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如魅,寧和得讓躁動的人心感到恐慌。
耳邊粗重的喘息在逐漸變得輕緩,恢復平和,汐瑤也從那陣近乎崩潰的幻覺中慢慢回過神來。
那個男人還重重壓在自己身上,方才,他對她做了什麼?
空蕩的神思,無力的軀體,還有彼此互相傳遞的溫度……這一切無時不在刺激著那思緒異常清晰的人兒媲。
微張著小嘴,汐瑤一下下的呼吸,放空的眼眸,難以抑制的閃過先前他對自己竭盡所能的……
這些在前世也曾有過,只是太久遠,遠到她幾乎都全然忘卻了。
卻沒想到已是重活一生,逃不過的,終究難以自拔。
身體的溫度,粘稠的汗水,還有給彼此帶來的無法否認的純粹的愉悅,都在提醒自己……不是一個人。
他竟然在藥性趨勢下,第一個想到的是她……
思緒止于此,汐瑤縴細柔和的眉毛擰成了結,她以為這夜最壞的結果是祁雲澈要了袁洛星,明日皇上為了安撫袁家,再度指婚罷了。
現在算什麼呢?
背上忽的一輕,他離開了她。
隨之,汐瑤也費力的將自己支撐起來,轉了半身,先去與他相視一眼。
四目相對的剎那,不止她,就是連祁雲澈都有所回避,略微撇過頭,不太想在這時和她多有正面的沖突。
窘迫得難以言語。
深得幾欲將人淹沒的眉眼,周圍悉數布滿細小的汗珠,每一滴似乎都帶著不可收拾的慍怒。
那眼神她還是看得明白的,他惱火她,只因她親手把他推給另一個女人,如此而已。
再想他那句還沒在耳邊散盡了余音的話——我不會放過你!
汐瑤膽怯。
更多的,是連她都沒預料到的寬慰。
誰又真正放過了誰?
她帶著前世的記憶回到十年以前,若真的不想與他有半分牽連,那法子實在太多了,何須庸人自擾,連他的心一道亂了?
哪怕是在他備受媚|藥煎熬的時刻,她一句脅迫試探參半的話仍能讓他守住少許理智,沒有殘忍的將她當作發泄的對象。
唯一能說明的只有——
忽然之間,院落外傳來一道自若非常的聲音,打破寧和得過分的夜晚。
「怎麼夜了,沒想到慕容小姐還記掛著大姐姐,這是……想來與她秉燭夜談麼?」
慕汐靈?
汐瑤神色一凝,才將松懈的神情登時緊繃得徹底!
來人是慕容嫣,那麼慕汐靈又是何時來的?!
外面的人鎮定自若,客氣說道,「許是才到東都,有些不適應,本想來尋慕姑娘小酌一杯,沒想到裴王妃先了一步,只不過……」
往那暗無光亮的屋內探望一眼,慕容嫣面上泛出疑惑之色,「怎的好似房中無人?」
「慕容小姐還不知我那大姐姐的脾氣麼?」慕汐靈高傲的輕哼了一聲,仿佛剛吃了閉門羹。
「都過了那麼久了,本妃想著大家姐妹一場,特地好像來看望她,不想大姐姐只顧出言嘲諷,本妃又何必自找苦吃?」
這話說得何其心涼,叫旁熱听了,都不知剛才這姐妹二人是發生了如何的爭執。
莫要說房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暗色,就是緊鎖了大門,佯裝無人,都不奇怪了吧?
卻叫難得端著小酒和好菜特意尋來的慕容嫣為難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本妃想大姐姐是沒心情與慕容姑娘小酌了,不知可願與本妃消遣這長夜?」慕汐靈提議道。
面對堂堂裴王妃,慕容嫣哪里有拒絕的份兒?
只得賠著笑,隨王妃心情行事了。
待外面步聲遠去,恢復安寂,汐瑤由衷的松了一口氣。
來不及多想別的,單雙眸清淺一動,便又望見站在自己跟前那高大的男子。
他臉色已然恢復尋常的模樣,連呼吸都難叫人听出來,可偏偏,波瀾無驚的深眸單籠罩在汐瑤的身上,當中意味難以推敲,直叫她局促。
自知理虧,回避的垂了眸,跟著便低呼了一聲,才發現自己衣衫凌亂得不像話!
