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祁雲澈問得正色,汐瑤忽而意識到仿似有些得意忘形?
可見他投與自己的眸光,沉沉的,柔柔的,根本沒有要與她真正計較的樣子,而且,好像還很享受。
「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麼?」她後知後覺。
祁雲澈不言了,覆下眼,專注于快要烤熟的食物,修長濃密的眼婕在下眼瞼上投出一小片陰影,掩住深眸里灼灼的異彩光華媲。
有時真不知她是沒心沒肺,還是大智若愚……
誠然,活了兩輩子,汐瑤還是第一次明白‘恃寵而驕’的真正意思。
前一世的她太乖巧溫順,她將祁雲澈視為全部,生來便是為了愛他,故而說在他的面前使個小性子,真真是從不曾有的事。
而那一世無論在她眼中抑或者心里,他是尊貴的帝王,是無瑕疵的夫君。
哪會如今生這般,偶爾會給她眼色看,不痛快的時候亦會冷嘲熱諷,仿佛她給他受的滋味,他也要讓她一一嘗過一遍。
報復心何其重……
不過。心思一轉,汐瑤轉回了神,純黑的瞳眸被面前火堆里的星火點綴得閃爍非常,看向身旁的男子,隨即又揚起一抹肺腑笑容。
夏獵時節最讓女子們心動。
只因大祁的貴族男兒們那英武不凡的軟甲加身,腰間佩戴威肅寶劍,騎跨駿馬之上,隨時準備大展拳腳,連神情都與平日不同了。
汐瑤亦不例外。
她最喜祁雲澈這一身裝扮,素黑的衣衫,窄袖廣袍,即便未曾親眼得見,都能想象出穿梭于密林時,這道英姿有多灑月兌,彎弓引箭間,墨發飛舞,衣袂飄揚,幾分不羈,幾分風流,怎麼看怎麼順眼……
她想著,再望此時,他闊腿而坐,一手翻烤著手中已呈金黃色的兔子肉,一手閑閑的放在膝上,姿態閑適優美,平靜的臉容被火光暈染得溫暖而柔和,毫無稜角。
他的唇角總是掛著一彎若有似無的弧度,有時嘲諷,有時深諳,而此刻卻是完全舒展的安逸。
全因他身邊有她。
汐瑤不能否認自己的眼光,祁雲澈無疑有著一張俊美無匹的臉容,哪怕是相隔一世,仍能讓她歡喜。
……
飽食一頓之後,汐瑤便不願走了,也不管干淨與否,抱著肚子躺在柔軟的雜草上,放空了思緒,盯著夜幕里那些閃閃爍爍的星辰看。
夜風一陣陣的輕拂而來,格外的美好舒爽。
她滿足嘆息,身旁左側,祁雲澈也躺了下來。
靜默了一會兒,忽然他問,「現在好些了嗎?」
這語氣有些熟悉,汐瑤呆了半瞬,轉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目不斜視,淡淡的望著深寂無邊的蒼穹。仿似什麼都沒說。
她有不好的時候嗎?
仔細想了想,才憶起先在院子里見到他時,酸了眼楮紅了鼻子,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他竟然還記在心里。
「已經沒事了。」砸吧著小嘴,再不適應的眨眨眼,其實她還覺得欠缺了點什麼。
覺出她話中勉強的意味,祁雲澈沉吟了少許,又問,「可是因為見了你三妹妹的緣故?」
話罷,就感到身旁的人兒輕顫了下。接著又沉默了下來。
「不想和我說嗎?」他還以為經過昨夜的長談,能得她半分信賴。況且就在這之前,她還吃了他親手烤的兔子肉呢。
實則只要與張家有關,汐瑤並不願意與人說太多,尤其是祁雲澈。
她寧可將前世的所有告訴冷緋玉,把武安侯府上下的性命交托給陳月澤,卻不想讓身邊的男人知曉太多。
她是那麼依賴他,故而才害怕。若然和前生一樣,對他給與了全部的期望,莫要說到最後萬劫不復,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落寞,只要是他給與的,她都承受不起。
所以冷緋玉說得沒錯,她對祁雲澈……苛刻如斯。
這點于他尤為不公。然,這世上唯情愛最是不講道理。
「不是不想與你說。」收回思緒,汐瑤說道,「是有時候不知道如何說。明明與別人說的時候都很利索……」
不明就里的話音還沒完全散在風里,她就听到他一聲深意十足的輕笑。
她猛地反映過來,說這個還不如說說張家。此念一出,立刻調轉話頭,再道,「今日見了三妹妹,比起在二叔家初見那時,我覺得她變了很多。不那麼討厭了。」
「因為她此前幫過你?」他問。紫霄觀那件祁雲澈始終不曾想通,張清雅的計謀可謂天衣無縫,連他都疏忽了,那麼汐瑤是如何得知,平安化解的?
