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汐瑤那般反問,袁洛星當真以為祁雲澈曾經在不經意的時候,流露出對自己的細碎點滴。
她不敢想多,哪怕是只言片語,都能讓她暗自竊喜許久。
從前根本不懂何謂‘情’,何謂‘愛’時,她只覺雲王心思難測,不好接近,卻也無法忽略他灑月兌的舉止,淡漠的神態丫。
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高貴而神秘的氣息,怎能輕易忽略媲?
無論他在哪里,無論周圍發生何事,他皆是處變不驚,仿佛只要有他,一切困難都能迎刃而解,多麼的令人感到安全?
因為他的冷漠,她便只敢遠遠觀望,再者她也有自己的驕傲,總認為身為名門貴女,即便對方是皇子,也不能輕易放段去靠近,去探究他內心的秘密。
可是成王造反那夜,是他救她于水火。
袁洛星此生都無法忘記,在絕望將自己完全包圍時,祁雲澈如神邸般出現,手執利劍,毫不留情的將那幫狂徒斬殺。
那是種絕對的力量,不容置疑的強大!
他渾身浴血,俊龐上波瀾不驚,甚至連氣息都平和如初,可是每當他將手中泛著冷芒的劍揮斬而出,所過之處,唯剩下死寂。
袁洛星被深深的震撼了!
這血腥殘忍的一幕,就此印刻在她腦海中,每每難以入睡的深夜,連雙眼都無需閉上,那畫面便會浮現而出。
紅色的血霧在清冷的月色下彌漫,到處都是斷體殘肢,耳邊被死亡前最後的哀嚎充斥……
當中只一道挺拔桀驁的輪廓,世間無人能撼動。
因為她看到了他,由此,再不會感到害怕。
反而越是一遍遍重復的想起,越是心神向往,她崇拜那樣的強大,更不受控制的想去追逐!
從此以後,只要有祁雲澈在,袁洛星的眼里再也無法容下其他人!
南巡歸來,回到京城最讓她害怕的,竟然是以後不能每日都見到他……
從不經意的接觸,到挖空心思的靠近。
她第一次嘗到相思的滋味。
那個藏在她心里的人,他有高貴的身份,無匹的姿容,絕世的武藝,風流的才華……
他在人前靜淡不語,沉默得與世隔絕,俊龐難得顯露心境,所有都讓她心神向往!
只要能與他在一起,什麼皇後,什麼地位,她統統都可以不要!
想到深處,袁洛星猛然醒神!
強制自己收回那漫無邊際的思緒,抬手模了下燒燙的面頰,她情不自禁露出動情的羞澀。
心在突跳,像是揣了只兔子。
抬眸局促的向汐瑤望去一眼,但見她神色平和,面上浮著一縷淺笑看著自己,似在等待,絲毫沒有取笑她的意思,她便安心了許多。
沉吟片刻,懷著幾許忐忑,問,「為何你如此肯定?莫非……雲王殿下同你說過什麼?」
誰知道呢?
慕汐瑤和璟王、雲王相交自來不錯,那雲王更是連王府都交給她打理了,雖只是為祁璟軒置辦辰宴,也足夠讓袁洛星暗地里吃味許久!
「我哪里會知道?」
汐瑤隨性一笑,情理之中的讓袁洛星失望。
「雲王的心思從來都難猜,若你要問我璟王爺,我卻能與你說上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自來祁雲澈心里想法,就是煜王、明王都時刻揣度著,她要是在這兒認下了,豈不更叫人多疑?
袁洛星果如她預想的,雖有幾分失落,但到底沒往深處想,撅了小嘴,道,「我要听璟王的事做什麼……」
她心里那個人又不是他!
見她擰起眉憂愁不停,汐瑤玩笑道,「方才叫你與我一道去藏墨閣你不去,又少了個見面說話的機會,那個人……」
難以理解的冷哼了聲,她連話都懶得說了,好像由始至終,慕汐瑤從沒對祁雲澈真正在意過。
袁洛星望她態度如此,又得她之前大方說要帶自己去與雲王相見,不禁起疑,「汐瑤姐姐,你不知道原先皇上想將你指給雲王嗎?」
在她看來,祁雲澈是天下間最完美的男子,就算不曾動心,也不該露出那種不以為然的臉色。
換做是從前的自己,即便還做著皇後的夢,被指給雲王,想來她是不會太難過抗拒的。
難道眼前的女子有別的打算,或者她早就芳心暗許?
思緒到此,袁洛星猛地想起千秋節當夜,晚宴尚未開始,太極殿那邊忽然傳來聖旨,群臣嘩然!
那之前汐瑤本在暢音閣,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讓皇上將她召去,更改變了原本的心意?
在家中時,她也曾無意中听爹爹與祖父說起此事,還提到了……
「汐瑤姐姐,莫非你屬意的人是——」
袁洛星眸子忽的一亮,似驚動,但同時,更多的是想通關節的恍然大悟!
慕汐瑤喜歡的人是冷緋玉,絕對不會錯!
