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緊迫時,見得顏朝領著一幫使節和侍衛風風火火的闖來,他說,挾持他蒙國的皇太女,是想要開戰麼?
偌大的廣場上,‘開戰’二字久久回蕩,難以平息禾。
掀起的,是人心對戰禍最直接的恐懼和驚惶。
烈日從厚厚的雲層中顯了出來,灼目的光刺得實難睜眼,混淆昏花了一片視線。
開戰…妲…
太宗年間打得還不夠麼?
開戰?
看看我現下的大祁皇族!
諸位皇子為皇位爭奪得頭破血流,成王因造反身亡,裴王不能生育,璟王索性遁入空門!
祭祖大典上,陰謀接踵而至。
而皇上……
曾經神武不凡,被稱作是大祁史上最是能文能武的天燁帝才統治這天下二十余載,本該正是如日中天時,眼下竟要兩人攙扶才能勉強維持站姿!
還能期盼他再度指點江山,將這一切扭轉乾坤嗎?
百官朝臣們都望見了。
他們的大祁疆土,看似國泰民安,內里早已千瘡百孔,岌岌可危……他們的皇上,已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為何沒人說話?」長久的沉寂之後,依舊是穿扮得華麗異常的顏朝大聲質問。
他狹長的美目帶著挑釁逐一掃視眼前人,每張臉孔都復雜得明滅不定,每張臉孔迎上他的視線時都帶著防備和警覺。
武將們躍躍欲試,文官們同仇敵愾。
這里是大祁國都的皇宮,並非他們不說,而是天威在此,還輪不到他們說!
縱使都心中有數,卻仍舊臣服。
顏朝了然了。
祁國的強大並非朝夕,此時一眼可見端倪。
迎著強烈的光線,他望向高階上穿著明黃龍袍的天子,朗聲問,「祁皇陛下,請問此事當如何解決?」
眾人隨之畢恭畢敬的看去,只聞祁尹政語意不明的道,「不急。」
他沉緩的說,還是同往昔一樣,帝王心,向來難以揣測。
「處理完朕的家事,你們的皇太女自會平安無事。朕說得對嗎?汐瑤?」
「皇上英明。」汐瑤淡然的恭維,平靜的話語里滲透著絲絲令人膽寒的狠厲,「可是若不能如了臣女的願,皇上和在座的諸位大人們可莫要怨我下手毒辣,禍害蒼生了。」
「哈哈哈……」祁尹政欣賞的笑了,沉啞晦暗的聲線磨礪著每個人的心。
「眾位愛卿,朕的兒子們,你們听到了嗎?還不快暢所欲言,為朕排憂解難。」
緩了一瞬,他眼底狡黠的暗色緩緩流轉,又道,「無論你們說什麼,朕,都赦你們無罪。」
聞言,滿朝文武官員齊齊將視線定在那女子身上,心里無不是疑惑的。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他們都知道,可皇上是什麼意思呢?
琢磨著他的語氣,還有對慕汐瑤的態度。
是在……縱容她?
面面相覷不得其解,各自為營的朝臣們又看向默然歸順的皇子,卻見諸位王爺和自己一樣,都在雲里霧中。
「還不明白嗎?」拖沓著無力的嗓音,祁尹政連呼吸都在嘲笑這些六神無主的人,「朕問你們,汐瑤為何要挾持蒙國的皇太女?」
一語驚醒!