直到夏獵第一夜,慕汐靈攔下慕容嫣,他才留心起當今的裴王妃。
細想下來,她的身份確實特殊,汐瑤擔心的,他倒能猜得幾分。
「若她聰明的話便不敢加害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說著,雲王殿下又自若的抓住了那人兒放在身側的手。
還是十指相扣,要與她繾綣糾纏生生世世的固執。
汐瑤垂眸掃了眼,見自己的小手與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掌交錯著,彼此掌心的溫度熨貼傳遞,無需再多余的動作,她就心滿意足,歸于安然。
這樣的感覺,很久以前她曾經擁有過。
猶豫了下,順了他的意,就當作吃人嘴軟的回禮罷……
「我不是在意這個。」她答,思緒飄回血濺梅園的那一天,「張恩慈死前有足夠的機會給三妹妹留個書信,我猜她也是這麼做了的,否則三妹妹不會轉變得那樣多,接近裴王,做了王妃。」
由是之後的一切都說得通了。
這些,汐瑤早早的想過很多遍。
倒是祁雲澈,听她說著,心思卻全不在那上面,只見這人兒沒有從前那麼抗拒自己,他很高興,不由又提了提唇。
空出的另一只手彎在腦後,舒舒服服的托著後頸和腦袋,他以前從不曾知,原來和另一個人在一起也可以很寧和安好。
只要她在身邊,他通身舒暢。
調整好坐姿,他再問,「那是為何?」
輕輕嘆息了聲,她道,「當日我對張恩慈步步緊逼,斷了她的後路,絕了她的前徑,最後為了保全汐靈,她唯有一死了之。是我想得太簡單,也太激進,如今回望了去,那個與我爭斗得頭破血流的慕家姨娘,她的死與活對張家來說根本不得多重要。反倒是汐靈,因此失去了最親的人。」
慕汐靈是應該恨自己的,哪怕是不擇手段的報復,汐瑤都會當作理所應當。
可是……
想到白日里的那番說話,她竟被她狠狠教訓。
「今日我見了三妹妹。大抵因為有了身孕的緣故,瞧著豐盈些了,氣色也不錯,我覺得她那樣很好,雖然裴王殿下並不出色,但我覺著若有心,還可以更好。將來就算張家勢敗,皇上也會惦念她為人規矩,為皇族衍下子嗣的功勞,不會輕易要了她的命去,至于這天下與誰……」
說到此,汐瑤又忍不住向祁雲澈看去,觸及他深邃無瀾的黑眸,不待他說話,她就急著搶道,「你不會趕盡殺絕的。」
她理直氣壯毫無緣由的自信又鑽了出來,僅僅是對他。
祁雲澈實在好奇得緊,「你就那麼確定?」
可見她表情決絕,加之她此先的話,他又不免生出憂慮,道,「張恩慈的死,你愧疚?」
「你覺得我不該愧疚?」汐瑤反問。明知道問得多余。
就連她的三妹妹都覺得著實不該。
「她失去了最親的人,而今正在孕育另一個至親,眼下是抽身的大好機會,何必攪進這灘渾水。」換做是自己,汐瑤高興還來不及呢,哪里有自己找了坑往下跳的道理?
聞出她話中的意思,祁雲澈拉過她的小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她的手背,道,「原來是個心善的。」
驀地想起才子宴那會兒,明明是她字句狠絕,卻在把慕汐靈氣得紅著眼遠走之後,望著那背影喃喃說‘她也不想的’。
這丫頭性子雖烈,但回想起來,哪次不是與人先使了壞,她見招拆招?