早先定南王妃要了慕府嫡女的庚貼,只因武安侯戰死巫峽關,皇上說要為其指婚,定南王府才將那帖子退了回去。
否則不然,兩家興許都已結親,更沒準慕汐瑤和冷緋玉早就相識!
南巡那一路,他二人只要在一起就針鋒相對,旁人連話都插不進去,瞧著是水火不相容,可是實情呢,只有他們自己知道吧!
還有靜和大公主出嫁當日,唯獨那一人從城樓上走下來和冷世子話別……
如若真如旁人所見,那麼看不慣彼此,為何還要去送呢?
那時候一個剛得了來年開春入宮的聖旨,一個府上正與賈家商榷婚事,如今想來,更覺是對苦命鴛鴦。
莫要說皇上將慕汐瑤指給雲王,興許就是因為她抗了旨,才引得龍顏震怒!
袁洛星面上反復,擰起的娟眉久難舒展,汐瑤什麼也不說,任由她猜度。
料想她此時已經被情情愛愛糾纏住,分不出再多的心思來想其他。
袁雪飛與納蘭嵐的爭斗就不消說了,個中要害,豈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
千秋宴那夜在太極殿發生的事,四王定絕口不提,旁人單憑蛛絲馬跡去揣度,她慕汐瑤至多得個身不由己的定斷。
只要讓袁洛星以為自己對她心上人沒有非念,她在何處,將去哪里,有什麼相干所謂?
「聖意難測,如今我人在宮里,說再多也無用。」
背過身,汐瑤不肯定,也不搖頭否定。
單薄的背影在開得嫣紅的石榴花下,顯得無比孤獨寂寥。
「姐姐,你……」袁洛星不覺喚了她一聲,亦是在此時,忽然就切身體會了她所有不為外人道的苦楚。
都是痴情人而已……
汐瑤恍惚間輕笑了聲,道,「你問我可知道皇上原想將我指給誰?這並不難猜,若沒有皇上此舉,今日皇貴妃娘娘也不會專誠帶你來此地,就算沒有在林中與我遇見,她也會帶你去藏墨閣的。」
抬頭去望眼前開得俏麗的紅色花朵,那是種怎樣的情懷?
明知道花期一過便會迅速枯萎凋零,而此時此刻,卻仍舊不遺余力的燃燒它全部的嬌艷……
「皇貴妃娘娘有兩個用意︰一則對我試探,一則,便是試探之後的告誡。無論我與雲王相交多深,在她的眼中,便只有助你這點價值,要是我敢存有異心或是奢念,這宮里的亡魂還少嗎?」
即便皇上想將她指給祁雲澈,那也是從前,而今……誰猜得到?
「星兒,你又以為,皇貴妃所說的字句,真的都是為你著想嗎?」
回頭去,汐瑤淡淡望她一眼,眸色中不盡涼薄,「若你今日心有他屬,那個人並非雲王,你還能稱如心意嗎?」
話罷,袁洛星不可置否的陡然僵凝!
不可能的……
殘酷的聲音在心底最深處響起,近乎碎了她對祁雲澈的憧憬和向往。
她都還來不及竊喜姑母和爹爹要為她全權操辦此事,聞人道出她刻意回避,甚至忽略不計的真正意圖,那恐慌隨之而起,蔓延全身……
「可、可是姑母已經答應我了。」移開視線,不敢和汐瑤正視,袁洛星音色顫抖,毫無底氣。
汐瑤與之淺笑,眉眼里唯有時不與她的缺憾,「所以你為何還要擔心身在宮中的我呢?」
那女子怔怔然,眸中瞬時被錯愕填滿。
她確實無需再害怕眼前的人!
「你可知道,千秋節那天,我入宮之前,平寧公主也如今日袁皇妃勸你這般,希望我做了明王的側妃,只要我點一點頭,皇後娘娘便會為我在皇上跟前美言,而此事被你的姑母悉知,便暗中通知煜王進殿,向皇上要我。」
「為何會如此?」
袁洛星問罷便反映過來。
武安侯府雖只剩下個空架子,可慕汐瑤的厲害,全京城皆知,她的身後,還有財富取之不盡的沈家!
所以她是因此才入宮?
點了這皮毛,汐瑤再道,「三大家族各自為營,你我身在其中,只能受盡擺布,但你比我強了不知道多少倍,你是袁家嫡長女,誠如你曾經所言,嫁與陳月澤是委屈,將來,就算你不為皇後,也定能如你姑母一樣,成為可以和中宮分庭抗禮的厲害妃嬪,想必最初,左相大人做的也是這個打算。」
「你說的話,星兒不明白。」
單是听這幾句,袁洛星一知半解。
在她看來,只要能嫁給祁雲澈,成為雲王妃,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也是在听慕汐瑤逐字逐句的說了那麼多,她才越發覺得以前的自己多麼愚蠢,竟妄想和精明如斯的人爭個勝負。
除了身後的袁家,她還有什麼呢?
「你不會不明白的。」汐瑤肯定道,「袁皇妃想你成為雲王妃,隨你心意是假,拉攏雲王和冷家,對付皇後與明王才是真!」
她定會得償所願,就算此前心中有諸多不確定,汐瑤也會幫她消除那重顧慮。
她要她相信,自己就是未來當仁不讓的雲王妃!
