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女子袁洛星認得,那是——
「皇後。」身旁的祁雲澈溫淡的喚她,問,「你覺得如何?」
這聲輕喚極盡柔情,極盡呵護。
世間的所有愛都付諸在她一人身上了,單是語調都和之前祁雲澈與其他人有明顯的不同妲。
他問得雲淡風輕,音色令人如沐春風,就好像是在讓他最心愛的女人來拿主意。
而袁洛星知道,並不是這樣的。
她開始輕顫,心跳驟然加快。
望著畫那張熟悉的臉孔,猶如來對她索命的冤魂,更可怕的是,將她帶到自己面前的人是她的天!
——是皇上!!
冷不防,她的手被祁雲澈抓住,掌心淡淡的溫度傳遞與她,她膽戰心驚,連呼吸都差點屏住。
無意識的轉頭看去,祁雲澈正滿目溫軟的看著她,深邃的眸里無數繁星隕落其中,將那些光華毫無保留的統統給了她。
太搶眼,太沉重,壓得她透不過氣。
「皇後的手怎這樣涼?」他關切的問,眉梢再一挑,另一只手已經撫上她的面頰,「為何連臉色都不好了?」
皇上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對皇後體貼,言罷就要宣御醫來,又是引得眾人心思暗涌。
看來顏莫歌的如意算盤打不響了。
類似情深款款的畫面,伴駕左右的宮女太監們早就見怪不怪了。
說來也稀奇,皇上一個人時總不大愛言語,常常一個人坐在榻前,擺上一盤棋,命人上兩盞雨前龍井,一呆就是小半日。
他也不下棋,亦不邀哪個一起下。
他就自己坐在一旁,或者躺在側邊的軟榻上,手捧書卷出神。
不時回神來,就會向棋盤那處看去,然後露出一個誰也看不懂的表情,好似在笑,又好似在期待著什麼。
手里的書卷,往往個把時辰都不見翻頁。
或許帝王向來都是高深莫測的吧。
在祁雲澈看似情深款款的注視下,袁洛星勉強擠出笑,應道,「許是,許是昨夜著了風,不得大礙的,不用宣御醫了。」
祁雲澈輕微頷首,復再看向那副畫。
這次袁洛星比他想象中表現更好,雖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顫得越發厲害,她極力控制著,說,「臣妾覺得這個美人兒雖乍看相貌尋常,可娟眉和鼻眼好似在哪里見過一般,越看越覺得親切。」
「皇後也這樣認為?」
祁雲澈用了一個‘也’字,就是說他對畫中女子感到親切?
顏莫歌面上忽閃出狡黠之色,盯住袁洛星道,「皇後娘娘覺得此女眼熟,並非巧合。」
她倒是會做順水人情,約莫都是順著祁雲澈的心思說的話。
如何她而今都是皇後了,誰能動搖她的地位?
況且,這畫里的女子,從前不過是她手下敗將的婢女,身份卑賤非常,怎入得了她的眼?
可她不會知道,自己的枕邊人在做著一件怎樣可怕的事。
聞他一說,袁洛星強忍心中不快,和對祁雲澈那份難以揣摩的忐忑,道,「听顏公子說來,莫非本宮和畫中人還有淵源?」
片刻功夫里,她心雖慌,卻未停下思緒。
她想的是,都過了這麼久了,粉喬消失得突然,出現得更突然。
或許皇上有心維護,畢竟是慕汐瑤身邊的人,睹人思人?還是依舊念及著往日的情分?
這些她無從得知,也可以不去計較。
反正宮里女人那麼多,容粉喬那命硬的賤婢回來也不得大礙。
故而,她才會有那一番說話。
顏莫歌像是對她的回答早有所料,于是笑意更深。
他忽然彎膝跪地,向帝後俯身大拜了去,「草民斗膽向吾皇進言,兩個月前,皇上南巡,途中至煙雨城,留宿顏府,使得草民府上蓬蓽生輝,可是皇上可否還記得,那夜您寵幸了一名女子?」
言畢,有嘩然聲隨之而起。
莫非被寵幸的就是畫里的女子了?
「朕記得。」祁雲澈輕飄飄的道。
平緩的語氣,難辨情緒。
埋首的顏莫歌勾起薄唇,「此女正是草民的妹妹——顏莫情,如今她已有兩個月身孕!」
此話一出,四下響起的就不是壓抑的嘩然,而是由心而發的驚嘆!
竟然有女人懷了龍種,這可是雲昭帝的第一子,就算生下來是個小公主,那也是尊貴無比的!
