多,卻早就輸了陣勢,被祁雲澈步步逼近,更加亂了陣腳。
他們早就在半里外听見這方的廝殺聲,本都是亡命之徒,听到有交鋒聲,連忙沖了來,都想在成王造反時立下大功。
沒想看到的卻是那虐殺的場面!
誰不怕死?
也因為祁雲澈這看似沖動的一舉,祁璟軒當即迅速的從之前驚心動魄的屠|戮中回過神來,大聲喚他,「七哥!」
汐瑤的性命要緊,他貿然靠過去,只會讓那些驚弓之鳥更為慌張!
可,他卻並未停下……
他的腳步雖輕緩,卻決然,誰也不能阻攔他。
他手中的長劍泛著森冷寒光,而那雙攝人心魄的黑眸,定定的望著被挾制了的嬌弱女子,邪肆的氣息就此張揚肆意開來,無所顧忌!
黑衣人越來越恐慌,沒有誰敢上前與他一較高下,懸殊太大了,甚至他們連殺汐瑤的勇氣都已喪失。
汐瑤僵硬的站在那處,心緒激烈翻涌,只看著祁雲澈,前世今生的種種不停將她纏繞,早就顧不及自身的危機。
就在此時,祁雲澈卻驀地止步,在他逼迫下近乎窒息的人齊齊怔忡!
再听風中一道破空之聲響起,‘咻’的一聲——
一支鋒銳的箭頭從祁雲澈的身後掠過,正中用劍威脅著汐瑤的人的頭顱正中,一縷鮮血從那人額上緩緩滴下,汐瑤隨之瞠目!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凝固了,更無人再發出般點聲響,哪里冒出來的箭?
還有眼前如睥睨殺神的祁雲澈,他是從深淵來的嗎?
未等那已經斷氣的人倒下,緊接著是一陣箭雨鋪天蓋地的襲來,隨著沉悶的射擊聲,那十幾個黑衣人在眨眼間被射成了馬蜂窩。
形勢在瞬間逆轉。
驚愕之余,祁璟軒總算松了一口氣,而不等他再提聲關切站在一堆死尸中的汐瑤,只見那女子身子一軟,虛月兌的暈厥了過去。
……
夢魘,依舊……
她沉入刺骨的冰窟中,周身繁瑣華麗的鳳袍轉眼成為約束她的負累。
那層層疊疊精美的衣裳,浸濕之後疊加了身體的重量,無論她如何掙扎,都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沉入冰冷黑暗的湖底。
她害怕極了。
至寒的湖水涌入她的口鼻,讓她無法呼吸,更擠壓著她的胸腔,還有她嬌小的身軀。
她感覺全身每一寸肌膚猶如刀割,那是凌遲的疼痛。
她想……是要死了嗎?
透過厚厚的冰層,她看見一張張熟悉的臉孔,他們站在冰窟外面,隔著那冰層表情不一的望她。
袁洛星希望她死,張恩慈在暢快的大笑,四婢卻擔心得不知所措。
二叔母和嬋兒神情復雜的與她對視,到底救或不救,到底……她該不該死……?
到底,她回到十年前,她的重生,是為了什麼?
慢慢的,耳邊不在嘈雜,四周恢復寧然的靜謐,她緩緩閉上眼,等待……
就在她放棄對生的渴望時,忽然之間,她被一雙手抓住,隨之將她帶出那片寒徹的地獄。
她被溫暖包圍,她的心口被焐熱,一道熟悉的氣息將她包圍。
這是個寬闊結實的胸膛,是她曾任最軟弱的向往。
再睜開眼,汐瑤似乎被誰擁著。
她能嗅到那漫天的血腥味兒,朦朧的視線時而恍惚,時而清晰。
耳邊有個有恃無恐的聲音,回蕩著說,「不過驚著了而已,哪有那麼容易死?」
這是……
顏家那毒舌的公子?