沉吟半響,袁洛星先是驚異于這當中驚濤駭浪般的牽連,接著開始難以抑制的後怕起來……
她該慶幸自己還能得償所願,因為還有利用的價值,姑母和爹爹才會為她那般打算。
否則,將來讓她做了皇後又如何?
而慕汐瑤身在深宮,舉步維艱,皇上的怒氣不知何時才能消去,冷緋玉也即將迎娶賈婧芝,她才是那個愛不得所愛的可憐人!
「那麼……你呢?」
她月兌口問道,竟替這身著宮裝的小女官擔心起來了。
汐瑤隨性一笑,灑月兌得苦澀,「我還能如何?」
算來算去,她還是掙不開‘為情所困’的僵局,便只能如人所見,在這宮里苟且偷生了。
一時間,兩個女子誰都不語,氣氛就此嘎然。
袁洛星思緒翻涌著,這一年多來發生了太多事,她也與以前不同了。
不再只一味的仗著袁家勢大,囂張跋扈,接連吃了慕容嫣的悶虧,她也懂得假意迎合,做違心的事。
她總算知道,只有那樣才能自保。
「喜歡能算個什麼?能心願得償已是件幸事,其他的,來日方長,這男人和女人之間微妙了去了,你以為他不會喜歡,你更覺得自己討厭,可是呢……」
汐瑤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像是在說自己,在說冷緋玉,像是在說祁雲澈……當中意味,非一時半刻能全然體會。
「我還有事未做完,你且趁著天色尚早,出宮去吧。」
話罷,轉身之余,順手掐下一朵石榴花,放在眼前一邊欣賞,一邊邁著步子,輕巧的向藏墨閣走去。
垂下的眼簾中,有身後那人不曾看見的尖銳。
「汐瑤姐姐!」袁洛星果真叫住了她,語氣里端著急色。
「還有什麼事麼?」
汐瑤回頭去,面上只有淡漠和疏離,仿佛今後怎樣都不想與她有關,還能如何有關?
她是卑微的宮婢,而她,可就要成為高高在上的雲王妃了……
急急走近,袁洛星顯得很猶豫,卻也很堅決,「姐姐請小心慕容嫣,她屢番對姐姐不利……上次在紫霄觀……」
「是她先出言激了璃雅郡主,借此設計與我?」
汐瑤站定並未回頭,反而揚起頭來,給與身後女子了然于心的錯覺,只道,「你猜她為何要如此?」
袁洛星一愣,她哪里知道?
湯山的陷害,慕容家那場大火,還有不久前紫霄觀的驚心動魄……
這些雖都成為虛驚,但卻是實實在在將人陷于不義的狠辣手段。
為什麼獨獨對慕汐瑤,她要毫不留情?!
「既然袁皇妃有心撮合你與雲王,我就告訴你吧,慕容嫣從一開始就鐘情雲王,她會先對付我,只因皇上要為我指婚,權衡諸位皇子之間,她擔心我最可能成為她的阻礙。」
「你是在知道的?可你現在不是在宮里嗎?」袁洛星強辯!
即便這已成隨風的往事,她也害怕的。
皇上要是將慕汐瑤指給雲王殿下,她改怎麼辦?
挑眉,汐瑤反問,「你能保證皇上哪日不會心血來潮,再賜婚于我?」
袁洛星全然僵滯!
壓根沒有想得這麼深,這麼多……
而慕汐瑤所言並無道理,更是太有道理!否則慕容嫣為什麼不顧一切的要將她除掉?
那麼……
「不過眼下,看來我是不用擔心了。」
沒等袁洛星把話鋒指向自己,汐瑤輕松笑道,「你的姑母何其厲害,慕容嫣能顧忌到的,皇貴妃娘娘自然能想到,今日對付的是我,明日就該輪到她了,星兒,你大可安心等好消息便是。」
真的能安心嗎?
她可沒說多余的話去提醒,慕容嫣只身入京,膽敢肆無忌憚的與袁家做對,身後是何人在撐腰?
這一點,袁雪飛哪里會不知道?
想要順利的自己的佷女嫁給祁雲澈,袁皇妃得費好一番力氣。
一步步不急不緩的走遠,汐瑤沉吟著,再低眉看手中那朵紅得正嬌艷的花朵。
前世祁雲澈登基,煜王造反,雖有袁正覺快刀斬亂麻,可袁家因此元氣大傷,袁洛星入宮為妃,時局所迫。
慕容家早在暗中支持雲王,長女入宮,實乃理所應當。
後宮與前朝從來都千絲萬縷,一榮俱榮。
只慕容嫣比較聰明,懂得知人善用,制造良機,為自己出謀劃策,她才是那個窺視後位野心勃勃的女人,看得何其遠……
想了一想,汐瑤便將手里的花隨手扔掉了。
經她一番添油加醋,袁洛星那穩不住的急性子,會不主動對付慕容嫣就真叫人奇怪了。
這折花的人她做不了,也無需去做。
就讓她們去斗個你死我活吧……
……
入夏了,天氣越發的燥熱起來,宮中女眷們身上穿衣裳,也從厚重的綢緞,轉而變成飄渺如煙的輕紗。
又到了爭奇斗艷的時候。
各宮的娘娘,由頭到腳,無一處不精致,不遺余力的把自己的美展現出來,只為博帝心一悅。
日子一天天的消磨著過去,這期間發生了兩件有趣的事。
先是六月初來,淑妃冷筱晴在近郊的行宮為自己辦壽宴,邀了京中貴婦貴女同樂。
未曾想就在眾人分別上前贈生辰之禮時,慕容嫣的禮盒里竟放了一緞白綾!