不是他們不懂,是他們不想懂。
先是衛國公袁稹哼笑了聲,開口道,「蒙國皇太女污蔑煜王與明王,故才有此一舉!」
話音未落,華容老太君杵著拐杖當先一步,「元稹,無風不起浪,方才皇上與眾位王爺、大人們听得一清二楚,你也不怕閃了舌頭!」
「沒錯!我為何平白無故污蔑你祁國的王爺?」寶音據理力爭,被汐瑤押著都不老實。
她伸直了脖子,只差沒掙月兌控制,不服叫嚷,「我身為蒙國的皇太女,連這點信用不得麼?那麼將來待我統治了蒙國,不管你大祁是誰做皇帝,難道都要先將我懷疑一番?!」
忠勇公納蘭鶴為袁稹幫腔道,「雲王殿下生母身份不明,老太君莫要急著落人口實。」
他看向牙尖嘴利的寶音,再冷冷一笑,「听聞寶音殿下與雲王私交甚好,不止一次悄悄入我祁境與之相會,不知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話引得群臣低聲嘩然……
都曉得這個寶音並非女汗皇親生,加之與雲王有關的那些傳言……
是否真如忠勇公所言,他們之間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暗自觀察著周圍人的眼色,顏朝默默嘆息,又遞了記眼風讓寶音閉嘴。
遂,他才不以為然道,「素聞大祁的忠勇公德高望重,為何要污蔑我們殿下呢?難道殿下每次入祁境都要敲鑼打鼓鬧得人盡皆知麼?況且格爾敦王爺的小兒子也與貴國出家的璟王有私交。」
顏朝眼色倏的尖銳,說似不經意,實則殺人于無形,「莫非在忠勇公的眼里,與我蒙國私下往來,都是不可告人的?」
納蘭鶴臉色一白,暗光在狹長的眼底閃了閃,不悅道,「老夫沒有這個意思!」
「那不知忠勇公擔心的是什麼口實?」大長公主祁昕含笑問道,「都是皇兄的兒子,我大祁尊貴的皇子,莫非忠勇公想要擔個污蔑皇族的罪名麼?」
納蘭鶴理直氣壯,向祁尹政那方抱了抱拳,「老夫不過是听皇上之名暢所欲言,難道這也當罪?」
經他一說,冷緋玉便站了出來,走到華容老太君身邊,道,「既是如此,先寶音皇太女道煜王與明王有所合謀,與雲王的生母的身份一事比起來……皇上,微臣覺得謀害同族兄弟要重要些。」
「這還不簡單?」看著那一派人,陳月澤接著道,「只要派羽林軍查探各個宮門可否平靜,便有分曉。」
「那四方侯為何不問問,明王與煜王有此一舉可否與雲王生母有關?」袁正覺語出驚人!
他這麼說來,就等于是認了祁煜風和祁明夏合謀一事!!
霎時,太廟前盡是心驚動魄的吐息聲,再之後,偌大的廣場上,靜得針落可聞。
哪個不曉得祁雲澈的生母乃蒙國人,更有傳,他是皇上和蒙國女汗皇之子!
算算雲王的生辰還有太宗年間祁軍攻入蒙國王城的時日,仿佛是可以吻合的。
那此前寶音為他說話也就成為了合情合理!
甚至慕汐瑤挾持了寶音,都能當作是女子之間的爭風吃醋?
為官許多年的朝臣還記得皇上剛尋回雲王的事。
那時雲王不過六歲孩童,雖是交由淑妃撫養,卻早早封了王爺,在宮里還有自己的宮殿,這是放眼從前從不曾有過的先例!
這舉動,更一度讓所有人都以為他定是儲君無疑!
可是以轉眼,皇上又將這個兒子放到了一邊,不聞不問。
如今回想起來,再聯系兩年來幾派之間的爭斗。
由始至終,皇上到底站在什麼位置?這一日,又是以如何的心情看他們繼續斗下去?
更甚,已經有膽大的兩朝老臣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他們的……萬歲。
為何當年與蒙國交戰,明明到了最後,只差攻破他們的王城,先皇和皇上卻突然退兵,與當時還是皇太女的賽依蘭締結停戰之約?
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似乎整個祁氏皇族的秘密都要在此時一一解開。
就算皇上許他們無罪,他們也不敢問啊……
激烈言辭的都是德高望重手握實權的重臣,就算早為自己打算,選擇了陣營,然而皇上心中的儲君到底是誰呢?
過了今日,明日這大祁是否會改了國號,一朝天子,一朝臣?