她努力睜眼去瞧,想讓自己的意識清晰些,卻在視線清透的那剎看到了祁雲澈!
他俊龐沉靜,曜石般的深眸,倒影出她縴弱的模樣。
他好似周身浴血,猶如殺場歸來,又在陽光初綻時,汐瑤恍惚見到了穿著明黃龍袍的他。
紛亂的思緒,困惑的記憶,她分不清身在何處,終歸是在昏沉中再度閉上了眼……
……
汐瑤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可她卻清晰的想起了在前生時,那件被她刻意忽略忘卻了的事。
雲昭初年,偌大皇宮被一場吉祥的瑞雪所覆蓋。
那時祁雲澈登基不久,尚未選秀,後宮只皇後一人侍君。
她正為他的君臨天下而感到高興,那冰天雪地,她一身鳳袍,墜入議政殿旁側被冰封的蓮池。
接著滿朝文武百官,親眼見到他們的雲昭皇帝不顧自身安危,跳入那徹骨的冰窟中將皇後救出,滿朝嘩然。
當汐瑤醒在傾鳳宮,只聞外殿群臣跪地,聯名奏請廢後。
大祁,不需要,亦是不能要一個會危機帝王安危的無能女人做皇後!
是啊……
她思緒緩慢的想著,自嘲著,那皇後怎是她這樣懦弱的人當得的?
……
再醒,人已安然。
顏家藏秀山莊,竟就建在那幽幽深谷中。
汐瑤因在河水里浸了一遭,又連夜過得驚動,故而得了一場急寒,睡卻兩天一夜。
待她能夠下床,已是成王造反的第三日。
山中莊園與世隔絕,卻每日都有暗衛帶回消息來。
據聞霍昭儀被囚冷宮後,其兄霍慶吉便辭官回鄉,暗中培養勢力,那元都太守乃霍家同鄉,而南海水師營中,亦有部署內應。
祁成昊比汐瑤想象中更為不濟。
當夜與其同黨便被冷緋玉領神策營精兵反撲,挾淑妃與祈裴元為質,向元都逃去。
未想這消息還未以八百里加急就近傳與河黍,召張悅廉前來救駕,就在中州附近游玩的睿賢王祁錚聞訊,親自領麾下三千銀甲鐵騎圍殺元都。
睿賢王乃太宗皇帝一輩最後一位王爺,更是大祁最得百姓愛戴的賢王!
而今他已有八十九歲高齡,一生為國,在太宗帝登基時為表衷心,服絕子藥,沙場征戰,保家衛國,令長城外的胡人聞風喪膽,更有‘殺神’之威名。
如今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睿賢王,常年游歷在大祁山水間,誰也不曾想他人就在此地。
說起來祁成昊的時運也實在太差,蓄謀許久的造反,卻正巧遇到這位用兵堪稱精絕的殺神王爺。
與此同時,祁尹政折回中州,連下數道聖旨,其中包括賜死霍昭儀,看來對其逆子造反,已是暴怒不已!
外面風起雲涌,藏秀山莊內卻鳥語花香,怡人非常。
汐瑤自得了一個小院,更有侍婢貼身照顧,只消她想要的,這顏家都能給她尋了來,真夠稀奇又驚喜的。
而這幾日,她也只與祁璟軒還有袁洛星見了一面。
三人都在修養中,祁璟軒要好些,听聞外面雲開霧散的局勢,整個人也放松下來。
袁洛星身體和心緒都要差些,她身驕肉貴,被那般嚇唬,雖是死里逃生,可也覺得受到不能容忍的侮辱,羞忿得成日縮在小院中,連汐瑤去看她都要回避。
更之余在莊內修養的第二天,顏家的暗衛又將慕容嫣救來,有她在,袁洛星更不願意見人。
眨眼間,便得四日。
午後,汐瑤在莊中後山的湖心亭里納涼,逗玩錦鯉,伺候她的那名丫鬟裳音,遠遠從前莊尋了她來。
「姑娘,元都已經破城,淑妃娘娘與祁成昊安然無恙,成王見勢去,自城樓跳下,當場身亡。這是方才奴婢家主子收到的消息,主子讓奴婢來告知姑娘一聲,說是怕姑娘焦心。」
听到此消息,汐瑤撒魚食的動作一頓,眼色里晃過一詫,再瞬間勾出一笑。
心說這顏莫歌怎會如此好心,得了天大的好消息,專派人來知會她?