璟王勃然大怒!定南王妃關慧英更放言,小小中州刺史之女,做出這樣膽大妄為的事,實在該死!
若不是皇後出言庇護,慕容嫣人定已在亂棍之下斃命。
有心人哪里會看不出這當中蹊蹺?
可是落井下石誰都會,這雪中送炭……難啊……
行宮此前袁皇貴妃才小住過,宮里的人大多都是她用剩下的,暗中做手腳,容易非常。
以而今袁雪飛的勢力和手段,要捏死慕容嫣,連多余的心機都不需要使,那不過是個輕描淡寫的告誡罷了。
真有心的話,盒子里豈止是段白綾而已?
此事過去沒得幾天,便到了群芳會。
此會乃大祁一位善騎射的皇後所創,每年六月中,無論皇家的公主,還是望族的臣婦,都可直接參與。
全程由皇後親自主持,會上設騎射兩相比試,勝出者能獲得在立政殿與皇後娘娘共用晚膳的殊榮。
群芳會為期三天,最後一日更有陣容奢侈的馬球比賽。
到那一天,賽場上紅黑陣營里,放眼瞧去,全是國公夫人、王妃公主,門閥貴女……可叫人花了眼楮!
女子們馬球場中較高下,還是慕容嫣!明明球被斷去奪走,不甘之余,從中作梗,以手中球桿刺瞎了裴王妃坐騎的眼楮,因此引出大亂!
平寧公主和慕汐靈都墜了馬,兩人皆是受了不同程度的皮外傷,驚得納蘭嵐從看台上沖下去!
之後,眾人親眼所見,盛怒的皇後娘娘將慕容嫣狠狠訓斥一番,罰她在馬場中跪足三個時辰!
汐瑤是第二日在御庭苑听幾個女官談論,才得知的此事。
據聞之後也不知哪里傳出的風聲,只道慕容嫣心狠手辣,爭強好勝,害得裴王妃和平寧公主險些喪命。
這樣的女子,莫要說皇上有意將她指給自己的兒子們,就是尋常百姓家也不敢娶啊!
前世的汐瑤皇後不問世事,這群芳會就交給球技出神入化、馬術更是一流的慕容皇貴妃來操持。
每到那時,慕容嫣的氣焰總是要比平常囂張些,宮中妃嬪無不避其鋒芒,連袁洛星都奈何不了她。
沒想到今世,她竟然栽在自己的強項上,真真讓活了兩輩子的人嘆一個世事無常。
一連將淑妃和納蘭皇後得罪得干淨,想必這些天閉門不出的慕容小姐已經恨斷了腸子吧……
袁洛星懼著慕容嫣,就連汐瑤都不想與之多有摩擦,能避就避,放到了袁雪飛那里,也不過就是彈指間令其要生要死的輕松小事。
所以說一山自有一山高。
皇貴妃的位置不是那麼容易做的,要對付慕容嫣,讓將來的她去收拾,再合適不過。
這件算是了了。
另一件更為有趣,一經發生,全京城都津津樂道,誰還記得前些日子貴女們之間的明爭暗斗?
賈家小姐趁賈大學士上朝時,命家丁抬著定南王府的聘禮,親自退還了回去。
如今連個三歲的孩童都知道,賈婧芝是個傲氣的,無心攀龍附鳳,更不屈于權貴。
也因為她這壯舉,更無意中將汐瑤和冷緋玉那段不了了之的‘私情’坐實。
听聞當天冷世子剛巧在府上,見那幾十箱聘禮被抬回自家府門前,二話不說,使人收回,可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只不過……
算起來冷世子歲數也不小了,身份地位在那里,冷家又手握重兵,將來不管哪位皇子繼承大寶,都少不得軍功顯赫的他為大祁天下鞠躬盡瘁。
故而賈婧芝退婚的結果,便是此後每日都有人登門造訪定南王府,為冷世子說媒。
有朝臣之女,更有商賈富豪千金。
再遠的,听說鄰邊小國的公主不遠千里的趕來,對其表明心意。
還當著關慧英的面道,只要能嫁入王府,定會孝敬公婆,繁衍子嗣,不介意冷世子與武安侯府嫡女的那段往昔舊情!
這事傳進了宮中,天燁帝聞後大笑,下了早朝,特地將定南王留下,詢問其可有中意的兒媳人選?
沸沸揚揚的傳了好些天,眼看六月將盡,顏莫歌忽然出來湊熱鬧,放話說,只要冷緋玉願意娶他妹妹,他願把顏家一半的生意交給定南王府打理。
汐瑤在宮中听了,又是樂不可支的消遣了好久。
這顏莫歌當真是個惟恐天下不亂的胡鬧角色!
