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又是沸沸揚揚。
連娶兩妃的煜王被喜宴前的鬧劇弄得臉面全無,左相之女竟然懷了四方侯的骨肉!皇上當場拂袖離去,這下,怕是袁家和陳國公府很快也要辦喜酒了。
晚了,汐瑤等人在祁若翾的鴛墨閣吃喝得盡興妲。
間隙里自然少不了談論此事禾。
這一日無疑重創了煜王一派。如今無論袁家還是納蘭家都元氣大傷,難成氣候。
待過了立後大典,淑妃母儀天下,接下來便冊立祁雲澈為儲君,這天下,這皇權,就此定下大局!
至于被波及陳國公府,大長公主與皇上一母同胞,眼下只是與人做個話柄,閑說幾日,淡忘了就罷了。
袁洛星有了陳月澤的骨肉是真,雖不好看,可畢竟也是相府嫡小姐,算起來,是樁門當戶對的親事。
……
亥時中,汐瑤同祁雲澈回了雲王府。
有了袁洛星珠胎暗結在先,她還是得皇上賜婚的,故此,隨夫婿回府似乎也不是什麼緊要的事了。
只剛回了王府,七爺就盛情邀請她一起共浴,實在是……
浴室中。
祁雲澈放松的靠在池子的一端,閉目養神。汐瑤則趴在另一端,逗非要鑽到里面來湊熱鬧的飛墨和凌歌玩兒。
在汐瑤跟前放著裝水果的托盤,里面有北境外小國剛進貢來的葡萄,她掐下一粒就往老遠扔,豹兒們便爭搶著去追,極為有趣。
也虧得兩只猛獸被她馴化得野性全無,跟貓似的,對爭搶的嬉戲樂此不疲。
寬大的浴室里除了水聲,夾雜著誰咯咯笑得歡騰,偶時,還能听到一聲不服氣的獸鳴。
豹兄豹弟誰也不跟誰客氣,對那甜得膩了心的果肉,仿佛情有獨鐘。
眼看著托盤里的紫葡萄沒剩下多少,汐瑤身後忽的多出只大手來,拎起最後一串,再往她旁邊一靠——
祁雲澈把葡萄往嘴里送,還不忘回首掃向怒視自己的豹子兄弟,一本正經的說,「這是與人食的,你們應當去食肉。」
凌歌飛墨並排在他跟前,一齊發出‘ ’聲,攻擊的姿態已經擺好,只等誰一聲令下。
「就只許你又能吃肉又能吃葡萄,還不許它們也都吃?」汐瑤伸手拍拍它兩個的腦袋,以此安撫,為之出頭辯駁。
祁雲澈面露詫異,竟將他和兩只畜生相提並論?
再听那磨牙的聲音,王爺一記帶著殺氣的眼風再度橫掃過去,極同人性的飛墨和凌歌登時收聲,碩大的兩顆腦袋同時呆了呆,隨後……
夾著尾巴雙雙逃出。
汐瑤目瞪口呆。
她吃驚的看祁雲澈風平浪靜的俊容,半響才道,「你……它們……」
怎麼那麼听他的話,才是一個眼神……
這樣沒出息,簡直同她有些時候沒差了!
祁雲澈挑了眉輕睨她,「你可知這兩個小畜生一天的食量?」
汐瑤霎時明白,轉了身靠在池子邊上,小聲哼哼,「等我回府的時候也把它們帶走,我自己養。」
不能因為吃的就委屈了她家小豹兒。
回府的時候?
把最後一粒葡萄塞進嘴里,祁雲澈連話都懶得說了,只怕她是再沒那機會。
「幫我擦背。」他轉身,將自己健碩的後背對她。
听這口吻,嘖嘖……汐瑤心里不滿,可反映就和那豹子無疑,老實的拿過濕巾,轉回身便幫他擦拭起來。
祁雲澈的背上有老舊猙獰的疤痕,一道一道,長長的,參差不齊,像是鞭子留下的舊傷。
回想前世,雖然後來她貴為皇後,他更是一國之君,他們也時常一起沐浴,她會像眼下這樣為他擦拭身上,可她從來不會問。
如同禁忌。
重生後,許多讓汐瑤觸景生情時,她就會不自覺的問自己,會不會若是她早一些問,那麼就會不同?