想拉起垂在腰上的羅衫擋住胸前的春光,那裹胸早就被撕成條狀!
左顧右盼,桌案上早就狼藉,哪里有什麼能給她遮羞的東西?
她急都得快哭了,最後只能交疊了雙手在胸前護住,臉上委屈的顏色早就顯露出來,有苦難言,還要不明所以的向跟前的人瞧去……
都這樣了,他就不能回避下麼?!
祁雲澈什麼也不說,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混亂一通,末了等她覺得自個兒擋完全了,才不屑的鼻息了聲。
就好像在說,該不該看的都看了,該不該模的也都模了,管她願不願意,這輩子還想和他說清楚?
怕是沒這機會了……
那現在是要如何?
今時不同往日,慕汐瑤不蠢!事已至此,給自己謀些福祉才是要緊!
「王爺,我……」
「本王與你沒什麼好說的。」
沒得她示弱的話說完,祁雲澈意料之外的丟下那麼一句,轉身就要走。
汐瑤總算是急了,連忙將他拉住,「我有話跟你說!」
這夜可是他先跑來的,剛才說不會放過她的人也是他,怎麼變卦就變得那麼快?就算是她被袁雪飛利用,那還不是……
轉身,祁雲澈低眉望了眼被她小手拽住的衣袖,淡薄的視線再順勢掃向她臉容,難得緊張的神色,他看得出來,是在擔心自己多一些。
「你想問本王袁洛星怎辦?還是想問,明日你該如何向袁雪飛交代?」
話都被他點了出來,她被堵得啞口無言。
祁雲澈俊容上滲出極盡諷刺的冷色,輕啟薄唇,淡淡道,「是你辦事不利,與本王何干?」
只這無情一語,刺得她心抽疼!
不管她了?
看得他一臉絕情,好,不管就不管!
小手松開,汐瑤揚起下巴和他硬氣,「今日是奴婢棋差一招,那日王爺落了下風,可別怨奴婢手段非常!」
祁雲澈聞言便雲淡風輕的笑了,他會落下風?
「本王拭目以待。」
隨著房門被輕巧的合上,晃死無人來過,汐瑤無力的軟了雙腿,爛泥一般癱坐在地上。
他就這麼走了?!!
都沒容她把條件一二三的列出來,都沒讓他心甘情願的認栽,連個字據都沒有……
豈是‘不甘心’三個字能貼切了她的心情?!
外面月色大亮,借著滲透到房內的少許,她仔細望了望了自己周身,如她所料,盡是青紫的痕跡,也不難怪他在走前那滿臉‘想想你明日該如何自保’的幸災樂禍之色。
汐瑤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抽筋剝皮!
哪里有那麼無恥的人,佔盡了她的便宜,一句話都沒有就走了!!
「混蛋!下流!卑鄙!!」
坐在地上,顧不上亂糟糟像乞丐一樣的周身,她大罵。
莫要說先前他帶給她的驚慌不安縈繞于心,怕是此刻給她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讓她去刺殺好夢中的天燁帝,沒準她都敢的!
呆坐了片刻,汐瑤漸漸平復下來。
往屋外望去一眼,估模已是寅時中。
再不久就要天亮,且不提慕容嫣和慕汐靈在房外的‘巧合’遇到的對話,既是已經瞞混過去的事,她再不費神多做思想,明日怎樣與人解釋她這身斑斑痕跡才是要緊事!
腦中轉了又轉,倒真讓她想到個不算法子是法子!只不過那苦頭就免不得要吃下少許了。
定下心神,從冰冰涼的地上爬起來,把自己稍作收拾,再匆匆換了身衣裳,汐瑤賊也似得模出房去……
……
半個時辰後,滄瀾殿燈火大作,通明如晝。
祁雲澈坐在殿中麒麟寶座上,身著唇黑色蟒袍寢衣,腰間只系了一根寬腰帶,胸前露出一片健碩的肌膚,墨發垂散,狹眸半眯,一副好夢被擾的不悅。
他姿態閑適,神色更為淡然,卻,絲毫不像受到刺客的驚嚇。
而坐在下面當頭第一把椅子上的袁雪飛,唇邊依舊含著那抹何時都不會松懈的絕對,眸中不著痕跡的眼色無時不銳利著,雍容的倚在一端。
難得夜這樣深了,袁娘娘一身珠光寶氣,錦衣華裳,更勝白日風光奪目,好不厲害。
就好像她早有預料,連妝都不曾卸下,等著雲王出招。
值夜的奴才們無不是戰戰兢兢,勾腰縮腦的端立,大氣不敢多喘,雙眸更不敢亂看。
都知道雲王殿下喜靜,這得他每年都來住的宮殿,里里外外只有四個人當差,年年都一樣,誰會想今年第一夜就出了岔子?!