當初說要娶她的時候就豪言,願出富可敵國的家財為聘。
單是听著,汐瑤都覺顏家真富貴!
雖她不知一半到底有多少,可剩下的那一半,至少夠顏家子孫揮霍十代吧?
沒想到顏莫歌鐵了心要揮霍干淨,難道就真沒人管得了他?
還有上次他肆無忌憚的潛入皇宮行刺——
亦是後來汐瑤才知,他竟然在太極殿的花園中對祁尹政放冷箭!引得宮中大亂,羽林軍徹夜搜索,連金水河的河底都沒放過。
然此事最蹊蹺之處,在于不了了之。
按說驚動聖駕,祁尹政必是死要見人活要見尸。
而當時祁璟軒與祁雲澈都在,沒理由看著父皇遇刺,宮中禁嚴,雲王的馬車還能堂而皇之的駛離皇宮,漠然得連自己親爹的死活都不顧。
刺客沒有抓到,羽林軍統領只被罰俸半年,按照祁尹政的行事作風,實在太溫和。
思前想後,汐瑤覺得皇上是清楚行刺自己的人是誰的。
更可能祁雲澈暗中得了他的口諭,才以身犯險,為其引開羽林軍的追擊。
以她當夜親眼所見,雲王應該很樂意親手結果掉他同母異父的弟弟的小命吧……
皇上不惜一切代價要把這天下交給祁雲澈,還有顏莫歌恨到了骨髓的胡攪蠻纏,不禁讓她猜測,至今仍未露面的那個女人……祁雲澈和顏莫歌的生母,她到底是何人?
……
夏陽酷暑,流火七月轉眼便到。
今日乃初七,是女兒家的節日,不過對于汐瑤而言,僅僅只是她入宮做女官之後,一年當中最忙碌的一日。
司籍司隸屬尚儀局,統管後宮經籍、筆札,幾案之事,每到乞巧節,便要與另外五局一同協理皇後,在後宮芳亭閣對皇族貴戚中還未成婚的女眷進行測試,更會為當中到及笄之年的女子行成人禮。
測試從辰時開始,午時前方畢。
兩位尚宮大人為試官督促,琴棋書畫,歌舞詩詞,還有繡工等等……均在小試之列。
而汐瑤則和司籍司里的另外一位女官,將整個過程以筆墨記錄在案。
待到三年選秀之期,便會先以此為準則,為皇上充盈後宮。
對于乞巧節來說,貴女們可謂憂喜參半。
當今皇上正如日中天,可人已到了那樣的年紀,自己的小女兒平寧公主都嫁作人婦,女兒節上的貴女們,除非腦子當真進了水,或者被皇宮的奢華迷了眼,還想入宮做娘娘,其他的,大多都會藏了自己的所長,不願意出這個風頭。
加之明年三月就要大選,經過這年的女兒節之後,但凡未出閣的,沒有在這之前訂下親事的女子,都不能再私下商榷婚事,一切得以選秀為先,否則以大不敬之罪論處。
可是若對這小試隨便應付了事,選秀過後,議婚時多也會以此衡量,誰家不想娶個賢良淑德的女子?
而兩位在宮中多年的尚宮大人眼楮可毒著呢!若被這二位看出誰做了假,最後的批言定不得好話,對今後的議婚影響深遠非常。
這一早上,汐瑤坐在旁邊的桌案前,一面欣賞著貴女們兩面為難的糾結臉色,一面悠哉的如實揮灑筆墨。
像張清雅、袁洛星還有慕容嫣等待嫁的人兒,不過走個過場。
她們當中興許有人將來會做娘娘,榮寵一生,甚至是六宮之主,但那也與如今的後宮全無關系。
但不如她們好命的,就該提心吊膽了。
比如宗正寺少卿家的寧小姐,她那一手好書法在京城早就街知巷聞,方才小試時,也不知是擔心太過,還是存了心思,只那手克制不住的一顫,兩滴墨汁便染了宣紙。
陸尚宮不過斜去一眼,就吩咐汐瑤記了她的過錯。
還有才下了冷家臉面的賈婧芝,她的才名遠播大祁,風風火火的退了冷世子的婚,卻不知實為聖意。
皇上會不會惱她不識好歹,一氣之下,今日就先點了她入宮為妃,關她一輩子呢?