正如在臨東的藏秀山莊,她與他有了肌膚之親後
才小心翼翼的問這些傷的來歷,不想他連猶豫都沒有,坦坦然的就告訴她了。
不過年幼時為救被扔在狼峰上的顏莫歌,被狼群攻擊所致。
他說時語氣甚至有些隨意,讓人絲毫感覺不到傷痛。
可那時,他亦不過六歲吧……
汐瑤六歲的時候還是爹爹手心里的寶,在煙雨城的沈家住著,有兩個表兄疼愛,外祖父時時將她帶在身邊,舅母更視她如己出。
然而祁雲澈不同,他自出生起就注定失去了很多。
這些,她今生才懂。
那麼既然上世的她已經死了,此一時的雲昭皇帝會是什麼樣?
有誰為他分擔?
汐瑤出神的想著,手中擦拭的動作停下了,素指順著他背上無法痊愈的痕跡輕撫,祁雲澈將將覺出她不對勁,索性,身後的人不由自主的將他抱住,難以形容的依賴。
「怎麼了?」他愕然。
早曉得女人心軟,可他也曉得,自己家這個耍起狠來利落得很。
他背後的那些傷,早就不痛了。
「我覺得不妥。」汐瑤忽然真真的道,連語色都在深思,與她多愁善感的舉動完全不符。
祁雲澈模不著邊際,回身看了她那顆埋在自己後背的腦袋,笑著問道,「哪里不妥?」
「祁煜風。」她尋思著說,「我覺得他不能留。」
眼底滲出意外,祁雲澈沒想到她會說這個,是有些始料未及,「為何他不能留?」
入夜前離開煜王府時,祁煜風陰狠的眼神他也看到了,只汐瑤不可能就此被嚇到。
況且哪個不曉得祁煜風的陰毒之名?
她說話素來極準,近來還在讓他頭疼的廣禹州天災她可是早有準備。
眼下她肯定的說這個人不能留,意思祁雲澈明白,但為何偏偏是祁煜風?
「他野心太大,不像祁明夏會關顧大局,也不似祈裴元那樣懂得站在如何的位置,他沒有給自己留退路,在皇位之爭上,不成功便成仁。」
放開圈抱住他的手,汐瑤又拾起濕巾繼續于他擦背,說,「就算皇上屬意的是你,哪怕你母親是蒙國女皇的事他們早就暗中悉知,其他人有顧忌,祁煜風不會的。」
那個男人只會更加不擇手段。
汐瑤本不想說這麼多,曾經她以為洞悉前世的先機就能趨利避害,可一次次的教訓讓她知道,就算讓她避過了她知道的,然而會有更多她難以預料的變數接踵而至。
最後的結果,有一樣的,有不同的。
她開始害怕那些變數。
話罷後,見祁雲澈默然不語,汐瑤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麼,又怕自己的話會與他影響,忙道,「我不是說祁明夏和祈裴元就沒有異心,我的意思是,若你要對付的話,應當將祁煜風放在第一個,而且……」
「不能給他留下活路,是嗎?」轉過身,祁雲澈對她莞爾。
汐瑤眨眨眼,遂即點頭。
但見他星河閃爍的眸里都是了然之色,許是她多憂了吧。
都說不同了,前世皇上駕崩前,儲君之爭也沒像如今這樣激烈過。
祈裴元不能生育,單一則皇室內律就不允許他繼位,他早就失去爭奪的資格,而祁明夏雖深諳又厲害,可汐瑤有皇上留給她的殺手 ,必要的時候,她可以拿出來對付他。
別說冷家淑妃將要為大祁的國母,越是這般時候,越是讓人心驚膽戰。
故此,祁煜風是最留不得的了。
祁雲澈興許早就有所打算,而今夜,或許才剛開始。
面前的人從水中起身,同時將她也撈出了池子。
抱起她小小的身子,祁雲澈帶她到外室的長榻上坐下。
取過柔軟的綿緞將她裹好,而後再細細為她將長發擦干,鋪展開,由得放在旁邊的暖爐烘烤。
做完這些,他才走往屏風那面,給自己換上干淨的寢衣。
沐浴後,汐瑤有些乏了,
橫倚在榻上眯眼看他穿戴。
以往見到他赤身還會回避下,如今那是毫無避諱,自家的,想看就看!