轉念,他與她還未蒙面時就互看不對眼,這毒舌的家伙會有此一舉,怕是在暗示與她,外面大局已定,天下太平,她幾個斷沒道理賴在他顏家的藏秀山莊,趕緊滾吧……
「我知道了。」汐瑤溫聲應道,又問,「裳音姐姐,不知這回可有我家修文哥哥的消息?」
裳音聞言,面上露出難色,「奴婢並未听到關于沈大公子的……」
「他無恙,你可放心。」一道沉啞的男聲響起,汐瑤回頭,就見祁雲澈已步入亭中。
裳音恭敬的對他福身,他便將她屏退了去。
見了他,汐瑤也欲起身來,卻得他淡聲,「坐著吧。」
連禮都不用行了?
汐瑤有些局促,礙著大病初愈,身子骨還乏,這天氣又太好,反正是在藏秀山莊內,她便又規矩端坐,抬眸望著來到自己跟前的男子。
四眸相觸半瞬,祁雲澈忽的展袍,毫不避諱的在她旁邊坐下。
這下,她更加如坐針氈。
那日在密林中所見,對汐瑤的影響遠不止最直接的沖擊。
她真正意識到與身旁男子的距離,並非前世今生,那是她自私的不甘,遷罪于他,實難說得過去。
如今的所有,早就不能用隔世的記憶來衡量。
至于祁雲澈來尋她的目的……
「那天你在船上問我,對父皇與你指婚一事有何看法,如今你可還想听?」
這幾日,祁雲澈都不曾來望過她,並非將她疏忽了,相反腦中卻多了一抹揮之不去的倩影,不時就會出現,擾亂他的思緒。
一開始,他只覺慕汐瑤是個有幾分小聰明的女子,只會投機取巧。
可是幾番接觸,又讓他覺得她雖並非真的有大智慧,卻能憑著丁點兒算不上高明的手腕,趨利避害。
之余她的指婚,似乎她早就知道自己在皇權爭斗中是如何的角色,可偏她又不甘做那顆棋子,于是便正中目標的找上了他,連彎路都沒有多行。
她話中有話,小心翼翼,又步步為營。
到底看穿了多少?
祁雲澈好奇,故而不時隨了心情,吊著她的胃口,玩個興趣,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如何的程度。
她對他舍身相救,她望他眼光總是復雜多變,千愁萬緒。
她對他避忌諸多,卻又不得不與他諸多交集。
時而她對他流露出不知緣由的恨意,時而,又好像在那對明眸中看到了……情?
祁雲澈因此而感到困惑。
倘若她真的能洞悉她自身將來的命運,那麼全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這個身份,她不想要麼?
若說最開始,祁雲澈對身邊那空缺的虛位由誰來填補都無所謂,那麼此刻,他倒有些希望是她了。
可是這時的汐瑤,早就不再將他當作命中的所有。
沉吟了許久,她輕呼出一口氣,淡眉間,前生的惆悵淡淡飄蕩了出來,她道,「不知王爺所說的,可是我想听的,所以請王爺不要說了吧。」
祁雲澈側過頭去凝視她,「你確定我說的就是你不想听的?」
他在挽留麼?
