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策,素手天下 月下詠樂,北望佳人

作者 ︰ 蘇若鳶

「快瞧我們燕華皇城剛月兌穎而出女魁,一舞傾城,實至名歸,我這做嫂嫂的也面上增光了。」

平寧說著俏皮話走到汐瑤面前,又是將她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側眸望了身旁的沈修文一眼,道,「原先我還同你埋怨來著,今兒個才發覺,倒是我錯怪了父皇,想必父皇更加為難,不知道將她指給誰,只好先放在宮里寶貝著。」

千秋宴上流出的傳言多著呢丫!

有說慕汐瑤為了定南王世子長跪太極殿,惹怒聖顏,因此而被罰入宮為女官。

還有說煜王和明王竟不約而同向皇上開口要納她為側妃,皇上左右為難,干脆將人收到宮里,慢慢權衡媲。

思前想後,眾人大多信了前者。

她慕汐瑤何德何能,讓最有可能成為儲君的兩王同時看上?

可時至今日上元節,但凡見了方才那湖上跨橋一舞的,恐怕都該自打嘴巴。

如此傾城的佳人,怎不叫人心動?

听著平寧動听的恭維,汐瑤沖她撇嘴,假裝生氣,「嫂嫂又拿我打趣了,就說今日不與你們一道過,還是被抓個正著。」

說罷,她往沈修文身邊移,似想尋他做個靠山。

早在她們這行人走過來時,汐瑤就將那錦衣華袍的一眾人統統望進眼里,光是慕容嫣和袁洛星都夠讓她頭痛。

近來流言蜚語諸多,偏賈婧芝也在當中,加上張家姐妹,還有永王和其身邊一風姿不凡的男子,應該就是張家嫡長子張清琰了。

汐瑤心里提醒了自己千萬遍,半句話都不能說錯,否則落在別人口中,還不知道會被翻出什麼花樣來。

只這來人中沒見祁璟軒和祁雲澈,反倒讓她暗自感到奇怪。

沈修文得了妹妹求救的眼神,再看四婢和夢嬌,便笑著同平寧道,「汐瑤就要入宮了,母親想接她回府一道過節都不願意,她們府上定也熱鬧著,不若明天我陪你過去看看?」

見夫君不幫自己,平寧干脆站到祁永晨身邊,再沖汐瑤揚起下巴,她也有哥哥幫著說話的。

「慕小姐這一舞,必定能成為整個城中的美談,如此轟動,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得永王開口,汐瑤才想著禮數未盡,忙是對他見禮,身後的夢嬌和四婢隨之一一福身。

她如此見外,平寧沒勁的嘆了口氣,「你這還沒入宮呢,急著擺這些勞什子的規矩做什麼?」

一把將人拉過,她往那鴛鴦台另一邊望去,嬌俏的臉上隨即揚起濃厚的興趣,說,「走,隨我們一道過去,看看今年奪魁的男子是誰,沒準能替父皇解個圍也說不定呢。」

眾人聞言,低頭各自掩笑。

汐瑤則苦了臉,自家嫂嫂逮看機會就調侃她,哪里禁受得住……

眾人本就沖著那魁首來的,由是在這說這一會兒的話,全然將有兩個人忘記了,這時才得袁洛星淺淺提醒道,「璟王爺與雲王不來了麼?」

聞言,再望她人真向鴛墨閣看去,汐瑤才作了然,祁雲澈不來還說得過去,這上元節的熱鬧,祁璟軒怎可能不湊個盡興?

祁永晨使了兩個侍衛去尋,眾人決定先過鴛鴦台另一邊看個究竟!