「你莫要把我想得太好了。」汐瑤悶聲悶氣的道,「張恩慈肚子里那一胎是我施計讓她小產的。我想她心腸惡毒,生下那孩兒來只會將我慕家擾得更亂,索性就……那樣做了之後,又才恍悟過來,自己做的何嘗不是孽事,可做都做了,悔有何用呢?」
陰謀往來,明刀暗箭,她從來都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顧念了別人,莫要說等到明天,怕是下一刻,那個苟且得活的別人都不會留她半分情面機會。
她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誰與自己一樣,帶著痛楚死去,積著怨恨歸來。
她不知道那些有機會重新活的人可會趕盡殺絕,但……她就是做不到真的狠毒。
「我不喜歡自己那樣。」汐瑤忽然道,她說過的,要為自己活,坦蕩隨心。
「三妹妹說袁皇妃信她多過信我,還有而今的張家也不敢再輕視她……我答應過她娘,不說護她周全,也不會害她諸多,所以我道我不信她。」
「那麼她信了嗎?」祁雲澈耐心的問。
汐瑤便慘淡的笑,「沒有信與不信,她問我要如何證明,我便……讓她去對付慕容嫣。」
這會兒想著,為什麼她會那麼擔心呢?
望見慕汐靈明明都能置身事外,更還有了自己的骨肉,那是汐瑤求都求不來的,何苦如此?
都動搖了心智,分明可以拒絕得徹底,她卻讓她去對付自己討厭的女人。
雲昭皇帝的慕容皇貴妃豈是泛泛之輩?還敢說自己不在意!
「你可有覺得我又卑鄙又虛偽?」
「你給了她選擇。」祁雲澈淡聲,繼而松開了那只握了許久的小手。
離開他掌心的剎那,沁涼的風立刻帶走好不容易積攢的溫度,汐瑤悵然若失,可下一刻,他展開手臂,將她整個人都卷入了寬闊的懷抱中。
霸道的氣息瞬間將她包圍,滿滿的都是他身上獨一無二的氣息。
她抬起睜大的眼眸,撞入他深寂的黑瞳,輕易就沉淪了。
心跳在驟然加快,每一下跳動得都比上一次劇烈,咚咚咚的撞擊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說的話他都明白,連她自以為那些無情算計後少許多余的愧疚,假惺惺的矛盾姿態,皆被這個懷抱而容納了。
其實——
前世的慕汐瑤是那麼美好善良,連她偶時回想起來都覺現世相距甚遠,她很害怕他不喜這樣的自己。
正是她懊惱不已時,忽見祁雲澈開懷的笑了起來,說,「本王今夜很高興,以後你有心事,也要這樣說與我听。」
仿佛她同他說了自個兒的心事,就能取悅他似的。
汐瑤愣僵回來,呆呆的望了望他,才發現身上多出的重量,這人是何時壓到自己身上來了……
「今夜同你說這些,是因為我吃漲了肚子不想再爬山。」自然要找些話說,轉移他注意力。
「好,不爬便不爬吧。」祁雲澈干脆道,也早就沒那心思了。
「那你可以從我身上下去麼?你好重。」汐瑤善意的要求。
遂就見他眯了星眸,道,「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好,你說。」
「當初你先選冷緋玉時,可有像如今對本王要求這樣多?莫提你與他一拍即合,即便將來你要走,難不成本王真的將你囚禁一輩子不成?」
他不確定,可是她肯定,她要走,他不會阻攔。因為舍不得。
汐瑤眨眨眼,再眨眨眼,沒想到還是被他察覺了。
「我……」
「說實話。」
此處荒山野嶺,撒謊的話,雲王殿下也保不準自己會做出什麼孽事來。
他的眼神脅迫參半,俊龐上的笑容循循善誘,汐瑤卻越看越覺頭皮發麻,任由自己糾結了會兒,總算松口細聲問他,「王爺覺得……王爺和冷世子是、是一樣的麼?」
明擺著在她心里就不同啊,這個人怎麼連那麼久的醋都要吃!