汐瑤偷著樂,才不會告訴任何人,明年的選秀被皇上以‘後宮盈滿’為由取消了。
誰也不曾料到,四年後天燁帝因一場惡疾突然薨逝,結束了他在位三十二年的統治。
繼承皇位的,是他年輕俊美的第七子祁雲澈,更是大祁史上第一位生母不詳的皇帝,國號︰雲昭。
所以今日的小試,全然算做為雲昭皇帝選妃做準備呢。
汐瑤笑夠了別人,又開始暗嘲自己,後妃的位置也不知能不能撈到一個,就先親力親為的幫祁雲澈的後宮操勞了。
……
午時,小試方畢,女眷們被帶到水菱齋用膳,一個時辰後,再回到芳亭閣行成人禮。
此時閣中盡是女官們進出忙碌的身影,汐瑤分內已經做完,只她也正逢及笄之年,皇後早有恩典,允她和其他女眷一起行禮。
走出芳亭閣,外面烈日當頭,晃得她一時眼暈,腳下搖搖欲墜。
停下來緩釋這陣暈眩之感,恍然之間,想起去年今時,正是南巡途中。
那一場接著一場的驚險,倒是不如現下的宮里安全了。
可那時她也不曾想過,自己會入宮為婢,連盡頭都看不到……
思緒淡淡漂浮著,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歡笑聲。
汐瑤應聲尋望過去,一眼了然,抿合的唇也隨之揚起笑容來。
芳亭閣外有一顆長了好幾百年的連理樹,如今長得枝葉繁茂,高聳入天,是後宮里的月老樹。
是有這麼一說,在紅繩兩端系上一寸長的竹簽,期許之後,若能將竹簽拋掛在樹枝上,無論你心願如何,都會得償所願。
不止宮女,就是好些妃嬪都來過此地,潛心一試。
這在後宮本是禁止的,但凡入宮的女子,哪怕是在浣衣局做粗活的低賤奴婢,都是皇上的女人,豈還能有二心?
故而曾經某位皇帝就下令將此樹砍掉,不想那位皇帝薨逝不久,斷木出新,兩棵樹從此相纏更緊。
之後的君主,便都將向連理樹許願的事默允了。
這會兒子,那處正有幾個女官站在樹下嬉鬧著。
當中一個不知許了什麼願望,仰著腦袋往最低的樹枝上拋著竹簽。
可是這樹長得實在太挺拔,單是汐瑤遠遠一瞧,少說有三丈高,而那女官試了好幾次,都沒把竹簽成功掛上去。
旁邊的人兒先笑著與她鼓勁,再過不久,笑聲消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嚶嚶啜泣之聲。
汐瑤不禁一詫,竟然傷心得哭了?
正是午後,安然寧和的深宮,艷陽高照,不間斷的夏蟬鳴叫里,穿插了以道尤為明顯的哭聲。
幾個要好的女官圍著那女子好一番安慰,沒多久,便都遠離了此處。
汐瑤呆呆站著,沒心沒肺的瞧罷,疑惑著就走了過去。
並非她想許願,她早就不信這些,只是心頭好奇得緊,不就是拋個竹簽,有那麼難嗎?
前世那個傻乎乎的她也在此地犯過蠢,那都是雲昭三年的事了。
比起現在,這樹肯定不如幾年後高吧?
那時的慕汐瑤,手無縛雞之力,她才扔一次就掛上去了,剛才那女官怎麼連上輩子的自己都不如……
想著,她人已來到樹下。
大片陰影將她遮擋,得一陣風拂來,倒是涼快了許多。
安逸的舒了口氣,垂眸間,汐瑤發現跟前幾步開外那處,落得一串竹簽。
仿似剛才的女官留下的,也不知道她許了什麼心願?
走過去拾起那竹簽,兩片大小相同的竹簽還泛著盎然的綠,紅繩也編得精致結實,看就是用了心思的。
唉……
她再不明就里的嘆息了聲,自言自語道,「都是心意,怎那麼輕易就放棄了呢?」
垂眸又是發了半響的呆,樹下的女子忽而綻出一笑,昂首定眸望向那高不可及的樹頂,選定了離自己最近的那枝干,卯足了勁,腳下猛地登起,同時將手中竹簽向上拋去——
眼瞧著那由紅繩系著的竹簽在空中旋了好幾轉,就在快要掛上去時,那其中一端正正打在枝干上,落了下來……
汐瑤目光一路追隨,連她自己都沒發覺,眼中的期望,轉瞬變成失望。
再听那竹簽落地的聲音,直叫她暗地里咬牙,氣餒得要命!
她還沒許願呢,就失落成如此,也難怪剛才的女官哭成淚人。
不對!
思緒一轉,她再想,先前還取笑人家來著,她還不是連前世的自己都不如?
這些日子她也沒偷懶啊……怎的連個竹簽都扔不上去?
那心思里不服輸的勁都被小小的兩枚竹簽給激出來了!
彎下腰將其拾起,再倒退回之前的位置,屏息凝神,視線專注于樹枝一處,就在她正想試第二次時,身後忽然冒出個平靜得沒有波瀾的聲音,道,「許了什麼願?」
汐瑤被嚇得低低驚叫了聲,彈開之余,手里那竹簽也掉在地上。
回頭,祁雲澈獨自一人站在那處,靜若止水,不沾塵埃。
清風拂來,揚起他墨發與衣袍,樹蔭斑駁,搖曳的光在他身上輕撫,將他卓爾不凡的身姿襯托得英挺非常。
那身天青色的衣袍,更是為陰郁的雲王增添了幾分難得柔和的氣息。
這般看起來,倒與人覺得,似乎比往常容易相處一些了……
見了他,汐瑤又是一怔,什麼規矩都拋諸腦後,先想起的是……這人莫不是望見自己剛才的舉動了?