夢嬌見這一行皇親國戚,便打算帶著四婢去別處逛,由得汐瑤同他們一起。

雖那人兒打心底不願意,手卻被平寧拽著,只能隨了公主嫂嫂的心意。

待人都行向前去了些,平寧忽然在她耳邊低聲,「以前是嫂嫂不好,你莫要記在心里,我幫你做了些打點,入宮之後,你便在司籍司當值,這是個閑差,極少涉及宮闈爭斗,你是個有主意的,斷不會與人閑言碎語,只母後與袁皇妃相爭時,你盡量躲遠些就是了。」

她語氣不高,卻字句說得懇切,汐瑤抬眸望她,見得那滿臉的虧欠和愧疚,真真感到意外。

「嫂嫂,你……」

「謝我的話就不必說了。」平寧冷哼了一聲,表情不太自然,仿似也不習慣與人示好。

「我可說不準哪日還會照母後的吩咐算計你,只你是修文唯一的表妹,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由人擺布,這些都是我能做的,你只管受著便是。」

生在帝王家的女子,論薄情寡信,絕對不輸于人,可是汐瑤入宮,平寧覺得自己也該擔些責任。

由是過了千秋宴,她心里越發不是滋味。

那日听了母後的話去說服她,雖猜到多半會被拒絕,卻也沒想到二皇兄和三皇兄會同時向父皇要人。

東郊馬場賽馬一事,她沒有替汐瑤辯駁半句,之後再見面,她竟也連提都不提,全笑笑就作罷了。

她一而再的算計人家,算什麼嫂嫂……

故而想了這麼多,不說平寧想要以此修補二人之間的關系,盡量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圖個心安吧。

見她神色變幻不定,汐瑤莞爾,反手纏住她的手臂,湊近了撒嬌道,「嫂嫂說的是什麼話?既然都上了心,豈有關心到一半的道理,今後汐瑤在宮中當差,嫂嫂入宮給皇上和皇後娘娘請安時,莫忘了來看我一眼,更隨時提點著我才行!」

得大祁最受寵愛的公主出手相助,哪兒能就這麼輕易機會放過?

听她這語氣,平寧人是一詫,「你這丫頭倒不客氣,妥是會見縫插針!」

正說著,鴛鴦台的另一面忽然不可抑止的哄鬧起來,兩個女子紛紛側目,許是那魁首被人拿下了。

平寧蹙眉‘哎呀’了聲,望向鴛墨閣那頭,擔心道,「也不知十二和七哥哥來了沒有。」

這會兒,她倒希望是他們中的一人能博得頭籌了……

……

不待她二人走到那邊去,永王等人就折返了回來,只道他們去到時,魁首已被一個神秘男子博得。

據說那人氣質不凡,穿得更是爾雅華貴。

他身形欣長,外穿黑色的裘皮大氅,里面是淡紫色的雲紋錦緞長袍,腰間系雕紋復雜通透寶玉一枚,足以彰顯身份尊貴。

雖然臉戴木刻獠牙獸面,卻是話音朗朗,文得又武得。

那出題人才道出題目,他張口就來,一炷香燒完,竟無人能對上。

再說那武藝,無論是彎刀還是銀槍,寶劍還是長棍,樣樣精通,簡直花了下面一眾看官的眼!

人在走時,還取了那張整夜都無人能拉開的大弓,一箭將掛在龍舟最高處的花球射了下來,之前汐瑤和平寧听到的那陣尤為突顯的齊嘆聲,便是因為此!

「你們去時他人已經走了?!」

沈修文寥寥數語,听得平寧直眨眼楮。

怎這魁首稀里糊涂的就被一個連面都沒露的人取走了?

「那他作的詩你你可听了?覺得如何?」

平寧急得對沈修文連連追問,祁永晨見她不願服輸,便道,「比起妹婿,自然還差上一截,不過本王倒是覺得那詩做得極其工整,且勝在簡潔有力,意境充沛,是難得有英雄氣概的佳作。」

他說罷,沈修文也似在回想的點頭稱是。

平寧看他二人不斷交換意見,越听越不服氣,癟著嘴嘟囔,埋怨他們去得太晚!

依著她覺得,論文采,自家夫君天上地下無人能敵。

再說到單打獨斗,七哥哥和冷緋玉在演武台比試時,她見過好幾次,即便冷世子不在,要雲王做到睥睨燕華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看明兒城里可要更熱鬧了。」

慕容嫣盈盈笑著,看了汐瑤一眼,說,「慕小姐一舞艷了國都,那奪魁的男子如此神秘,不知他為何要將面遮住,這當中也許有什麼故事也說不定呢。」

說到此,張清穎眼楮一亮,「方才我听路過的行人說,那人離開前,設鴛鴦台的船主也問了他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他只道了八個字,嗯……好像是‘月下詠樂,北望佳人’。」

