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汐瑤將心底的每句話說出,賽依蘭望住她的眼色就會變幻幾分,那當中意味汐瑤並不清楚,最後言罷,女皇陛下難忍的笑出了聲。
「沒出息,真是沒出息,哈哈,哈哈哈哈……禾」
搖著頭,賽依蘭挑眉質疑,「竟然為了一個你?」
初聞寶音說時她還不信,哪怕是過往從祁境傳到她耳朵里的風言風語,她全未當作一回事。
不曾想,她最優秀出眾的兒子竟是過不了情關妲!
竟然就那樣自信,連面都不露,把人推到她的面前。這何嘗不是一種威脅?
莫不是身體里混著那血緣的緣故,一個賽過一個的痴情麼?
可是‘痴情’對于身在帝王家的人來說,是一種奢侈的多余!
「為何不可是為我?」汐瑤亦感到古怪,「是人皆會有情,難道女王陛下沒有愛過一個人?還是說陛下認為身為王者不因有愛,那會成為君臨天下的障礙和弱點,所以,您不允許您的兒子對誰動真情。」
「小丫頭,你在激我?」
暗光流轉的眸向她掃去,賽依蘭略斂笑意,打量她,「你說這些話,無非是想告訴我,世間唯有情和愛是無法阻止的,並且,你有足夠的能力助吾兒登基。」
汐瑤心頭一動,「正是!」
「你可知,現如今的祁皇從前也如吾兒此時呵護你一樣,迷戀著我,然……」
賽依蘭將左手雲袖掀起,輕易將新傷揭給她看。
原本該是雪白無暇的藕臂被層層白紗纏住,鮮紅的血從骨肉里滲出大片,由手腕處延伸向上,是被刀劍所傷!
汐瑤微怔,再听賽依蘭嗤笑道,「你想問我為何是嗎?當年祁軍壓入我蒙境,兵臨城下,他寧可為我一人央求太宗皇退兵,而今怎舍得殺我?人是會變的,帝王的心更難測。」
「一定有什麼誤會對不對?」
怎麼可能呢?
她當然知道人心難測,可她也一直固執的認為皇上是愛著蒙國女皇的。
在宮中當差時她曾見過裴王生母李修儀的畫像,在真正見過蒙國的女汗皇之後才確定,那個被世人看作是天燁帝一生最愛的女人不過是個——替代品!
再看看女皇的傷,分明才受不久,連血跡都是嶄新的,那樣致命,只一眼,汐瑤都能想象出當時的驚心動魄。
痛嗎?
還愛嗎?
汐瑤神色復雜,表情忽明忽暗。她想以‘情’說動女皇,看來是不可能了。
「為何皇上要傷您……」過了許久,她失落的問。
「不是要傷我。」沉息,賽依蘭垂下的美目像是在掩飾,繼而淡聲,「是要我的命。」
從前的誓言算什麼?那是從前。
「我與他早有約定,澈兒二十之年,他將皇位讓于他,可惜為帝王者,習慣操控人心和這世間的所有,祁尹政得到太久,不願意放手。」自然在那日賽依蘭離開忘憂山時,動了殺心!
什麼愛?都是過眼煙雲。
汐瑤听著,想從其中找出破綻。也許另有隱情呢?
倘若皇上與女皇有此約定,那麼祁雲澈來年就會……
驀地,她忽然想起了什麼,眉間霎時陰郁,賽依蘭沒有說錯!!
前世的天燁三十一年七月,祁尹政病薨,祁雲澈繼位,並非是在明年!
而在那之前,蒙國的權利爭斗異常慘烈,因為他們的女皇突然暴斃,王族之間展開內斗,汗皇之位空待將近五年,最後以寶音皇太女在第一王爺的扶植下繼位而告終。
這內里有多少不為外人知的隱情?在寶音的身後,何嘗不是白骨累累?
是否前世的女皇是被皇上害死的呢?
是否因為此,蒙國內亂不斷,寶音才急于往來于祁國之間,迫切的需要一個有祁雲澈血液的孩子?
翻飛的思緒讓她越陷越深,到底還有多少被她誤解,更將她蒙蔽?