待到祁雲澈穿好衣裳重新折返至她跟前,人已經閉了眼,作昏昏欲睡的模樣。
內室還有水聲不斷傳出,叮叮咚咚的,傳入耳朵里,好似在催你快睡卻。
隔間的燈盞光線昏暗,又有絲絲水霧,又得暖爐散發熱氣,薰得汐瑤臉頰緋紅。
長發順著腦後往下鋪展開,還潤著濕氣,她卷著絨毯蜷縮,也不知在愁苦些什麼,堵著柔潤的小嘴,眉頭似朝堂上那些憂國憂民的大臣那樣,煞有其事皺出折痕。
祁雲澈站著看了一會兒,覺得她這副小樣兒委實有趣,索性蹲段,湊近了去。
「你想在這里睡,還是我抱你回寢房?」他在她耳邊小聲問。
聞聲,汐瑤努力撐起眼皮望了望他,只見得一張被放大許多的臉皮擺在眼前,她實在望不清,干脆又閉上,含糊著道,「我好似有些餓……」
「那就起來,隨我去書房,我命人備些小食。」
這夜他還有些瑣事不得不處理,是不得早睡的,有她陪就更好了。
汐瑤不願意,哼哼唧唧的說,「不想動,你就讓嫣絨把吃的送來這邊好了,容我眯一會兒啊……」
話罷蜷著身在榻上扭了扭,越發的安逸了。
祁雲澈一愣,極不喜歡被她晾在一旁。
他默聲,等了她小會兒,小會兒之後發覺這丫頭沒打算與他去書房。
「好吧。」七爺松口了,轉而沉思著說,「你方才同我說要對付二皇兄那些話,都有道理。」
汐瑤勉為其難點點頭,瞌睡連天的回,「覺著有道理就去做吧……莫吵我。」
「好。」祁雲澈笑著站起來,往書房走去,得了兩步,他再回身同她道,「其實之余此事……你知道麼?二皇兄膽大包天,竟敢毒害父皇,就算你不說,本王也不會留他。」
講完這句,他總算是真的走出浴室去了。
汐瑤意識模模糊糊,卻又將他的話全听了進去,在腦海中慢吞吞的轉悠半響,驀地睜開眼彈坐起來——
她沖外質問,「你剛才同我說什麼?」
听聲音,已然清醒非常!
「本王有說什麼嗎?」遠遠飄來祁雲澈的回應,「本王不記得了。」
「……」
汐瑤沉面,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
祁煜風大婚後的幾日,風言風語都圍著煜王府那天發生的事打轉。
隔天左相親自去了陳國公府,大抵應該是商議親事吧……
孩子都有了,能怎麼辦?!
接著便是冊立皇後的嘉禮。
朝中皆在為此忙碌,禮部的人更是日日都焦頭爛額,從其他地方調派多少人手來用都覺著不夠。
立後一事尤為倉促,若按照禮制的話,還要尋吉日祭天祭祖,少不得要延至年中去了。
好在被立為皇後娘娘的淑妃本就是宮中的有威德並重的娘娘,膝下又得一雙兒女,納蘭嵐與袁雪飛一倒,這中宮之位非她莫屬。
少的,也不過是個冊封大典的形式罷了。
這些時日,連長公主死而復生都被吹捧成冷筱晴命帶富貴,庇佑了兒女。
加之十二皇子、皇家的祈福之人祁璟軒出家在先,祭天的事就交由他在嚴法寺為大祁的帝後誦經。
祭祖之日則定在三月初七。
轉眼間,這便到了初六了。
……
汐瑤成日在雲王府呆著,有好吃好喝的伺候,閑來無事還能听粉喬心藍講從外面听來的那些傳言,過得不算乏悶。
只心中的擔憂多少會有些,尤為那夜祁雲澈在她睡得迷糊時說的那一件,簡直成了她心里頭的疙瘩,再問,他如何都不肯多向她吐露半個字。
祁煜風給皇上下毒……
這膽子他絕對有!