說是有刺客也罷了,人偏偏是袁皇貴妃身邊的知秋姑姑。
眼下知秋已經被雲王一腳踢死,尸身都涼透了,堂而皇之的扔在殿中,該怎麼算,算多大,豈是這些奴才們能猜得到結果的?
一個是皇上的兒子,一個是權傾後宮的寵妃,針鋒相對,氣氛分外僵滯。
誠然,由是到了這會兒,祁雲澈還拿不準到底該謝謝袁皇妃,還是該公事公辦,興師問罪。
那已經被嚇得驚魂未定的袁洛星不提也罷,這會兒人關在後殿花園的暗室里,身上的媚|藥足夠把她折磨得要生要死。
王爺向來賞罰分明,既然她們把主意動到自己的身上,還是借由汐瑤之手……
他堂堂大祁的雲親王,誰塞個人他都接著,有這樣掉價?
默得少許,袁雪飛把放在知秋尸身上的亮眸移向祁雲澈,輕松的笑道,「本宮還以為多大的事,就是個存了異心,想要攀龍附鳳的***才,七爺將其踹死不足為惜!倒是本宮教無方,擾了七爺安寧,讓七爺笑話了。」
說完,她將自己尊貴的頭顱向祁雲澈淺淺一低,賠禮道歉都坦然無比,做得像是錯不在她一樣。
皇貴妃手段非常,寥寥數語就把奴才的罪過與自己撇得干干淨淨。
她身邊的知秋是有幾分姿色,平日在宮中仗著自己在清未宮當差,都哪里都鼻孔朝天,狗眼看人低。
且她也不止一次同人說過,待她年滿二十五,袁娘娘就會為她尋覓個佳夫,送她風光出嫁,故而她今夜會來爬雲王的床,倒不得什麼稀奇。
反而王爺非說鬧了刺客,顯得有些小題大做了。
死的只是個奴才,宮里最不缺的就是這個,何必大驚小怪?
淡眸漫不經心回視了她一眼,祁雲澈勾了勾唇,道,「皇貴妃娘娘說得極是,本王並不想勞煩娘娘親自走這一趟,畢竟夏獵第一日,驚動父皇是小,娘娘手下的人做出此等齷齪之事,毀了娘娘和袁家名聲才是大,本王說得是嗎?」
袁雪飛扶在椅子上的手拽得椅柄都快碎裂了!奈何她自知理虧,沒料到雲親王連送上門的都不要,也就只能由得他奚落個夠!
「七爺在理。」
收了嬌容上的笑意,袁雪飛佯作困倦,打了個呵欠,不願與他多費唇舌。
身邊的老嬤嬤見狀,會意的行上前來,畢恭畢敬的對祁雲澈道,「王爺容稟,娘娘在路上著了寒氣,若不得別的事,還請王爺容老奴扶娘娘回宮歇息。」
聞言,座上的男子輕描淡寫的揚起俊眉,「既是虛驚一場,本王請得娘娘來交代過便了了,至于另外一個痴心妄想的,就由全權本王做主,為娘娘清理門戶可好?」
得他說罷,殿中頓時被猜測的心思所充斥。
此次隨駕侍主左右的奴才哪個不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更何況知秋乃袁雪飛身邊最得力的人,若不得主子吩咐,她哪里敢來勾|引雲親王?
人死了也罷,竟然還有一個!
怎麼這勾搭人的事還能成雙成對的麼?
袁娘娘是何其犀利風雲的人,無端端派宮女來魅惑雲王做什麼?