忽然周身一寒,汐瑤從前世的束縛里掙月兌,再與賽依蘭相望……
不曾察覺,她額上已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這樣就嚇著你了?」賽依蘭笑道。
內室無窗,只掌了一盞小巧的琉璃盞,溢彩流光並不能將這處的陰霾驅散,她倚在榻上,得那好看的微光將身形籠罩。
她側曲著雙腿,愜意的飲著茶,自如的動作和恢復安然的神態根本看不出任何,包括她的傷。
女皇的威嚴依舊,卻不知緣何,在那張平靜都足以驚艷的臉容上多出一絲與尋常不同的隨性。
受過的傷痛,絕不輕易流露。
而由始至終,她來這里的目的都不是要慕汐瑤的命。
「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汐瑤誠然笑笑,又問,「陛下想讓我知難而退?」
她告訴她情愛再深,終可能會消逝,就算她不負祁雲澈,祁雲澈也許會負了她?
汐瑤不相信。
賽依蘭一語中的,「澈兒與他阿爹不同,他想要的很少,得到了你就會珍惜,否則你怎敢在我面前造次?況且——」
她深諳的眼中流瀉出淡然和認可,漫聲的說,「為了澈兒,你敢與我單獨相對,我很欣賞你的膽色,你那麼愛吾兒,我為何要折殺一顆對他真心真意的棋子呢?」
故此,她此行只為一探究竟。
「寶音有沒有澈兒的孩子沒所謂,待她當了女皇會有誘惑無數,很快就會將澈兒忘記的。」這一點,誰有男寵滿天下的女皇心得多?
「至于你——」
汐瑤立刻了然,「陛下想要我如何證明?」
人心易變。
今日慕汐瑤為了祁雲澈敢與女汗皇直面,明日呢?後日呢?
即便她此生為了他而來,為了他而生,這除了她知,他懂,之外的人不會了解。
女皇要她永遠對祁雲澈死心塌地,大抵不過就是一顆困住她性命的毒藥罷。
心中才想完,賽依蘭已將一支造型特殊的小盒子取出,她說,「很簡單。」
望著那支盒子,汐瑤莞爾。她也覺得這很簡單。
……
被白蕊戲稱為‘太極宮’的正廳堂外,祁雲澈和顏莫歌背身站在掩上的朱門外。
面前是大雪飛揚之景,高階上,兩個姿容無雙的男子並肩而立,不知是在欣賞眼前靜好的景色,還是將心思放到了別處,遠處……
「你那皇帝爹要殺母皇。」沉吟了會兒,顏莫歌語氣不明道。
乍听像同母異父的弟弟在同哥哥告狀,可里面又不乏含著一重提醒之意。
一個是祁國的國君,一個是蒙國的女皇,無論是相愛還是相殺,都不會太容易。
祁尹政終于下定決心要賽依蘭的命,顏朝那位第一王夫怎會坐以待斃?
祁雲澈略有動容,「何時的事?」
顏莫歌沖他白去一眼,冷颼颼的哼,「昨夜來的時候手上的傷還在淌血,你說祁皇怎麼下得去手?一人退一步不就好了?依著我覺得你真要在來年登基不是件好事情,這會兒京城亂著呢。」
听他念叨了這麼多,意思祁雲澈已經明白了,遂正準備喚鬼宿來,卻听身後的堂內有說笑聲傳出。
白芙白荷應聲將正中的排門打開,汐瑤陪在賽依蘭身旁,有說有笑的行出,宛如一對感情深厚的母女,望得將將還在擔心她們死活的兩個男子一愣愣的,頓時失語。
「陛下不在這里用午膳就要啟程嗎?」
「孤出來已久,是該回蒙國了。」
「那實在是汐瑤的遺憾。」誰都想與女汗皇共膳吧,即便,汐瑤的祖父和爹爹都是抗擊蒙國的大英雄。
賽依蘭對她溫和的笑,「待祁國安穩之後,隨時歡迎你來孤的大皇宮做客。」
汐瑤大方應下,「一定回來。」
這廂言畢,賽依蘭再對沉默的祁雲澈道,「你送孤出莊。」
這是命令,而非娘親對兒子的請求。
顏莫歌哪里受得了自己被如此忽視,正要開
口冷嘲熱諷,賽依蘭這就將視線對到他臉上,慢聲細語的問,「同阿娘回蒙國可好?」
這語調跟前一刻判若兩人,連在旁沒有閑話余地的汐瑤都納悶,分明女皇對小兒子在意得緊,同他以前說的那些完全不符!