可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想起回京時見皇上咳血,當中可有關聯?但那血色鮮紅,並無異樣。
是假裝的,還是真的中了毒?
還有……若按照和賽依蘭的約定,今年八月前祁雲澈必須登基,否則兩國就會開戰。
皇上同她說過,一個人死太孤寂了。是否表示他想和賽依蘭同歸于盡呢?
蒙國那邊還未傳來女皇任何消息,听聞使節到是在這兩日入了京。
說起來,寶音不是也在其中麼?
這天晌午用了午膳後,汐瑤坐在听風小閣看書,腿上搭著絨毯,飛墨和凌歌照舊盤踞在腳邊,茶喝去幾盞,書卻是一頁都沒看進去。
明日太廟祭祖,諸位皇親國戚一個都不能少,連陳月澤都是要隨同前往的,听聞祁尹政有許多天沒有上朝,也不知會不會生出岔子來。
心是如何想,如何不安。
便是在她正浮躁時,沈府來了人,說是平寧公主請汐瑤過府小敘。
……
在祁煜風大婚的第二日她就回了京,只哪兒都沒去,曉得的人也不多。
次日,汐瑤就派人把那盒存了許久的去痕蠱藥給她送去。
有些人不見為好,只不見,不代表不曾掛念。
沒想到今日她會專誠請她過去小坐。
納蘭嵐後位被廢,住進了冷宮,毒害妃子與皇家龍嗣,沒將她賜死已經是天大的恩德。
祁永晨都因此受了牽累,因鳩毒一案,皇上訓斥他不務政事,其後他想在朝中略作表現,卻是屢遭打壓。
相比之下,聞訊從煙雨城趕回來的平寧就要清淡的多。
一來她已經嫁入沈家,公主對朝政自來不得多大影響。
二則,沈家與汐瑤乃表親,就算那些心存不善的人有微言,也會顧及這未來雲王妃的臉面,對這位曾經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主客氣些。
到了沈府還是汐瑤與平寧兩個女子坐下閑話家常。
大抵久不見,隔閡和芥蒂真的會自然而然的消逝。
二人說了會兒子客套話,平寧就同她打趣說,「如今我都要沾你的光呢,你也莫同我說那些面皮上的話,時局已定,爭不爭都是那回事,你我又何必介懷了去。」
她面上還戴著與衣裳同色的面遮,眉目溫善柔軟,仿佛看盡世事。
而今,只求安穩度日。
從前的凌厲和跋扈早就不見蹤影,如同換了個人,看上去更加賢淑溫婉了。
此時的祁羽筠全然不似納蘭家的任何一個人,反而更像……出了家的十二爺。
汐瑤來時,沈修文正陪著她在園子里曬暖陽,他們手牽著手,周圍一片碧湖翠綠,春花開了滿院,將他兩個包圍其中,倒是副勝似神仙眷侶的畫。
收回諸多紛亂的思緒,她淡淡一笑,應和道,「嫂嫂說得是。」
又見平寧手里捏著那只裝蠱藥的盒子,她問,「這藥你可用過?覺得如何?有沒有效用?」
平寧眼眸彎彎,對她笑了一笑,「不知,不過擦上臉時冰冰涼涼的,還有些癢,大夫說,養是因為在長新肉,或許是能有作用的。這個……謝謝你了。」
聞言,汐瑤心里放松了少許,臉容總算不如之前繃得那樣緊。
隨後相對坐在花廳里,外面春光溫軟明媚,美好得不能言,不知怎的,她二人之間卻有些窘迫。
沉默了會兒,連從旁伺候的丫鬟們都覺著明明都是有心想好好相處的,怎的如此別扭?
花萼先提議道,「不若公主與表小姐出去走走吧?」
「對對!」粉喬附和道,「去東郊騎馬可好?這天真好,不出去實在太可惜。」
提議立刻讓汐瑤和平寧雙眼同時一亮,再听花廳外傳來個爽朗清脆的聲音,笑著道,「騎馬?算我一個行不行?」
音落,隨著層層疊疊的步聲行近,一身紅衣的寶音大步跨了近來,在她身旁的,竟然是沈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