「北望佳人?」

站在她身旁的張清琰一听,唇邊不置可否的提了提唇角,「興許真是個痴情人,卻沒有得償所願吧。」

心中反復思量半響,賈婧芝忽而笑道,「可我怎麼听都覺得這句話像是個暗號,不知想向誰傳遞什麼信息呢。」

「也許正因為他是個苦戀未果的痴情人,所以才以此方式向心愛的女子表達愛慕之情!」

平寧猜測著,頭頭是道的說罷,再面露嬌笑,對祁永晨道,「若真如此的話,這人真不該戴上獸面,良辰美景,要是知道他是誰,有大皇兄為他做主,也許能成了他的美意,唉……這個人可真笨!」

「那他為何不干脆作一首情詩,反而描繪暗藏殺機,怒濤洶涌的戰場?」

袁洛星一點,其他人都不說話了,皆是沉默,陷入深思。

今夜不但有舞驚艷,更有這般神秘的男子,一經出現,立刻將所有人都吸引住。

也許,他的目的因此而達到了。

看著眼前這些王孫貴戚露出難色,雖然汐瑤很想為他們解開謎題,但……那是她兒時就與陳月澤說好要保守的秘密。

月下詠樂,北望佳人。

全句的意思︰今夜陳月澤在永樂坊可以看到北角的地方等汐瑤。

……

子時方至,放夜的燕華城火樹銀花,燈火燦然,大街小巷仍舊人頭攢動,喧囂不止。

沁湖鴛鴦台的比試結束了,平寧鬧著要到升平坊食胡餅,這節慶的日子圖的就是痛快,眾人都沒有意見,便一齊往東市行。

得了陳月澤的暗號,汐瑤早就心猿意馬!

永樂坊離朱雀大街不遠,卻與升平坊背道而馳,借著往來摩肩接踵的百姓,就在其他人一個不留神間,她人溜得飛快!

趕到約好的地方,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

此時的永樂坊,依舊人聲鼎沸,行人往來不絕。

尋到北角的位置,汐瑤站定後視線開始不住搜尋……黑色狐裘披風,內著淡紫色錦緞長袍,腰間系得枚連城寶玉……

對由小一起長大的陳月澤,她自是熟悉的。

只消讓她望一眼,莫說他戴了面具喬了裝,茫茫人海中她也能將他撈出來!

自他去河黍投軍後,他二人總共只聯系了一次,而那獨獨的一次,她怕打草驚蛇,都沒有回信與他。

加上自己就要入宮,待那時和他互通消息就更加困難,故而陳月澤在這日回來,令她意外之余,又不得不顧忌諸多!

可想他在自家門口都帶著面具,足以證明他不便多留,更不能暴露身份。

用奪魁的方式將那八個字傳開了來,便是希望她能听到。

而這當中,更不乏有踫運氣的成分在。

可是隨著時間點點滴滴的流逝,視線中來回都尋了個遍,戴著木雕獸面的男男女女多不勝數,若陳月澤在此,又怎會不出來與她相見?

焦慮的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既然他說的是‘月下’,那麼便是要等她到月落才會離開,為何還不來?

莫不是他已經被張家察覺,身陷險境?

越想,汐瑤心里越發沒底,怕他不出現,更擔心遇上相熟的人。

恐怕這是入宮前最後一次與陳月澤見面了,也許正因為他聞得她在京城的變故,才特地趕回來與她一見。

這是唯一的機會……

驀地!!

就在她正前方十幾步開外的地方,一男子身披純黑色狐裘披風,內著淡紫綾緞華袍,臉上還帶著一張極其猙獰的獸面!!

再望他身形,與陳月澤似極了!!!

此時他正也站定在那里,四顧環視,仿找尋著誰。

不巧的是,就在汐瑤看到他的同時,余光中瞥見祁雲澈和祁璟軒從東面行了來,只他兩人目不斜視,暫且還沒看見她,但那是早晚的事。

她連忙硬從人群里擠過去,期間愣是將身邊的人推得蹙起眉頭,回身來望,見她是個穿戴不俗的小丫頭,心中有個忌憚,才沒有找她的麻煩。

好容易來到陳月澤的身邊,這人自己約的長樂坊望北角,他竟還左顧右盼!