汐瑤的心隨之一蕩,嘴角邊似乎嘗到了絲絲苦澀,「王爺,想听實話麼?」
祁雲澈微微頷首,「你說。」
從來,他都覺得她是了解他的,這想法不知何時生出,可一旦有了這念頭,就不曾再懷疑過。
而今終于見她不再偽裝了,他既期待,又不由泛出憂慮。
困惑中,便听身旁女子輕聲細語的慢慢道來,「大祁開國三大家族,三面牽制,只能消,不能漲。皇上縱容兩王爭斗,以此削弱他們,實則,煜王和明王是最沒機會繼承皇位的。而冷家早就看穿這一點,所以淑妃娘娘早早安排璟王隨國師游歷諸國,避開凶險,璟王天性純善,不受規矩束縛,君臨天下,本非他所喜所望,淑妃娘娘乃為他生母,豈願意看到自己的骨肉抑郁寡歡,要趨利避害,要順從皇上的心意,要保全家族安危,故而……」
汐瑤轉頭望向祁雲澈,見他俊美的側臉一如既往的沉靜。
那是對世間任何都篤然的一種自信。
因為他知道自己將來會擁有什麼,他會成為誰。
所以他毫無期待,更不需去爭奪,那是他的宿命,他才是儲君當仁不讓的最佳之選。
言盡,汐瑤總算看到這尊貴如天神的男子動了容。
他怎會想到一切的一切,竟是被她這稚氣未月兌的小丫頭看出蹊蹺來?
「你是何時洞察出來的?」
「其實這並不難。」汐瑤起身,溫軟的風迎面拂來。
那帶著荷葉清香的微風卻不能揮散始終聚集在她心中的陰霾。
「旁觀者清,煜王與明王身在局中,視彼此為眼中釘,若說要防備,自然對璟王諸多顧忌。而璟王的勢力,就是王爺的勢力,皇上越表現得對冷家不重視,越能讓他們掉以輕心,包括長公主被送去南疆和親,也是一樣的道理。」
納蘭家和袁家斗得水生火熱,這便給了冷家韜光養晦的機會。
等他們鷸蚌相爭,最後得利的自然是听從皇上密令,做了漁翁的冷家。
自來大祁皇族中人,太蠢的都沒資格活下來,天生便會使計謀手段,否則這近千年的皇權,哪兒能握得如此之穩!
祁若翾是犧牲品,她慕汐瑤也是。
說罷,便听祁雲澈反問,「既你看得這般通透,何以還要問我?難道你不願?」
「不願。」
她答得果決,讓祁雲澈毫無征兆的怔了一怔。
側目,汐瑤用余光窺了他一眼。
亭外有金芒斜入少許,將他周身鍍上一層淡金色,使得她無法看清他的臉容神情,可只那靜坐其中的隨意姿態,都讓人覺得不可靠近。
這樣的人,天生便是讓人頂禮膜拜的。
她與他,離得太遠。
「不願的理由?」
听了她方才那番話,祁雲澈也相信她並非是貪戀權勢的女子。
從前她在他心里那幾許古靈精怪和裝腔作勢,此刻也全然消退了,且是多了幾分超然月兌俗。
到底是小看她了。
自然,他也更不會用那虛華來挽留她。
挽留……
他真是這樣想的嗎?
只撇開那些權勢不言,若說她對自己不曾有情,那為何要奮不顧身的救他?為何要為他落淚?
他以為她若即若離的態度是對他使的小手段,他並不討厭,也願意與她周|旋,若能娶個這樣的女子,將來她做了皇後……
「因為太累了,汐瑤只想為自己活。」
這就是她的答案!
「那如果我想要你呢?」祁雲澈也站了起來,與她直面,深眸就此定在她身上,緊鎖住,就不想移開了。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慕汐瑤超乎他想象的聰明。
她知道要掙月兌皇家的束縛,他才是關鍵,可他高高在上,甚至凌駕于皇權之上,只消等著祁尹政用雙手將那君臨之權捧到他面前。
只要他放過她,她便得自由。
可是,他不想放了。
「汐瑤恰恰有幾分值得王爺欣賞的小聰明,我嫁與王爺,甚至是撿了天大的便宜,只王爺听了我的實話,心里有些不甘,其實,你娶誰都一樣,只要能消除兩王的顧慮。」
她說完,祁雲澈便笑了起來。
他真是越來越欣賞她了!