顏莫歌話罷了,弓著身向閣外看去,只見畫中女子盈盈邁著蓮步走來,不卑不亢,更無矯揉造作,絲毫不懼閣中眾人眼光,還有正中帝後的威嚴。
她身上穿的和畫卷上的一模一樣,當真人在畫中,人從畫中走來!
而她的表情冷若冰霜,靜若止水,真人要更加鮮活,又更與人一種難以接近的高不可攀。
眾目下,她來到顏莫歌的身旁,舉止端正的跪拜下去,「民女顏莫情,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一時無聲。
袁洛星的眼楮眨都不眨下,猶如利箭般絲絲釘在粉喬的身上。
她美目輕垂,濃密的婕羽如同蝶翅,遮住她眸中光華。
她面色無漾,竟是讓片刻失神的袁洛星望見幾分與慕汐瑤相似的……那種不可一世,自覺擁有了誰無盡寵愛的高傲神情!
這絕對狠狠的刺激了袁皇後!
連其他人都察覺出她眼底有近乎毀滅的恨意在流轉。
兩個月前的南巡,去到煙雨城時,皇上刻意沒有選沈家,當時袁洛星還暗自竊喜,沒想到就是那夜……
她翻江倒海,心潮翻涌不止,倏的,只覺小手一涼,祁雲澈放開了她,親自走上前去。
她就這樣被生生的忽視!!
許久沒有嘗到過的滋味了?
怎的只要與慕汐瑤有關,都能讓祁雲澈不斷的開先例,連一個賤婢都比她還重要?!!
他只是向把人留在身邊,她都是皇後了,做得大方得體以此博得美名何樂而不為?
可是啊可是……
粉喬居然懷了龍種!!
眼睜睜看著祁雲澈走去將粉喬扶起,邊道,「听說,你有了朕的骨肉?」
聲音還是涼的,雖有疑問,卻听不出到底是質疑還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詢問。
因他背對的身形完全將粉喬擋住,袁洛星根本看不到她此刻是何表情。
窒息的沉默中,放佛那人兒將頭輕點,祁雲澈忽的大笑,十分愉悅,連連道了三個‘好’,一聲賽過一聲的高昂,眾人無不惶恐。
誰見過皇上如此大喜?!
回身,他喚劉茂德,「傳朕旨意,封顏氏女為淑妃,回宮後即刻行冊封之禮。」
說完也不及哪個緩釋,更不顧誰人不同的眼光,拉著那女子的手就走出了爭輝閣,將身後的所有拋到九霄雲外,包括僵滯得不能言的皇後。
眨眼工夫,劉茂德見皇上已經走遠了。
他便才轉回身,招來他的兩個徒弟耳語吩咐。
商賈宴還沒結束,皇上突然封了一位妃子,還是身懷有孕的……如此雷厲風行。
袁洛星藏在廣袖里的雙手忍無可忍的握緊,周身更是顫抖得停不下來。
淑妃,淑妃……
四妃之一,尊貴無比!
他竟然封慕汐瑤的婢女做淑妃!!!
……
半個時辰後,又回到璞麟殿。
祁雲澈坐在龍椅之上,俊龐沒有絲毫的情緒,還是那副冰冷得誰靠近不得的之姿。
顏莫歌找了機會離了酒宴,人是剛剛才來,兀自尋了把椅子坐下,眼眸里含著不懷好意的笑,盯著跪在殿中的那雙人看。
哎呀呀……
剛才一場好戲,此刻又一場好戲,今兒個可
真是看得痛快。
反正他只是負責在這一年里教導粉喬。
那些京城里的貴女會的,她都會,貴女們不會的,她也會。
不過他也沒想到就在這一年里,她會和軫宿暗生情愫,還……有了孩子。
所以他將計就計,在爭輝閣時,本照原來只是以畫獻人,他那麼信口胡謅,豈料澈哥一不做二不休就封粉喬做了淑妃。
比原先的昭儀要好吧?
算起來這還是他靈機一動,不小心立功一件。
實在是有趣極了!
來了這里後,像是前因後果皆被跪在地上的二人說完。
剩下的,便只有鴉雀無聲的死寂。
此時殿中只有他和朱雀死士,阿鬼抱劍站在一旁,肅然望著軫宿,鮮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只要龍椅上的男子一個眼神,他定當場將有了私情的兩人斬殺!
默然許久,粉喬實在忍不住了,目光灼灼的望著祁雲澈求道,「是奴婢有負皇上所托,請皇上賜奴婢一死!」
她剛說完,軫宿也接道,「七爺要斬就斬小的,還請七爺念在小的追隨您這麼多年的份上……」
那話語里沒有求饒,是他一貫的性子。
未說完,暗中忽的飛來一暗器,瞬間穿破他左臂,鮮血順勢而流。
那是井宿的三寸釘!