行宮里的奴才可不比皇宮里的老實,經祁雲澈大張旗鼓的一鬧,還把人全都聚到此來,分明就是讓他們都听著。
明日傳成什麼樣子,那就要看滄瀾殿當值的人功力多深了。
「不知七爺此話是意為何?」抬目,袁雪飛臉色已變,連話語都透出較勁的狠意。
先她即便知道星兒還在殿中,料想祁雲澈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敢將人如何。
要她來賠不是,她也拉下臉來了,難道不該在她離開時,把她的佷女完好無損的悄然送回麼?
「夜已深了,王爺若不怕驚動皇上,本宮倒願意陪王爺坐到天明。」
脅迫參半的話放出,袁雪飛是何等人物?何嘗把祁雲澈看在眼里?!
他想如何,她奉陪到底!
「本王不是說了麼?娘娘不辭辛苦深夜趕來,本王就沒有想要驚擾父皇的意思。」坐在麒麟寶座上,祁雲澈神情涼薄又戲謔,「只不過——」
斜目往後殿遞去一眼,他笑,再道,「巧了今夜本王不止被一人所擾,既然娘娘茫然不知,看來與此事並無關系,阿鬼。」
混不在意的拂了拂袖,再一喚聲,得一人驀地從殿梁頂上無聲落下,穩穩站定在祁雲澈面前,眨眼間,已單膝跪下,做听命狀。
這就是……阿鬼?
雲王身邊的鬼長隨?!
他是何時站在殿梁上的?好幾個宮婢忍不住好奇,已抬頭去看,就是連袁雪飛都暗吃一驚!
「主子吩咐。」阿鬼周身陰冷更甚往日,說話聲都帶著深淵來的死味兒,妥是嚇人!
唯得祁雲澈早就習慣,更滿意他的表現,淡淡然道,「關在後花園暗室里的那個宮女,藥性未散,把她送給神策營的將士們享用吧。」
「遵命!」
「七王爺!」
阿鬼領命應聲的同時,袁雪飛已驚得從椅子上彈立起來,臉色霎時蒼白!
那是不是宮女他與她心知肚明!再者前半夜她命知秋送星兒來時,根本沒有給她服藥,難道祁雲澈把那瓶媚骨散與她服食了??
「娘娘想要回宮歇息了?」
祁雲澈面不改色,大手一揮,轉而對身後的老太監道,「送皇貴妃娘娘。」
「慢!」袁雪飛哪里還走得了?
她若走了,明日她們袁家的嫡長女就會變成一個人盡可夫的Chang婦!!
「娘娘還有話要說?」換了個舒適的坐姿,祁雲澈居高臨下欣賞她的失態。
由得此時他倒是想不明白了,就是這個手段不怎麼樣的女人,拿著一支耳環都能把慕汐瑤威脅了去?
那人他早就認定了,要挾了她不就等于下他的面子?
這口氣叫王爺怎麼咽得下啊……
對上祁雲澈從容淡定的臉容,袁雪飛心火翻騰,發作不得,藏在水袖中的手與絲帕緊緊攪在了一起,恨不得立刻將與自己做對的人碎尸萬段!
她是能與皇後分庭抗禮的女人,她的兒子是未來大祁的帝王!
她怎可能輸在這個連生母都不知是誰的野種手里?!
按捺下洶涌的怒火,袁雪飛抿合的紅唇綻露出嬌艷不敗的色澤,「七爺與本宮都有想護著的人,何必給彼此添堵?」
她看了看兩旁周遭的奴才,眼波所到之處,皆是狠辣的告誡。
繞得一圈後,視線與正對面的祁雲澈對上,繼而陰冷道,「不過是個宮婢,送給神策營慰勞士兵也無所謂,宮里還缺個奴才麼?有些人入宮時候還好好的,不知何時就沒了,這樣的事多了去了,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何妨?」
他今夜敢動了她袁家的人,走出這滄瀾殿,她就敢一把火把慕汐瑤燒得灰都不剩!
話罷,果真祁雲澈再不言。
怕了嗎?
他怎有資格與她袁雪飛斗!
「嬤嬤。」眉梢露出嘲諷之色,袁雪飛喚了身邊的人,抬手與她扶住,「我們回宮。」
轉身之余,忽聞人聲再道,「本王對奴才如何確實不感興趣,倒是娘娘方才提到了重要的人,不知那人是袁家嫡長女袁洛星,還是本王的二皇兄……祁煜風?」
那祁煜風此生所求是什麼,這不是天下人皆知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