祁雲澈早就習慣她看到自己的各種驚乍的反映,他人是不語,反而先垂眸去,似在尋著什麼。
汐瑤立刻覺出他意圖,更極快的先看到自己左側腳邊,那落在半步外的竹簽!
趕在祁雲澈將視線望過去之前,她僵硬的往旁邊移了半步,把那小玩意兒擋在身後,才對祁雲澈福身作禮,「王爺吉祥!」
罷了就聞那人意味不明的哼了一聲,不屑得很!
沒有拆穿她,他又向她行進了幾步,才道,「起來吧。」
汐瑤依言直起身,抬眸望見一片大蟒圖案的胸膛,不覺愣了一愣,心道……好近……
可是叫她再往後退,她也不敢啊,以下犯上的罪名她可擔不起。
「王爺……怎會到這里來?」
對上那對不見底的深潭,汐瑤笑得僵硬。
祁雲澈目無表情的低頭盯著她,好像她的臉隨時會開出花來似的,然後緩緩啟唇,「路過。」
路過……
汐瑤心中冷笑,看來這人也不善給自己找借口嘛!
剛想完,忽見他挑了挑眉,笑道,「失望了?」那語調何其不著邊際,簡直是輕佻!
「我為什麼要失望?」她才不承認!
祁雲澈眼底的笑意又增了幾分,微微揚起下巴,故意找茬,「你的規矩呢?」
她應該自稱‘奴婢’!
汐瑤頓時擰了眉頭,哪里會想到在這地方遇到祁雲澈,給他看了自己傻得要命的舉動,還被他莫名其妙刁難?
「奴婢還有事要做,若王爺沒有吩咐,容奴婢先行——」
「有事。」
一連串生硬的話還沒說完,祁雲澈淡淡然的打斷,仿佛這人出現在此,擺明了就是要找她的茬。
她是奴婢,她能如何?
死死憋著一口氣,汐瑤對他笑,笑里藏刀,一字一句,「請王爺吩咐!」
祁雲澈就像塊石頭,偏那刀刻出來的眉眼間,還蘊著一抹明顯的笑意,對她無可奈何的言听計從,只得兩個字——受用。
她越發的無力了……
尤為這個時候,汐瑤無比的懷念在宮外的日子。
若是沒有這幾道宮牆阻攔,她想擺臉色就擺臉色,她立刻轉身走人,更能走得瀟灑坦蕩!
祁雲澈能奈她何!?
正被她月復誹著的男子,不費吹灰之力的看穿她心思,由得她自個兒默默撒潑,反正他听不見,她也不敢說出來。
相對的二人,就此靜默。
風輕輕吹拂著,樹葉沙沙作響,安寧得不可思議……
汐瑤覺出自己浮躁,便低頭深深吸氣,想平靜下來,本在宮里她就弱勢,和堂堂王爺較勁,不是自找沒趣麼?
再者……如今她的心意,她自己最清楚。
不敢說慕容嫣被袁雪飛惡整,全然因為她在袁洛星跟前挑撥,可這也正是她最期望的。
會這樣想,是為了誰,出于何種目的?還需要再問自己一遍嗎?
算起來也有好些時日沒見他了,那些寂夜里的酣夢,前世今生交疊,她夢里的身影,始終不變。
既然難得見一面,不若好好說會兒話罷……
心思一定,她正想開口,卻在抬頭時,祁雲澈倏的先她一步有了動作。
他自如的抬起右手,在那人兒疑惑時,將一物插于她發髻中。
汐瑤不明所以的伸手模去,剛觸到一端,冰涼玉滑的觸感,是……
「玉笄子。」祁雲澈望住她道,眼色里不知何時多出一層肯定之色,這是他給她的,已經在她頭上戴著了,不容她多有推辭。
汐瑤登時犯難……
這玉笄子是女子行成人禮時,由母親為之戴上,她高堂已逝,長輩不在身邊,讓成年男子給她戴這玉簪,便是一種可能——他要娶她!
這怎麼使得?!
她條件都還沒同他談,白白讓他佔去先機!
「不行!」汐瑤斷然道,臉色沉肅非常,抬起手就要將那玉簪取下來。
抓了她的手,祁雲澈卻是笑問道,「為何不行?」
他看她的眼色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層佔有,除了他之外,她還能與誰?
「我、奴婢……」她言語吞吐,話都快說不清,實在措手不及。
祁雲澈不慢不緊,耐下性子再問,「你當如何?」
莫非還不願意麼?莫非她听得緋玉被退婚,還想借來依傍?
站在芳亭閣外,隨時都會有女官出來,汐瑤小手被他抓著,掙都掙不掉,人是又急又羞,若讓人看見怎麼辦?
她卻是沒想到,祁雲澈平時瞧著連個表情都不得的人,忽然對她使詐,耍起無賴,她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難不成真要這樣依了他?
她才不!
「你放手!」汐瑤急了,惱了,面沉沉的凶了起來,「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逼出她真性情,祁雲澈勾唇笑問,「那你說,有多不容易?」
那簪子不已經在她頭上了嗎?