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回眸望向她時,汐瑤迅速低聲說道,「我已查清二叔與張家多有牽連,你回去後可借信道接近張悅廉,不日我就要入宮,你自己多加小心,千萬見機行事。若有生變,就去尋冷……你不是陳月澤?!」

與那雙陌生且是帶著詫異神色的深眸對上,汐瑤陡然一僵!!

這對眉眼……

可是,再上下反復看此人,無論身形還是穿著都……穿著!!

汐瑤這才發現他黑色狐裘大衣內的淡紫色錦袍並非雲紋,而是鳳池圖案,所以他不是——

「汐瑤,你怎一個人在這里?」

腦中轟然坍塌時,祁璟軒略顯得疑惑的聲音響在旁側,「和……三皇兄?」

同一時,她抓住的那人不動聲色的掙開她的手,揭開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爾雅清貴的臉容。

祁明夏只若尋常那般,姿態靜淡的問祁璟軒道,「怎只有你二人?不是和大皇兄他們一道的麼?」

每年上元節,都會有皇子站在朱雀樓上向百姓派撒寫了吉祥話語的紅箋,他正是從和祁煜風、祈裴元辦完了這件正事,過來與他們匯合。

說罷之後,他又側頭看了身側呆如木雞的女子一眼,再道,「我也是才望見慕小姐,不知你可見到九皇妹她們?」

與祁明夏眸光對上那剎,汐瑤又得一怔!

硬生生的擠出抹不自然的笑,她道,「嫂嫂和大哥哥……還有永王在一起,離了沁湖後,說是要到升平坊食胡餅,我被人群沖散,又覺得有些乏了,所以……想先行回府歇息。」

她話說得極為不連貫,幾乎字句都是看著祁明夏的臉色,一邊確定著什麼,一邊緩緩道來。

「是麼?九皇姐她們竟去了西市……」聞言,祁璟軒自言自語道。

他也早就發覺她臉色不對,權當人疲憊了,沒有多加懷疑。

轉念再想起之前沁湖上那一幕,他沖汐瑤咧出個欣賞有加的笑容,毫不掩飾的對她夸贊道,「汐瑤,你可真是深藏不露!那跨橋一舞精彩絕倫,本王多年游歷諸國,都沒見過能與你媲美的,對了,男子那邊是誰奪了魁?可是我們識得的?」

聞他問來,汐瑤不自覺又去望祁明夏。

怎會是他,怎會是他……

彼時她心中早就被攪成一團亂麻,哪里還顧得上回話?

自己蠢笨得連人都認錯,更將如此重要的信息告知了明王!!

他聰睿非常,必能憑她的話推敲出所有來,偏此時正逢他和祁煜風爭得你死我活,加之煜王就要迎娶張清雅,他豈有不以此打擊的道理?

那麼到時候她慕家……還有陳月澤知情不報……

恐怕陳國公府都會被降罪!

怎辦?怎辦???!!

她呆呆僵立,不知所措,只覺腦子里嗡鳴不斷,看著祁璟軒蠕動嘴皮,卻听不見他在說什麼!!

祁璟軒連喚了她好幾聲,她都恍若未聞。

祁雲澈默然在旁,狹眸半眯,只見她死死盯著祁明夏,張開口來想問些什麼,可人已如失聲,半語不能言。

對上那雙淡薄非常的眸,心中徒有顫栗。

他還能如何?他該如何?!!

「汐瑤,你怎麼了?」

祁璟軒總算察覺她的不對勁,還沒來得及仔細關懷,從朱雀大街那邊傳來一陣極其吵嚷的聲音,蓋過了他的話語聲。

接著,隨著涌動的人潮,先是一顆火球被人穿在長棍一端,戲耍在半空,來回張揚橫掃,所過之處,火星跳躍,掀起一片驚嘆叫好。

而後是一條百人撐起的巨龍,隨著那火球盤旋婉轉的向汐瑤所站在街口涌來。

人浪如漣漪,陣陣散開,一波推著一波,登時就將那女子與祁氏的皇族男兒們沖散——

祁璟軒眼睜睜望著失魂落魄的汐瑤,宛如風中殘葉,被巨浪卷得離自己越來越遠。

之後,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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