再望回跪在石階下的祁明夏,顏朝王夫來之前,他是有話要說的。
「明王殿下,繼續講你方才想講的吧。」一拂袖,納蘭鶴向冷家的人怒視過去。
袁稹也動之以情道,「煜王雖素來有陰狠之名,可是為大祁天下和百姓操勞的心,蒼天日月可鑒!就算此事當真,老夫也相信當中定有隱情!」
「那麼煜王對皇上下毒一事怎算?可要找御醫當面驗毒?」有人又問。
無需在人群里找尋是誰說的,都曉得那是冷家一派的人。
立刻,得維護煜王的人高聲回敬,「何以見得就是煜王下的毒?把證據拿出來!」
「有沒有下毒都另當別論,到底是誰在造謠生事?其居心可見!」
「劉大人,想說什麼就直說,用不著拐彎抹角!」
「老夫說這一切都是雲王殿下和冷家所為,你奈我何?!」
「荒謬!當著皇上的面,容不得你亂潑髒水!」
爭論越發的激烈,往日在朝堂上都不得這般精彩。
各自為營,各自而戰。
不覺間口沫橫飛,眼前的朝臣們吵成了一團。
擠壓了許久,醞釀了許久,早就該如此,早就該有個了斷!
「莫再廢話了!」華容老太君一聲冷斥,驅散了那些紛亂的聲音,不耐道,「明王殿下,請直言!」
偏生這時,祁永晨忽然搶先傾身而出,跪在祁明夏之前懇求道,「父皇!說與不說,眾人早有判斷,今日本是祭祖大典,時辰將至,還是先祭祖吧!」
說破一切會是個怎樣的結果?
誰也無法預料。
祁尹政悶聲笑了笑,看著自己第一個的長子,晦暗的眼色逐漸變得平靜,慈善。
末了,才是語重心長的說,「永晨,你總算有了皇長子的樣子,只可惜……」
已經晚了!
「大皇兄,別在惺惺作態了!」行到他旁側,祁煜風撩起衣擺屈膝跪下,昂頭說道,「父皇,兒臣與老三已查明,老七是父皇與蒙國女汗皇之子,並且父皇與女汗皇暗有相約,將來把這天下交給老七,和蒙國便可永不戰!兒臣說得對嗎?」
鏗鏘有力的質問,把整個皇族推到了風口浪尖。
有人興嘆,有人緊繃,有人唯恐還不夠混亂!
接下來會如何?
真是叫人越發緊張,越發的期待……
其實,祁尹政並不如朝臣猜測的那樣討厭他的二兒子。
相反尤為在這樣的時候,他極其欣賞他這一份果決的殺伐之心。
「你和老三既然都已查明,還問朕做什麼呢?」便是在所有人的面前,祁尹政近乎無風無浪的坦然承認。
隨後,他讓王福單獨扶住他向前走了幾步,將自己置于盛烈的強光下。
那些刺目的陽光即刻將他病態的身形和臉容暴露得清晰無比。
枯瘦的身軀被榨干了血肉,只剩下脆弱的支撐,蠟黃的皮膚,只有臨死的氣息清晰的將他盤旋纏繞。
看清了聖駕的真容,不少人驚動得臉色驟變!
這……是他們的皇上?
得了祁尹政親口所認,祁煜風深凝的神色稍霽,他望了祁雲澈一眼,繼而再道,「如此的話,兒臣不服!論才學,論武功,論治國,不管是兒臣還是三皇弟,都與老七旗鼓相當。就因為他是您與女汗皇所生,他就能順理成章的成為我祁國的儲君?難道讓老七登基,將來,今後,就能與蒙國永不戰?我皇族的血脈蒙人所染,能換來永世太平?還是說父皇你老了,不信祁國能再次將大軍壓入蒙國的王城?!」
說罷了,他再逐一的問他的兄弟們——
「大皇兄,你身為皇長子,莫說你對朝政無心,父皇卻從未將你列在儲君之選,你可服?」
「老三,你母妃德妃同樣身處名門,百姓擁你為三賢王,你滿月復經綸才學,深通治國之道,你可服?」
「還有老十,就算你已服下了絕子的湯藥,不久前被你搗鼓出來的鳩毒一案,可是讓我們諸多人過了許久不舒心的日子,讓老七做儲君,你服嗎?」
最後,是他的七弟。
「你雖是父皇的兒子,卻也是蒙國女皇的兒子,你拿什麼來讓我們服?」
就因為祁雲澈特別的身份,他就做定了未來大祁的天子?