這人他要定了,連她的心一起!
向他瞪去一眼,汐瑤不卑不亢,「我雖在宮里為奴為婢,可王爺想要我,也得我心甘情願才行!」
不能稱了她的心,橫豎就是一死,又不是沒有與他說過,他想來硬的,她才不吃這一套!
「條件。」他干脆利落,等的就是這一句。
汐瑤也不同他客氣,昂首理直氣壯的狠狠道,「皇位和我,你只能選一樣!」
話音散去,祁雲澈眸底那一片漆黑之色,平靜得風都吹不起漣漪,更叫人無法揣度其中深淺。
他的心思,向來都藏得極好。
而說了此話的汐瑤,見他面色無瀾,底氣更加不足,言畢,那心就無法抑制的突跳起來,緊緊盯著他俊逸的臉龐,等一個答案。
皇位,她……
她可真敢說啊……若下一刻他輕巧的笑起來,再嘲諷她不自量力該如何?
斷了此念,扳倒張家,讓顏莫歌娶了自己,出宮,遠離此地……
這打算不是一早就做好的嗎?
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凝著她認真的臉孔,祁雲澈倒是沒有想到她會如此要求。
可這話听她說出,他卻也不覺有多意外,相反她要是胃口太小,他還會懷疑她是否又在打別的主意。
皇位,她……
他不是太明白,二者之間有何要害相干?
才是沉寂片刻,汐瑤心里也忐忑到了極點!
便在這時,忽聞祁雲澈悶聲一笑,舒展了俊眉,深眸中對她露出溫和而包容的色彩。
這讓她渾然輕顫,全身都發麻了,那眸光中蘊藏太多意思,是應允、認可……還是對她做了柔軟的妥協?
她不敢胡亂猜測,卻又忍不住去猜測!
就這樣答應她了?
皇位和她,他選了她?!!
無法形容的雀躍之情在身體里肆意竄涌,幾欲爆發出來……前世今生的情得到回應,好不容易……卻又容易得讓她不斷的懷疑自己!
再望那兩瓣薄唇輕啟,還沒說出半個字,汐瑤忙慌張的搶道,「等等!」
祁雲澈面上一僵,好不局促窘迫,這人兒心眼也太多,莫不是還有條件沒說?
看出他想法,汐瑤撇眼看向別處,為難道,「不是的……」
她別的條件了,只這一則已是地動山搖的了不得。
可她還忘不了前生那句決絕的‘沒有’,朝夕相處都沒能讓雲昭皇帝在自己死前動容,即便騙她也好,他竟無情的沒讓她求得瞑目。
更甚今生……他要為自己放棄皇位?
莫不是祁雲澈當真喜歡手段狠厲的壞女人,因此她才將他的心牽絆住?
「想問什麼?」沉啞的嗓音響起,寬慰著她不安的心。
即便今生,他從未明白她的懼怕和重重顧慮緣何而來,可是此刻,他全然可以不計,更統統收攬。
汐瑤應聲再度向他看去,還是相同的臉容,可,眼前的祁雲澈,和前世的那個,是同一個人嗎?
沉吟半響,她才細聲問道,「我只想知道,當日在紫霄觀,為何你能無動于衷,處之泰然?」
前世的事,她已經不可能再知道,更無從探究,她只能問他回答得出來的。
祁璟軒對她何其熟悉,都將榻上清白被毀的女子是自己,從而失控癲狂,更為她落淚。
那麼祁雲澈呢?
她只看到他從容的神色,還有任何時候都不變的冷漠自若,那樣漠然的表情讓她害怕,仿佛任何時候他都凌駕在眾人之上,冷眼看著世事變遷,他主宰,只因他沒有感情。
若是那樣,她不願與他在一起。
听汐瑤問罷,祁雲澈沉沉的眸子彎了起來,繼而放開她柔軟的小手,修長整潔的指尖直探向她頸項那處,撥開右側的碎發,眸中有微光輕晃,道,「這里有粒痣。」
被他輕觸,汐瑤兀自僵滯,臉上霎時被戒備之色充滿,先想到的是他這有些輕浮的舉動,後才大徹大悟……
竟然是她頸項右側那一顆芝麻大小的痣!
可祁雲澈的眼力是許多人都見識了的,她半信半疑,不禁再問,「真的?」
「不信便算了。」王爺也是有自尊心的。
見他面有不悅,汐瑤得意的一笑,「那若那天是我,你會怎樣?」
分明她早都沒事了,卻還要說來刁難他,是想看他如祁璟軒那般痴狂一回?
腦中才起了這點念頭,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不想祁雲澈極有耐心,認真回與她,「當日是本王疏忽,沒想到煜王向父皇要你,惹了張清雅的不快,她布局縝密,本王毫無察覺,待那小道士來膳堂告知,去到廂房……」
說到此,他居然語塞了,像是不知該怎樣去表述當時的心情,頓了一頓,索性就直跳了過去,對眼巴巴瞧著自己的女子道,「還好你沒事。」
只這五個字,帶著不經意的慶幸,他擔心過她的,他也害怕過,更嘗過差點失去的滋味……
是這樣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