他也知道這番話實在該死,井宿向他擲暗器是為他好。
可事已至此,他跪得紋絲不動,繼續道,「求七爺放過粉喬和她月復中孩兒!!」
至于他,隨便將他怎麼樣都行!
粉喬眼淚汨汨,扯了扯他的袖子,求他別再說了。
他回望了她一眼,覺出那眼神里的意思︰要死一起死!
兩人無聲對望著,其他死士看在眼中,嘆在心底。
他們雖為死士,命都是主子的,可……畢竟是血肉之軀!怎可能真正杜絕情愛?
氣氛怪覺又壓抑,顏莫歌見進度緩慢,便假惺惺的嘆了口氣,看向祁雲澈道,「眼下,你說怎麼辦?」
他是皇帝,是他們這些死士的主子,他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
這時,劉茂德從殿外行了進來。
他抬起垂著腦袋,匆匆把眾人一瞥,無視僵局,兀自走近,向祁雲澈道,「皇上,諸位大臣在殿外跪請皇上收回封顏氏女為淑妃的聖旨。」
說罷,他眯起的老眼斜斜向跪著的人看去。
心里是道,活不活得過今日都難說,苦了那些不知情的大人們,頂著酷熱的天在外面受罪。
祁雲澈問,「哪些?」
劉茂德回首去,淡定的報了一長串的名字,當中以左相袁正覺和吏部尚書納蘭易為首。
他說完,顏莫歌就嘲諷起來,「這個袁正覺該不會覺得自家出了位皇後,就忘記早先時候他那禍國殃民的奸妃長姐,還有那造反不成的外甥了?還有那納蘭家來摻和什麼?莫不是惦記著選秀時把自家的女子送來?」
只怕此生澈哥是不會在有孩子了。
當然,除了遠在北境的那一個。
劉茂德轉向他意味不明道,「看來小公子對祁國朝堂之事頗有見解。」
顏莫歌冷笑,眼楮學著他的老眼眯成一條縫,懶得接話!
早就知道讓粉喬頂著他曾經的女子身份入宮不是件易事。
三大家族里,只有冷家可信。
這幾年祁雲澈一直利用納蘭家和袁家相互牽制,他把袁洛星抬得越高,納蘭皇太後就越是不快,這兩家就斗得越凶狠。
突然殺來一個身懷龍種的女子,把那兩大家族聯合在一起了,莫說皇長子了,再出一個長公主,不知道是要便宜哪家!
良久,祁雲澈凝著粉喬和軫宿,像是做了思索,才道,「既然有了孩子,莫要在地上跪了,起來吧。」
語氣還是冷冰冰的,當中的關切之意舉世罕見!
殿中的人詫異至極,顏莫歌差點沒被一口茶水嗆死!
再听祁雲澈自若的吩咐,「無論是男是女,朕會收你月復中孩兒為義子,為你家主子報仇之後,你便隨軫宿出宮去吧。」
天大的恩澤!!!
他說完了,不等他們任何一個反映過來,起身向偏殿行去。
酉時到了,每每從前晚膳前,他都要與汐瑤對弈一盤。
這個時候是誰也打擾不得的。
見他要走,劉茂德忙追問,「那外面那些大臣……」
「讓他們跪著吧。」
此言一罷,人是真的走遠去了。
顏莫歌樂和的站起來,擊響雙掌,對面色僵滯的軫宿和粉喬道,「皆大歡喜了?可喜可賀!」
毫無心意的道喜罷了,悠閑轉身找其他樂子去。
空落落的大殿中只剩下幾人。
翼宿他們從各個暗出走了出來,看著還跪地不起的兩個人,皆是一陣默然。
沒想到七爺會做到這個程度。
沒殺粉喬,那是看在慕汐瑤的份上。
便是如此,她哭得更加洶涌了,不住的喃喃,怨自己有負姑娘,有負皇上所托。
鬼宿來到他們跟前,注視了一會兒,說,「無需自責,七爺根本不在意,你們若心中有愧,接下來好好辦事便可。」
粉喬一個勁的點頭,「奴婢一定會謹遵皇上的所望……」
把那些該死的人折磨得體無完膚,把他們給姑娘受過的苦楚百倍千倍的奉還!
「沒想到七爺竟然還允我們離開。」這會兒軫宿頓失底氣,直到今日之前,他都覺得此事上自己和粉喬是沒有做錯任何的。
鬼宿看出他那點兒心思,苦笑了下,搖了搖頭,道,「我若是你們,最好祈求自己永遠都離不開。如今七爺心里只剩下這一件,此事一了……」
祁雲澈再無生念!