「父皇!」祁煜風索性站了起來,已然肆無忌憚的狂言,「兒臣等
不服,所以才要他死!」
那一個‘死’字震破了人心。
沒有誰再說話了。
祁尹政滿意的大笑起來,仿佛很樂意看到這一幕,甚至是期待這這一天,許久許久了……
他的笑聲是那麼孤寂,猶如悲歌。
誰都想擁有無上的權利。
「慕汐瑤,這個結果,你覺得如何?」
在大家都快將那挾持著蒙國皇太女的女子忘記時,祁尹政卻忽然征詢她的意思。
這場戲,好戲是他們兩個人在唱。
何時開始的,旁人不知,更听不懂。
汐瑤神態輕松,笑里盡是徹骨的冷色,似個事不關己的看戲人,「這不是結果,至多被煜王殿下說了一半。」
她亦是看向祁雲澈,他站在高階上沐浴著金光,高不可攀的姿態。
大臣們,皇子們,都吵得不可開交了,他卻是半個字都沒有說。
自以為事不關己的,有何止她一人?
「諸位王爺們爭奪皇位與我有何相干?我只關心我爹爹是如何死的,若說不好,說得不夠清楚……」
再听她溫軟的聲音緩緩凌遲,「怕是儲君未定,戰禍已至!」
言畢,又是激起千層駭浪。
但見她將抵在寶音頸上的簪子稍一用力,眾人的心緊隨揪起!
就算祁雲澈是皇上和蒙國女皇的兒子,這和她慕汐瑤有什麼關系?這諸王奪嫡和她有什麼關系?
她憑什麼要脅|迫皇太女的性命,做出此等禍亂大祁安危的事?!
可是祁雲澈懂了,她要他親口說,而說出這些,沒有先前的鋪墊,又要他從何說起呢?
感覺到頸項上的刺痛,寶音滿身都溢出冷汗。
不對啊……
再這樣下去,慕汐瑤不是要置圖亞于死地嗎?
這局勢早已超出她所料,她拿不準可是要自行掙月兌她的挾制,不安的眼眸在看到顏朝時,得到他的暗語,她霎時一僵!
之後唯有深深的沉息。
「你想知道什麼?」沉默如金的雲王終于肯開口說話了。
他抬步,一階階的行了下來,走向她。
汐瑤微有驚動,無法再維持之前淡然自若的姿態。
隨著他的靠近,她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栗,她顫聲的問,「我爹爹死,是否與你有關?是否如祁煜風所言,賽依蘭為了逼迫皇上讓位于你,毒害了我爹爹?還有一干為大祁盡忠職守的大臣?!」
「不止!」祁煜風從旁添油加醋,一連說了十幾個名字,都是祁國赫赫有名的武將!都在邊境立下過汗馬功勞!
都……在天燁二十五年起先後相繼身亡,死得不明不白。
「這當中,還有皇長姐的駙馬,鎮軍大將軍孫鶴清!」
「不可能!」祁若翾失聲驚叫,與汐瑤剛得知時反映不盡相同。
「哈哈哈哈,怎麼不可能!」祁煜風陰鷙的雙眼緊鎖住剛止步的男子,「本王說的話你們都不信?那就讓他親口說!」
來到汐瑤面前,祁雲澈一雙深眸溫和的將她凝視,四目相接,匯聚成千言萬語。
她等待。
不知為何就想起了前世最後的時刻。
那天的天光一樣這麼蒼白,烈日同樣刺眼,眾目睽睽下,是她將他逼得現身,一如此時,她將他們彼此都逼到了絕路之上。
身後是萬丈深崖,他們都無路可退。
「是。」
身心俱滅的回答,她再嘗鑽心蝕骨之痛!
面目隨之扭曲,再也听不清耳邊任何的聲音,交錯的恨,復雜的愛,前世,還有今生……
猛然間推開了寶音,她揚起手,將那支他送她的玉笈子狠狠的刺入他的胸口——
「祁雲澈!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