腦中又晃出王夫大人光芒萬丈的輪廓,被騙的人只好默默嘆息了……
顏莫歌似被震住,僵僵的與賽依蘭對視,過往那些無需在心里醞釀就能月兌口的刻薄話語如何都說不出來,仿是真的在想到底要不要答應。
卻在猶豫之時,女皇陛下銳眸里泛出狡黠的光澤,眯眼笑道,「想來你也不會同我走,罷了,就當我沒問過。」
說完單手提起厚重華美的裙擺,走下石階,離開藏秀山莊。
在旁的人沒有一個落下顏莫歌那滿臉的失措,祁雲澈跟上去之前,意味不明的與了他一記眼色。
只那眼色在移到汐瑤身上時,就變成了擔憂。
「我沒事,你不也看到了嗎?」汐瑤對他笑,平靜道。
「沒事?」顏莫歌斜目望她,盡是懷疑。
汐瑤對他做了個輕松的表情,又看回祁雲澈,說,「他沒事,我就沒事。」
祁雲澈安好,她便萬無一失!
「哈!」顏莫歌登時反映過來,「生死相依?」
那是蒙國皇族從前專用來逼迫與他人自己同生共死的毒藥,是用養南疆子母蠱的方法,當中又有少許不同,主蠱亡,子蠱必隨之而死。
他知道寶音早就食過這毒藥,沒想到今天輪到慕汐瑤。
原來母皇打的是這個心思!
「生死相依?」汐瑤平淡的神色里才添了少許意外,她對祁雲澈道,「這個名字很好听。」
不能與他同生,共死亦是她所求。
見她自若成那般,如同抱著必死的心去做某件事,結果非但沒死,反而還得到意料之外的獎賞,顏莫歌諷刺道,「早就知道你求之不得!」
「還不走?」不遠處,賽依蘭見人沒跟上來,身形微頓,不耐。
祁雲澈的深眸在汐瑤身上留連,眼色有些復雜,沉寂半瞬後只說,「等我回來。」
……
落雪紛紛,一行背影漸行漸遠。
汐瑤先將賽依蘭的背影望仔細,再去看祁雲澈的,玄武和朱雀的死士跟隨在後,而那母子兩行在前,雲淡風輕。
不覺,她自得其樂的笑出了聲,「連後背都這樣好看,我的眼光真是好到不行。」
身旁立刻響起顏莫歌的嘲諷,「見過臉皮厚的女子,沒見過你這樣厚的。」
故意找茬?
她側首,眯眼睨他,「那也要看本姑娘同誰在一起,近墨者黑。」
「牙尖嘴利!」顏公子嬌蠻冷斥。
汐瑤眉目彎得更甚,細細瞧著他那張與祁雲澈有幾分相似的臉,得好一會兒,才道,「之前謝謝你。」
那張側臉一怔,頂死不認,「謝哪門子?」他可沒那麼愛多管閑事。
汐瑤懶得點穿他,昂首道,「哪門子都謝。」
顏莫歌再繃不住了,松動臉皮笑了笑,語氣緩和下來,「汐瑤,阿娘給你吃的不是生死相依,我說得對嗎?」
「你猜?」既是他問自己說得對不對,她不正面應,他大可去猜便是。
「我猜不要緊,你以為澈哥猜不到?」
揚眉,汐瑤很贊同,接著對他撇嘴遺憾,「猜到和確定有很大的不同。」
他又怎知她瞞不了祁雲澈呢?