連他自己都未覺,俊眉間已有神采在飛揚,「所以你在求本王放過你?」
汐瑤再不避開他直視的眸光,「王爺心里自有決斷,豈是我求得來的?」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要的,你給不起。」
……
遠遠的,顏莫歌坐在他靈巧的輪椅上,看著湖心亭中正在對話的兩個人。
他自是讀得懂唇語,距離雖遠,倒也看準了七、八成。
離去的祁雲澈,那一臉興味,一臉被將軍過後的澀笑,他還從沒見過他露出這樣的有趣的表情。
而再望亭中望去,慕汐瑤竟是佇立,望著那道遠去的身影,復雜的神色中,叫顏莫歌看出了不舍來。
既然不舍,又為何要拒絕?
那可是大祁未來皇後的寶座啊……
嘴里‘嘖嘖’了兩聲,抬手招來匿在暗處的侍從。
「去庫房里把那對玉佩給本公子取來,他們臨行前,送給慕汐瑤。」
侍從聞言,額上登時冒汗,遲疑道,「公子,那可是世間僅此……」
沒等他說完,顏莫歌不耐的蹙起眉頭,微怒道,「叫你去就去,那麼多廢話做什麼?我怎養出你這貪財的?他日你公子我早折,這莊中的所有都給你可好?」
侍從一听,連忙擺手道‘不敢’,老實敦厚的依言照辦去了。
……
汐瑤在那亭中獨自呆了沒多久,就得裳音又來告知,冷將軍已在莊外等候,接諸位貴客回中州府。
既然冷緋玉來了,這便表示成王造反一事,已經真正被平息下來。
待她們回去之後,也不知南巡可是還要繼續。
就算再南下,只怕不止她們這些做陪襯的,就是天燁皇帝,也沒那重心思了吧……
最讓汐瑤氣結的是,當她出了藏秀山莊,隊伍都行出老遠,莊內又追來一人,交給她錦盒一只,說是顏莫歌的禮物。
她自知那毒舌的不會送他什麼好東西,打開一看,竟是對比當日在顏家所得那對胭紫玲瓏玉更為珍惜的玉佩。
單那色澤瞧著都晶瑩剔透,雕紋更是精美無雙,堪稱無瑕,且還是一對兒!
因這莊子建在山中,馬車行不通,故而眾人都騎在馬上,所以都見了汐瑤的禮物。
慕容嫣還故作酸澀的打趣說她們都沒得,故而只有羨慕的份。
想來不止是汐瑤,這幾天住在莊中的人都應該察覺祁雲澈和顏家的關系。
原來雲親王的母家乃為商,難怪他不去爭那皇位。
即便汐瑤不再多問,也了然在湯山時,顏莫歌告誡她那番話,到底是為誰所言。
她欠了祁雲澈那麼大一個人情,又在祁成昊造反時把那對玉給落在船上,沉入河中。
本她就不想選,顏莫歌偏要看她的笑話,故意再送她一對玉佩,就是要看她舉棋不定。
送禮的人把錦盒交給汐瑤後,眨眼就跑得沒影了,好像知道她會把禮退回去一般。
但見眾人看她神色不一,汐瑤猶如啞巴食黃蓮,那苦澀說出來也是招人笑話!
當真命犯小人!