聞言,祁雲澈舒展了眉梢,安逸道,「這話不假。」
說完之後,他埋首就從容的吻了上去。
汐瑤見眼前的暗影完全向自己籠來,還沒來得及怨他出爾反爾,嘴就被完全封住。
她睜大了眼眸,一時不知是要反抗,還是……從了他。只呆了一瞬,就容了他趁虛而入,靈活的舌不急不緩的鑽進她口中,徐徐圖之的自若。
他高大的身軀輕輕覆在她身上,清冷的龍涎香氣息全縈繞在她鼻息之間,連他呼出的空氣都充滿蠱惑,濕熱柔韌的舌與她的糾纏不分,汲取,吸允,每一下都霸道得不能言,卻刻意制約了自己,有心細細品嘗這世間美味。
她說了,是不一樣的。
即便話語充滿小心翼翼,還是被他洞悉天機。
換做另一個人她都嫁得,卻沒有情,何以言愛?這世上唯獨對他祁雲澈動了心,所以她才重重顧慮,對他千般刁難,百般試探。
可一旦卸下心房,此生此世,她的所有都是他的,別人再難求得。
原來竟是那麼容易。
眸中蘊著一片柔情,將她愕然失措的模樣納入心底,再在猛然間,深深閉上眼,溫柔的親吻變得狂肆!
汐瑤這廂還在天人大戰,忽覺他放縱了自己,加深那熱吻的同時,炙熱的雙手不停游移在她的身,揉亂了絲緞的衣裳,所到之處不費吹灰之力的燃起火苗。
一切都是那麼熟悉。
只此生,他不再高高在上,亦不再無暇無缺,在她的眼中,反而更加鮮活清晰,她好像更喜歡了。
這個人,她心無旁騖的愛了兩生兩世,如何拒絕?也許她從來都不曾拒絕。
理智漸失,汐瑤情不自禁伸手環住他的頸項,無法控制的回吻了去。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應,祁雲澈的身軀似有一僵,原有的一絲顧慮因此煙消雲散,壓抑的從喉嚨里溢出一聲,恍惚間,似乎是叫了她的名字。
微涼的唇流連于她的面頰,她的眉眼,難以自持的解開她的衣裳,在白皙的肩頭留下他的齒印。
廝磨著身軀,意亂情迷,卻與此時,忽然一滴冰涼的水滴突兀的落在汐瑤的額上,她驚得朦朧的美目霎時清明!
祁雲澈亦是覺出不對,勉強頓了下來,撐起半身和她相望,難得神思潰散的俊容上端著古怪的神情,好像在等著什麼。
接著,雨水一滴、兩滴、三滴四滴的落下,越來越密集,轉眼變作傾盆,將置身山林中的兩個人籠罩在無邊無際的大雨中。
衣裳立刻濕透了,身旁那簇火堆亦挨不住全然熄滅。
失去了那一抹溫暖的光亮,這片天空登時暗淡,視線中的彼此,無不是在夜色里狼狽至極。
保持著曖昧的姿勢,兩個人呆愣得一時不能言,都有些不太相信,當真是天公不作美?
「不如……我們先躲雨罷……」開了口,汐瑤才意識到雨下的太大,幾乎淹沒了她的聲音。
凝著祁雲澈深沉得無法形容的臉孔,她忽然生出一絲絲慶幸,多得這場雨,才讓她守住了自己。
也許,還不是時候。
不是她不願意。只她想更好一些。僅僅對于他,她的期待才那麼多,多得貪婪。
「王爺?」見他不語,汐瑤又動了動腦袋,征詢的喚了他一聲。
他整個身軀籠在她身上,倒是幫她擋去不少雨水,可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啊……
又在忽然之間,祁雲澈低下頭,在她冰涼的唇上啄了啄,然後嘆息道,「你等我。」
至少不是在這里,他應該與她最好的。
嘮叨一小句︰對于船的問題,近來大家都比較急切,不是阿若不會寫=_=我認為愛有很多種方式,前一世的汐瑤與祁雲澈太墨守陳規,也許是親媽心理作祟,想讓他們多些不同。這一章之後,我想大家都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希望你們能與我一樣,覺得汐瑤值得更好的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