看穿她那點伎倆,顏莫歌搖頭,「你不同我說,我如何幫你找解藥?」
汐瑤連思緒都沒做,干脆道,「不是叫你猜了嗎?猜到了就把解藥拿來便是。先謝過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女汗皇下的毒哪兒能這麼容易拿到解藥,顏莫歌是全然懂了。
「我阿娘還同你說了什麼?」他根本放心不下,故一問再問。
「沒了。」汐
瑤的臉容恍如無視般淡然,平靜的眼底藏著听天由命。
他嘆,「有時本公子覺得你比我還要傻。」
「莫亂講。」她望回離開山莊的方向,若有所思的表情變得肯定,「你阿娘疼你得很。」
顏莫歌不讓分毫,「澈哥也疼你得很。」
……
還是那條必經的狹道。
賽依蘭行在前,祁雲澈隨後。母子二人並未有只言片語。
沉默,一直到出了巨石陣。
陣外馬匹和車都準備好,雪更大了,寒風有些猛烈,一陣陣的卷起雪花,漫天混了人的視線。
天色蒼茫而暗沉,是那樣的蕭瑟,用來離別太合適。
賽依蘭回身看了看祁雲澈。這是她最在意的兒子,卻也是她最不願見到的兒子,只因他會讓自己想起那個人,那段情。
朱唇開啟,她不知要對他說些什麼才好,他任何都曉得,從來無需她操心,他離開她身邊的時候還不足六歲,即便是那之前,她給與他的也多是母皇的威嚴。
每一次,她見到的他都會有許多不同,又高些、壯些了,又與祁尹政相似些,但眉眼間還是找得到她的神韻……
那是一定的,他也是她期待過的兒子啊……
賽依蘭失態的怔怔然出神,忽聞祁雲澈道,「他派人殺你?」
近似寒冰的語氣,臉容波瀾不驚。
她愣僵了下,眼波流轉,就當作是在關懷了。
勉強笑了笑,賽依蘭對他安慰,「這是孤與你父皇之間的事,你不用理會。」稍頓,她再道,「汐瑤也沒事。」如同一種保證。
「你給她下的不是生死相依。」祁雲澈肯定。
溢著笑容的臉閃過幾分訝異,她微有不悅,語氣也加重了,「澈兒,我是你的親母,難道我會奪你所愛嗎?」
他不語。不說話就是不信。
賽依蘭猶豫了片刻,才伸手撫向兒子年輕而俊美的臉龐,「你不信也罷,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也許,更多的是為了蒙國。」
有什麼區別?他和蒙國是綁在一起的。
祁雲澈無動于衷,溢出無所謂的淡笑,「我不死,她就沒事?」他在意的只有那麼多而已。
賽依蘭望他的眸色柔和得無可比擬,像是想將近二十年的親情補償給他,「是。」
回答是肯定而絕對的。
那一瞬,她親眼捕捉到兒子松適的神色。
只可惜她不能說實話,代價太大,她輸不起……
……
這年的雪降得大極了,連四季如初的藏秀山莊都不能幸免。
回到赤昭閣,听到里屋傳來汐瑤和誰細聲說話的聲音,祁雲澈才感到自己那顆不時會被冰封住的心又開始恢復跳動。
走進去,便見到那人兒躺在鋪在地上那塊厚厚的百花絨毯上,手中的握著一只八片鞠。
飛墨和凌歌像兩只黑色的大貓,並排坐在她的跟前,熠熠的豹眼盯在那顆球上,汐瑤笑呵呵的將手一揚,八片鞠往她身後飛去——
幾乎同時,兩道黑影從她身上掠過,爭奪那顆球去了。
祁雲澈卻看得膽戰心驚,大步邁過去就將那不怕死的從地上撈起,結實穩固的抱著。
汐瑤玩得正盡興,根本未察覺他進來,直覺身子一輕,整個人都在他懷里了。
對上眼再望他那一臉怒色,不曉得誰招了他的不快。
她笑,沒心沒肺,「你回來啦。」
不知為何,祁雲澈有些胸悶。
待飛墨餃著球折返,汐瑤已經換了個地方呆,沒搶到的凌歌跟在後面,兩只大家伙齊齊怒視憑空冒出來的人。
汐瑤伸手費力的把飛墨嘴里的球取過,又對它夸獎說,「真乖。」末了對抱著自己不動的男人邀請道,「要不要一起玩?」
一起玩?
是讓他和這兩只畜生一起搶顆球嗎?
「你倒是自在。」他臉色驀地沉下,「母皇給你吃的可不是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