皇上到底會將她指給誰,怕這會是接下來南巡路上,最為叫人好奇的事情之一了。
一眾人策馬離去,汐瑤沒精打采行于其後,根本無法再多看前面的人半眼。
湖心亭中與祁雲澈的說話,只是她顧全自己臉面的要強說辭。
前生他到底是否真的愛過自己,無從探尋,更無從得知。
只今生她愛不起,更不能愛。
帝王之寵,從來不會之與一人,他是未來大祁的天子,後宮百花齊放,即便是花中之後,她也不願做。
心中固有遺憾,也只能化作一聲輕嘆。
罷了吧……
……
天燁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日,成王造反,三日後,平。
祁尹政勃然大怒,下令徹查,成王被逐出皇室宗譜,霍家極其余孽滅其九族,霍昭儀賜死冷宮。
而在這過程中,天子的龍駕,繼續向南而行……
……
七月初一,南巡的隊伍終于來到山水江南,匯聚大祁靈秀之氣的煙雨城。
此城地處祁國南端,通天河入海前的最大城。
城在群山中,山中又有水,故而常年多霧,煙雨朦朧,美如仙境畫卷。
而又因遠離北方皇權中心,政治氛圍並不濃郁,且為南方最大的商貿之城,故而街市繁華,熱鬧至極。
到了此地,則由江南首富沈家與郡守親自接駕,這也是天燁帝南巡的最後一城,停留十日後,便啟程北上歸朝。
成王造反的風波漸漸平息,到了這如夢似幻的煙雨城,祁尹政心情轉好,伴駕的眾人,也隨之松了一口氣。
再說來到煙雨城,最開心的非汐瑤莫屬。
此地是她母親的家鄉,她也只在四歲時來過一次,但那時太過年幼,剩下的些許記憶也是模糊不清。
早在今晨還未入城時,祁尹政便下了口諭,特許汐瑤住在沈家別院,更給她一美差,讓她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做個小東主,領著皇子皇女們四處玩樂,高興一番。
沈瑾瑜在五日前回到城中準備,再加上沈修文,有兩位表哥陪伴,她這差事並不困難。
雖成王造反給此行帶來極大影響,但也因此,使得伴駕的眾人越發小心翼翼,反倒疏忽了那些兒女情長,就是慕容嫣和袁洛星,也不敢再暗地里使絆子,耍些陰謀詭計了。
由得汐瑤偷了個閑。
她只求在回京之前別在生出岔子,讓她措手不及便好。
……
是夜,煙雨城正中的甲秀山上,迎接聖駕的筵席長長的鋪展開來……
若說想看沈家之富,到這甲秀山上來走一回便可見真章!
這山本是生在城中一方不大的湖泊,當年煙雨城還未有而今繁茂時,沈家祖輩便相中了此湖和其周圍風水,以石填湖,堆出此山,又在山上建沈家府邸。
煙雨城本就被群山環繞,站在山巔上俯覽,可見此城如明珠一般,靜臥其中。
而沈家佔據城內最中心之位,乃明珠中的明珠!
所以一直以來,都有個說法,即煙雨城與沈家相輔相成,江南第一家,當之無愧。
酒宴一開始,沈祿更先為國庫貢上三百萬兩黃金,此舉無意外的讓龍心大悅,當即開金口,問沈家有何所求。
汐瑤坐在遠離聖駕的角落里,如看客一般含笑觀望。
外祖父此舉,與她前世發生的全然相同,單說來到這甲秀山,見這些奇花異草,還有沈府里件件珍稀裝飾,若顯得太小氣,弄個不好,皇上隨便找個理由抄家,那便不是三百萬兩黃金就能算了的。
真真的花錢免災。
見皇上笑得如此開懷,恐怕此時舅父說想做個官,那也是要給的。
正見外祖父與皇上說著話,便在此時,汐瑤眼角瞥見左側一人站了起來,才是回頭,就見沈修文已經離席,向那眾目聚焦之處行去。
「啟稟皇上,草民有一事相求!」
跪在聖駕寶座前,沈修文一身孑然,風度翩翩,那話語聲更是朗朗,悅耳又悅心。
祁尹政才剛問沈家想求什麼,他就行了出來,那便是有所求了?
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第一才子,祁尹政那含威的眼中不乏欣賞之色,他大方問道,「沈修文,你想要什麼?」
聞聲,沈修文亦是干脆,「草民想求皇上賞個恩典,將平寧公主下嫁與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